语气里已经带有一些中年人欺负小屁孩儿的意味了,王春华突然间让李秋实觉得笑容里带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坏。 “可不带这样儿气我的啊……”确实有点儿被气到了的小子别过头去。 “其实……你们家遗传基因真挺好的。”又是一句让李秋实没能弄清楚缘由的话。 “什么遗传基因?” “你看啊,你大姐就算是很漂亮的那类了吧,然后那天你给我看你们家照片,你二嫂更好看,承认不承认是你的事儿,反正我这么觉得。” “……成。”沉默之后,李秋实突然笑了,他有点夸张的点了点头,然后朝王春华靠近了一步,“您就欺负我吧,您随便欺负,然后您等着看我晚上怎么欺负您的……” “……今儿晚上不是你陪床嘛?”虽说脸红了一下,可接下来的应对反应倒是很快,李秋实想一头碰死的表情持续了大约十秒钟,继而紧跟着就变成尽数的无奈了。 “君子报仇,啥时候都不晚。”小声嘟囔了一句,李小三儿扭过脸去,“再说了,我多宽宏大量啊我,我不在乎,您夸我姐跟我嫂子好看有什么呀,您要是直眉瞪眼看着我二哥,我倒是值得紧张一下儿……” 正说着呢,推拉门开了,李夏阳走上了阳台。 “三儿,吃饭了嘛?咱姐回办公室了,我下楼买饭,你吃什么?” “啊……都成,我无所谓。”李秋实突然有点儿想笑。 “嗯……那,王师傅呢?您吃什么?”侧过脸问话的时候,李夏阳的表情有点尴尬,他总觉得和自己那个蠢弟弟的“那一位”这样面对面说话,还要强装自然,确实是很不自然的状态。 “哦,不用管我了,我待会儿就回家。”突然被问到,王春华也有点尴尬。 “家里等着您做饭呢?”李夏阳追问了一句。 “哦,那倒不是……” “那就凑合跟这儿吃吧,本来我们家那位说送饭过来,可我没让她来,画廊白天盯一天了挺累的,那什么,医院东边儿有个饭馆不错,您要是没什么忌口,我就随便买点儿。” “那,也成。”王春华不好拒绝,又想到女儿今天确实不会回家,便答应了,他看着李夏阳转身离开,侧过脸对李秋实开口,“你们家人热情这点儿看来也是遗传。” “那是……我们老李家人都特好相处。”李小三儿淡淡扯动嘴角,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对了师父,我今儿晚上就不给您打电话了啊,我得陪我妈。” “嗯,你踏踏实实的,老太太现在最重要。” “也不是……这不特护病房嘛,仪器忒多,手机信号怕有干扰。”甚至是有那么点儿委屈了,李秋实抬手拢头发,越往后说声音越小,“其实我是真想今天好好跟您在一块儿……不管怎么说,昨儿个刚……那个……结果今儿吧……” “行了你。”及时打断了那小子的话,王春华轻轻给了他肩膀一巴掌,“你要是饿,等待会儿饭来了你先吃。” “干嘛呀。” “堵嘴!干嘛……赶紧堵上你的嘴,一分钟看不住你就胡说八道。” “我没有啊。我这儿拍着良心说话呢……”更加“委屈”了,李秋实满脸遭抛弃的小狗一样的表情。 王春华忍俊不禁了。 那天,他在医院吃了饭,为了不至于留一屋子的饭菜味道,他在阳台上,和李秋实以及李秋实的二哥李夏阳一块儿,端着方便饭盒吃了一顿饭,饭的味道他很快就忘了,但是那种气氛让他印象很深,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家庭气息的味道。 他喜欢那种感觉,几个弟弟成年之后都各自离家自立去了,几年前单位终于分了房子之后,连他也单飞了去,家里只剩了父母二人,虽说二老乐得清静,可周末他和几个弟弟都带着自己的家人回去扎堆凑热闹的时候,父母那高兴劲儿还是让他一阵阵怪不落忍,他也想过,等竞竞成年之后,他自己就干脆搬回去住,可他没想到,计划赶上变化是不可能的,李秋实半路杀了出来,给了他一次重大情感体验的同时,让他也暂时放下了回家的念头。 他想,他会不会是那种根性上有娶了媳妇忘了娘这毛病存在的人呢?还是说他已经过了经历充沛到可以一心八用的年纪,单是一场小小的恋爱就让他再无闲心顾及别的了呢? 不对,不对……那不是一场小小的恋爱,那是超出了他原有情感与理性甚至是伦理道德观念的事件,如果给他的人生做一个大事记年表,那么李秋实的出现和一步步得寸进尺的侵略性行为,就是需要用加粗黑体一号字来记录的那部分。这体验太奇特了,太奇妙了,奇妙奇妙,妙不可言…… “您神游到哪儿了?说来听听。”李秋实突然伸过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悠。 “嗯……快到上海了,我沿着京沪线儿游呢。”面无表情的开了个冷玩笑,王春华扭脸看着公共汽车会来的方向,吁了口气,然后岔开话题,“哎对了,我刚才琢磨着,你们家起名字是不是有讲究啊?你看,你叫秋实,你二哥是夏阳……” “我大姐叫‘冬雪’。”