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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秋实----viburnum——

时间:2008-11-10 15:07:08  作者:


 

第四章
人说,人生最大的不幸有三种,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王春华遇上了这三条当中的一条。
就这一条,已经足够他痛不欲生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成了所谓的鳏夫,从为人夫者成了孤家寡人,一夜之间,他从可以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幻梦中清醒过来,受了重创之后的清醒,比自发的醒觉要苦痛一万倍,那是他在看着躺在床心,用无辜的大眼睛瞧着他的,他的女儿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蛋时,猛然钻进他太阳穴里的想法。
“华子,孩子我跟你爸帮你带着,你放心,受不了委屈。”这是他妈说的话。
“妈,我的闺女,我自己养活,您也放心,我就是亏了我自己,也亏不了她。”这是王春华的回答。
于是,在拒绝了父亲母亲乃至岳父岳母希望帮他带孩子的意愿之后,王春华重新搬回了那栋铁路职工宿舍楼,开始了作为一个单身父亲,抚养幼女的艰难历程。
那真的是段历程了,最初的时间格外艰辛,孩子要喝奶粉,那白天搬大铁块儿的手,晚上却要小心翼翼端着小锅热奶粉;孩子离开怀抱会哭,那白天扛条石的臂膀,晚上却要揽着那纤细的小身体轻轻摇直到女儿睡着。当爹又当妈,这是什么滋味?王春华现在终于体会到了。
白天,他带着孩子上班,把小家伙交给传达室的老夫妻之后就一猛子扎进车间去了,午休时带着一身油泥和汗渍跑出来给孩子热奶,然后啃两口干馒头就再次奔回厂房,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他得挣钱,他得养活自己的女儿,他得在最大限度上不再让女儿多受一丁点儿罪。
于是,他自己承担了所有的罪孽,和所有的艰难。
……
抱着不肯睡觉的孩子在宿舍楼旁边的铁道上一溜达就是大半夜的事被人知道后,厂里的书记劝他还是考虑再找一个吧,不管怎么说,不能把自己累垮了。
为了给孩子治病凌晨时分往儿童医院赶差点让车撞死的事被人知道后,父亲母亲劝他还是考虑再找一个吧,不管怎么说,为了孩子不能把自己的命搭上。
托关系找路子只为给孩子寻摸个最好的幼儿园,却又担心即便是这最好的幼儿园也会照顾不周的事被人知道后,岳父岳母劝他还是再找一个吧,孩子交给我们,小华子你看你现在还有人样儿吗?
拒绝了岳父岳母的好意,仍旧坚持一个人带着女儿,从牙缝里抠出钱来一分一厘的过日子的事被人知道后,是个人就会劝他,还是考虑再找一个吧,不为你自己,也得为孩子想想啊是不是?