李秋实似乎瞬间来了精神,“其实也是巧了,我大姐腊月中生日,我哥是七月初,我是十月底,这不正好‘冬’、‘夏’、‘秋’嘛。” “嗯,就差一个‘春’……”刚说到那个“春”字,王春华一下就愣住了,然后他开始不由自主僵住了表情,觉得有点儿可笑,却又笑不出来。 “还真是,就差一个‘春’了,我这不是就把您给拐来了嘛。”李秋实替他笑了,笑得跟什么似的。 “啊,没你春。”王春华撇嘴表示不屑。 “那您家呢?”李秋实很识趣的也转变了话锋,“您家是不是论字儿排辈儿啊?” “哦,不是,我不是老大嘛,我带了个‘春’,然后他们三个就都带着了。” “这样儿啊……您是春华,然后是……春江、春林、春……海?” “对。” “我头回上您家遇上的就是春海吧?” “对,老四。” “嗯,挺好。”李秋实又开始咧嘴了,于是王春华又能预料到这小子脑子里在升温了。 “……有屁就放吧,甭客气了。”他无奈苦笑。 “不是,我就是觉得哈,您哥儿几个一扎堆儿,那就真是一屋子春光了。” “我们暖和,你管得着嘛……”王春华瞪他,然后在那小子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就憋住了他想说的话,“行了,车来了,你赶紧回去吧,别让你二哥老等着你。” “……哦,那您注意安全啊。”李秋实看着公车进站,看着车门打开,看着王春华准备上车,叮嘱过后又忙着慌着补充了一句,“到家之后您别忘了给我发个短信!” 王春华回过身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就随着上车的人群涌进车厢里去了。 李秋实站在车站上,好像个没能挤上车的乘客一般,双手插兜叹了口气。 略微有那么点儿怅然若失似的。 “嘁……” 在心里笑了笑自己的想法,告诉自己最多一个小时就能收到王春华的短信,他转过身,迈开脚步,在公车开起来的同时朝医院大门走了过去。 第十六章 “大男人不好做,再辛苦也不说,躺下自己把忧伤抚摸。 大男人不好做,风险中依然执着,儿女情长都藏在心窝,任它一路坎坷。” 跟着电视里连续剧的主题曲轻轻哼唱了几句之后,王春华叹了口气,然后回过头朝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嗓子。 “三儿,差不多得了啊,你打算弄几个菜啊?” 片刻之后,切菜的声音停了下来,厨房门开了一道缝,李秋实的声音从缝隙里飘出来。 “不跟您说了甭管了嘛,今儿我妈出院,竞竞又放假第一天,从昨儿个我就说了今儿的饭我做,您也答应了,可不带反悔的啊……” “我不是想反悔,我是怕等你做好这顿饭,天都黑了。”王春华又回过头给了他一句,但是对方仅仅嘿嘿了两声就又钻回去了,切菜声音继续,再之后是一阵爆炒的刺啦声,王春华听着那声音,直到听见那小子用炒菜的平铲儿敲炒勺边沿的动静,他终于不堪忍受了。 “我说祖宗,咱不过啦?我那铲子还要呐!麻烦您轻点儿嘿!”王春华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冲里头抱怨。 “……您真唠叨……”门似乎是很无奈的又开了,李秋实借自己的身高优势挡住了厨房里头王春华试图看清楚的情况,然后,那小子探过上半身,完全出其不意的凑过来在注意力不够集中的王春华脸上亲了一口。 “……”惊讶之后是咋舌,倒是没有分外脸红,王春华转身要躲这小子远远儿的,却被一把拉了回去,然后,一个结结实实的热吻就贴上了他的嘴。 炒勺里的噪音还在继续,但是降低了不少也柔和了不少,王春华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嘴唇上的触感过于强烈才会静脉倒流,血往上涌,以至于听觉受损才会感到四周围一瞬间就安静了许多的,而后,当舌尖纠缠的灼热慢慢平缓下去,那噪声又重新灌进耳轮,同时还伴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刺激性味道钻进鼻腔的时候,他才恍然警醒,一把推开还意犹未尽的李秋实,又一把推开半掩着的厨房门,王春华大步走到灶盘前头,用最快速度关了火儿。 “……行。”他看了看锅里发黑的不明物,讽刺般的笑了一声,“倒是好啊,吃你做的饭肯定不缺铁,开大火儿还炒那么长时间,这是豆腐嘛?瞧着怎么那么像炉灰渣子呢。” 李秋实跟过来,也看了看锅里的发黑的不明物,一瞬间的惊讶表情过后,是延续时间稍微长一点儿的忏悔表情,忏悔表情也逐渐退去之后,是再也掩藏不住的诡异的笑,他在努力控制,因为他师父在皱着眉瞪他,可到后来他就慢慢儿失控了,因为他突然觉得那瞪眼和皱眉的表情比锅里所谓的豆腐也好炉灰渣子也罢都更值得关注一下。 