王春华面对着这些劝说,并非没有动心过,并非没有考虑过,但是在考虑了过后,或者说正是因为考虑了,他才会如此毅然决然拒绝了所有的好意,所有的劝说,仍旧坚持亲手抚养女儿长大。他不敢再冒险了,他的顾虑远比他的臆想多,每当想到续弦也许会让女儿吃亏,所有重组家庭可能带来的好处全都不值一提了。
于是,直到女儿上小学之前,他都一直是个干活儿不要命,挣钱不要命,疼闺女不要命的典型。然后,就在他带着某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送女儿上学归来,走进厂房大门的时候,车间主任就把他叫走谈话了。
谈话的主题是,单位希望他能响应号召,带个徒弟。
“华子,我们知道你这几年不容易,现在孩子上小学了,不管怎么说你能稍微松口气了,带个徒弟,分分神,也省的你老惦记着闺女放心不下,再说,带个徒弟能多挣点儿不是嘛,虽说不多,可钱总归有用的着的地方,孩子一上学,这开销可就大了……”
“主任,您甭说了,我带,您就尽管给我安排吧,我保证出成绩。”王春华有点儿急切的点了点头。
女儿上小学的那年,王春华开始带徒弟了,此后的若干年当中,他带过不少的徒弟,工厂的制度是三年出徒,于是三年一个轮回,等到女儿上到初中的最后一年,他正好带满了三拨徒弟。这些年,王春华可以说是兢兢业业的,他带过的徒弟个个是技术好手,甚至在他带第三拨徒弟的时候,他最早带过的那个徒弟也已经成了别人的师父,为此,王春华挺自豪,他自豪,不仅因为他是个合格的师父,更因为他是个合格的父亲。
女儿一直很让人省心,学习好,习惯好,品德好,在班里是干部,在家里是小大人,看着孩子交给他的优秀成绩单时,王春华前所未有的满足,他觉得自己成了,圆满了,对得起孩子他妈在天之灵了。
问心无愧,这是他的做人标准。他做到了。
求人不如求己,这是他做事的原则,他也做到了。
于是,他坚忍了十几年,苦熬了十几年,投入了十几年,投入到不知不觉间就忽略了伤痛,淡忘了悲哀,忘了自己该更心疼心疼自己,忘了自己已经多年没有再涉及到所谓感情。
只有在年终评选大会上,段长说起当年的王春华用怎样的干劲怎样的毅力一次次给单位争光的过往时,他才会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在工作里麻木了多少个春夏秋冬,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应了那句话,刹那间,发觉已轰然老去。
但王春华没有时间去伤感,他还有前路要去闯,他还有任务要去完成,他要干的事儿还多着呢,他没有多余的精力供给自己伤感的余地。
然后,就在他低着头大步朝前走的途中,就在女儿即将中考的那个炎热的六月,车间主任把一个新工人塞到了他手里。
“这是咱们单位年初的时候……脑淤血去世的李师傅的三儿子,记得吧?追悼会你还去了呢。”
车间主任这么说的时候,王春华开始在记忆力搜寻这个“已经故去的李师傅”的三儿子,不知怎么的,他记忆有点儿模糊。
“哦……大概有那么点儿印象。”简单应付过去了,他点了点头,“成,您放心,我肯定好好带他。”
“嗯,其实关键不是怎么带,我知道你肯定能好好带,关键是……你千万别跟他提他爸的事儿,这孩子脾气特急,回头你一揭他伤疤他肯定不干。”
“哎,我知道,我哪儿能那么没心没肺啊。”王春华点着头傻乐了两声。
他一开始并没想那么多,他琢磨着不就是个新徒弟吗,小意思,想当初他最多的一次带过三个徒弟,还不是个个儿让他拨棱得服服帖帖比老黄瓜都顺溜?这小子就是脾气再急,能急过齐天大圣去?他相信,自己不用念紧箍咒,就能把这小子给拿下。
于是,王春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实际上成了到最后被“拿下”的那一方,而且是被拿下得很彻底。
刚见着这个李家小三儿的时候,王春华有点儿愣住了。
老大不小的个子,晃里晃荡戳在那儿,破破烂烂的牛仔裤,松松垮垮的T恤衫,留着个说不上是齐秦头还是崔健头的发型,还好,背后没有吉他,否则王春华肯定认为这小子压根儿就不是个当工人的料儿,他应该去当摇滚青年,去过街天桥或者地下通道里卖唱,而不是来车间里耍胳膊根儿。
“你叫……”突然有点忘了这小子的姓名了,他迟疑了一下。
“哦,李秋实,您是王师傅对吧?”态度还算诚恳谦逊,很好。王春华点了点头,然后在看到那小子脸颊上不知道因为什么而起的红晕时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怔愣也好杂念也罢都是那么的没有必要。
这明显就是个还会因为见师父而紧张到脸红的傻小子嘛。
“来来来,都坐下都坐下,好好聊聊。”车间主任很热情的把两个人按进了小会议室柔软舒适的大椅子里,“要说小李其实特聪明,大学毕业,原本呢是打算搞艺术,可后来还是想先进工厂磨练磨练,再说搞艺术也不是铁饭碗啊,当工人虽说累点儿,可毕竟是个踏实工作……”
主任唠唠叨叨的介绍王春华没特别着耳朵听,他是宁可把相互了解建立在长期共事的基础之上,也不想听旁人的点评或褒贬的人。于是,在主任说让他们俩多聊聊并且离开了小会议室之后,王春华开了口。
“你那个头发,是不是应该收拾收拾?”他并不想给这小子一个下马威,但话里确实有点试试对方脾气是不是真的足够急的意思。
他没想到的是,回答来得足够快。
“成。我今儿下了班儿就去!”
很冲,很痛快,很不拖泥带水。
王春华听着很是舒服了那么一下子。
然后,等到第二天,那个穿着一身蓝布工作服,顶着一脑袋精气神儿十足的毛寸的李秋实站在王春华面前时,他前一天的那种舒服的感觉开始进一步升级了。
“挺好,这多精神啊。”他上下打量了这小子一番。
“是,我妈也说看着舒服多了。”李秋实咧开嘴傻乐,“师父,咱今天干吗?是直接就开工嘛?”
“直接开工?你有这个基础?”王春华侧目看他。
“嘿嘿……没有,我之前是学美术的。”抓了抓似乎有点发痒的头皮,李秋实继续傻乐。
“是啊,要不怎么说不能直接开工呢。”王春华从桌子上端起大把儿缸子喝了一口浓茶,“说起来,你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个儿了,学美术的当工人,图的是什么啊?”
他的语气挺像是自言自语,但李秋实很认真的听着,并且很认真的回答了。
“咳,其实……我当初学美术我爸就老大不乐意的了,我大哥二哥都听他的话,就我不听,结果……我这儿刚毕业,我爸就没了。我老觉得……这辈子哪怕当一天工人呢,对他也是个安慰。”
王春华瘪词儿了。
半天,他只是抬起手来拍了拍那小子的肩膀,然后有点生硬的岔开了话题。
“走,我先带你上车间里溜达溜达,好些人你得认识认识,都是以后得见天介在一块儿的,今儿个先打个招呼。”
“……哎,成。”李秋实看了王春华一眼,那眼神里似乎传达出一种类似于感动的成分,可感动的是什么呢?又说不好,王春华觉得自己眼睛里也有一种感动流传出来被对方接受到了,要不那小子怎么又开始脸红了呢?
“头两天,车间主任还跟我说你脾气挺急的来着。”他轻轻笑了一声,“可我看没有啊。”
“咳……您就别拿我打镲了。”李秋实双手插在工作服裤子口袋里,稍稍侧过脸去躲开王春华的视线,“我是脾气挺急的,可也得分什么事儿,您放心,跟您我肯定不会。”
王春华没说话,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带着自己这个新徒弟朝车间大门走了过去。
这小子很讨人喜欢,当时,他在心里这么想。

第五章
李秋实闯进了王春华的生活,可能用“闯”这个字来形容略微有点不恰当,可是对于在多年的平静如水的日子中渐渐磨平了棱角,磨去了冲动的王春华来说,这个晃里晃荡的大高个儿的爱脸红的傻小子,确实用闯一般的劲头撞进了他的世界。
拜师大会是在他们俩私下见面之后才开的,原本想着和以往一样只是握个手说句好听的话再拍个照留个念的王春华,怎么也没想到那小子说了句“咱还是简单拥抱一下吧”之后,就当着全段职工的面儿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丝毫谈不上“简单”二字的拥抱。然后,在起哄声中,王春华头一次有成了名人的感觉。
很尴尬。
不过,不反感。
挺新鲜的哈。
王春华想,自己可能要被这个上过大学,灌过高级墨水儿的傻小子给影响了,这种影响很微妙,让他觉得回到了当年自己十七八岁下工厂时的感觉,眼见的一切都是新的,鲜的,活的。
难道自己真的麻木或是老龄化到如此明显的地步,以至于一丁点稍微打破常规的事物出现都能让他心潮起伏?