于是,李家小三儿,再次斗胆,借着王春华忙着开大吸油烟机的大好机会,伸手揽住了刚才热吻时没来得及抱一抱的男人。 但王春华不会次次都做被动者,他抄起平铲儿,做了个凶猛的打人动作,李秋实就坏笑着躲着闪着跑到一边儿去了。 说起来王春华也在渐渐习惯,习惯什么呢?当然是李小三儿循序渐进开始涉足他的家政事宜这件事,从最初在过夜之后一大早爬起来做早点,到后来礼拜六礼拜天的扫地擦地收拾房间,直到现在的所谓做饭。起先王春华还觉得这小子纯属是闲的,觉得好玩儿才非要跟他学做饭的,可后来他就意识到情况发生变化了,他的家里,开始硬挤进来一个以照顾师父和干妹妹为借口的侵略者。李秋实胆大包天的拿做饭当了第二职业,当那小子渐渐习惯性的赖在王春华家不走的时期到来后,他的师父,王春华同志,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疏忽造就了多么难办的一种后果,当狗皮膏药贴在身上,超过一定的时间之后,怕是想揭,都揭不下来了吧…… 其实说起来李秋实确实是给王春华增添了不少的麻烦的,刷碗的时候摔碎盘子,擦地的时候踢翻水桶什么的都好说,关键是还给他造成了经济上的损失,某次非要帮师父洗衣服的李秋实,在忙活了半天之后,颇有成就感的出现在王春华面前,告诉他正在漂洗最后一遍,保证很干净。王春华点了点头,下意识的把手伸到上衣口袋里去摸烟盒,才发现自己没穿那件外套,走到客厅的门后头去找,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他问“三儿,瞧见我那件儿夹克了嘛?”李秋实很兴奋的说了声“我帮您洗啦。”王春华迟愣了两秒钟,然后眼角抽动了一下“我兜儿里那盒儿烟,还有个打火机……你给掏出来了嘛?”李秋实表情僵住了,然后噌的从沙发里窜起来,朝洗衣机奔去,王春华看着那小子的背影,叹了口气,在心里盘算着这次的意外事故折算成人民币相当于几顿饭的菜钱。五分钟之后,李秋实出来了,他走到新开了一包烟,新翻出来一个打火机,刚点上,正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的王春华面前,神秘兮兮的伸出攥着拳头的右手。 “师父,给您点儿好玩儿的。”他说。 王春华伸手接过,摊开掌心,里面放着一堆被漂洗得剥落了外面的纸皮儿,显得格外洁白与柔软的,香烟过滤嘴儿。 看了片刻后,王春华用夹着烟的另一只手拨弄着这堆过滤嘴,似乎在过数儿,然后,他抬头看着李秋实。 “这是十五个。你把水都放干净了,再找找,应该还有俩,这盒烟我才抽了三根儿……” 李秋实又转身朝洗衣机奔去了。 王春华听着放水的声音,看着手里一把湿漉漉的白过滤嘴儿,无奈之后是控制不住的,低低笑声。 李秋实是给他添了不少事儿,可也添了不少乐儿。 这是明摆着的,毋庸置疑,出离真实,颠扑不破。 然后,那天下午,放了寒假,提着大包小包东西从学校回来的王竞云,和自己的老爸,以及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赖在自己家不走了的李叔一起,吃了一顿虽说丰盛,味道却总觉得有些别扭的饭。 “多吃点儿,别剩下,今儿这饭可是你李叔熬了一下午弄出来的。”王春华往女儿碗里夹了一块鱼。 “师父您就甭当面儿表扬我了,说实话我这顿饭做的也不怎么样,您忘了那豆腐了?”李秋实倒是不介意自己给自己揭短。 “谁表扬你了……”王春华没有表情,“我是为了洗脱嫌疑,别让竞竞以为这些是我做的。” 李秋实又展现出弃犬的表情来了,王春华看了他一眼,开始了那种欺负小屁孩儿的笑容。 王竞云看着对面的两位男同胞,看了挺长时间,然后从牙缝里笑了一声。 “嗯……挺好。” “什么挺好?”李秋实不怕死的追问。 “我说啊,您跟我爸挺好的。”王竞云继续低头吃饭,可是那句多少有点儿含糊的话却让王春华差点儿把筷子掉到地上。 那顿饭吃的足够别扭,三个人的话题始终难以统一,或者说始终难以保持集中在竞竞的学校生活上,因为不管女儿说出口的是什么,王春华都会不由自主往某些“别的地方”想过去。 而更令他别扭的是,李秋实还偏偏接连不断问个没节没完。 问她和同学相处如何,她说还好,不过没有特值得交心的,都是挺客气让着对方,倒是像您俩这样儿互相开玩笑的机会不够多。 问她住宿情况如何,她也说还好,不过只是住宿,没有生活的感觉,就像现在这种的。 问她想家怎么办,她不说还好了,她说还成吧,其实也没啥特惦记的,您看我李叔不是没让您闷得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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