“爸,最近您怎么老唠叨单位那点儿事儿啊……”清脆的声音响起来,王春华循声而望,自己的女儿正从书堆里抬起头来看着他。
“啊?”把洗干净的工作服从甩干筒里掏出来,王春华一边从晾衣绳上摘衣架一边反应着女儿话里的意思,“什么单位那点儿事儿?”
“您没发现呐?”右手拿着笔,左手拿着茴香馅儿包子的姑娘语调很是淡定,把那根纤细的笔在纤细的指间极为灵活的旋转了几圈之后,她再次开口,“您老说您那个新徒弟的事儿,以前可没有啊,这回这个怎么待遇这么特殊啊。”
王春华愣了片刻,他没想到女儿会突然这么问他,然后,在他想好该怎么回答之前,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致的丫头就在咬了一口包子之后转回头去重新埋首于书山题海之中了。只是在嘴里塞着面食的可笑语调中,她似乎是很不经意间的补充了一句:
“哪天带回家来瞅瞅吧,昨个儿我奶奶还说呢,以往带徒弟,早就带家里来了,怎么这回这个都挺长时间了也没见着面儿啊……”
工作服袖口滴下来的水珠砸在王春华脚面上,很是沁凉。他在从怔愣中惊觉了之后一边叹气一边点头。
就是啊,就说是啊,他这次怎么就忘了把那小子带回家来给自己老爸老妈过过目呢?难道是因为忙于把这个连管钳子都没碰过的大学生早日培养成在三角铁、车床和复杂的施工图纸之间摸爬滚打毫无惧色的合格工人,结果忽略了原本应该有的所谓“礼节”?
好吧,就算是吧,王春华给自己宽了宽心,然后打定主意这礼拜天无论如何得让这小子来家里一趟,让他爹他妈他闺女验验货。
于是,在飞快的时间飞快的跑完了一个完整的星期之后,王春华领着买了一大堆东西,神情紧张的李秋实,踏进了自己家的门坎儿。
迎接他们的是王春华的父母,女儿,以及刚从新单位面试回来的四弟。
“哟,你就是李秋实吧,你看看这小伙子,真精神嘿。”一贯热情的母亲先开了口。
“来,坐这儿,外头热着呢吧?海子,去把空调开大点儿。”父亲指使小儿子去调整冷气的温度。
“早跟您说了屋里还是热还是热,您就是不听呐。”四弟王春海也是抱怨也是兴奋的跑去抓遥控器。
“我……叫你‘哥’,还是叫你‘叔’啊?”女儿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后有点突然的问了那么一句。
在场的人都愣了两秒钟。
接下来是李秋实说不上是不好意思还是大大咧咧的一声笑。
“嗐~!其实叫什么都成。”随口说了这么句话,李秋实的肋叉子上让他师父捅了一指,意识到自己话里的问题之后,他更加大大咧咧的笑着改口,“要不还是叫‘哥’吧,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这两天还正琢磨着认我师父当干爹呢!”
王春华想笑,又想打人。
“这孩子,还真能逗,现在哪儿还有人真拿自己师父当爹啊。”王老爷子哈哈的乐。
“就是,你跟小华子差不了那么多岁,认干爹还不如认个大哥呢。”王老太太也哈哈的乐。
“妈,您还嫌儿子不够多是吗?头两天您可还说看够秃小子了呢!”王家小四儿试图拆穿母亲的话。
“四叔你不懂了吧,奶奶看你们是看够了,看李……叔可是头一回。”王家小丫头片子试图对李秋实顺畅叫出那个“叔”字儿来。
王春华开始头疼。
“你们聊着,我做饭去。”从沙发里坐起来,他迈开脚,大步流星往厨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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