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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秋实----viburnum——

时间:2008-11-10 15:07:08  作者:

女儿的感受,女儿的想法,他像个担心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一样在乎着。
但是这个“老师”并没有“批评”他。
“嗯……怎么说呢。爸,我觉得您想得太多了,其实我早就觉得您该替自己个儿考虑考虑了,可是呢,我又觉得……怕万一找了个不合适的,到最后受罪的是您,我是肯定不会让您受夹板儿气,我爷爷我奶奶肯定也不会,可要是不找个真能疼您的,我宁可您不找。”
闺女一番话说完,像个做汇报告一段落的干部一样,喝了口杯子里的雪碧,叹了口气,又似乎宽慰似的笑笑,便接着开口。
“其实您不用怕我心里难受,我也没什么好难受的,您要是真找个能好好照顾您的也不错,就算找不着,大不了我以后弄个上门女婿,一样。”
女儿话里有多少开玩笑的成分,王春华没心思去计算或是估测了。他现在心情异常复杂,复杂到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看了看对面继续忙着往自己碗里拨菜的丫头,又低头瞅了瞅自己面前那杯比雪碧清亮而且澄澈的二锅头,他皱了下眉头,捏起小口杯,一饮而尽。
辣,而且香醇。
王春华在仰脖的时候紧闭了眼,然后在那六十五度的饮料灌进喉咙的刹那感到一股潮热涌上心头,涌上眼眶。
他觉得自己怎么就那么幸运呢,怎么就那么幸福呢,相亲与否都放在一边儿,关键是能有个如此贴心的闺女,他觉得自己就是拼了老命也得让这孩子的日子过得高高兴兴舒舒坦坦的,要不他就对不起孩儿她娘,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以及作为一个大男人那无法忽视的强烈自尊。
那回,饭桌上的王春华没有再多说什么,女儿问起那个传说中的李阿姨时他也只是含糊的应付过去了,说实在的他脑子里很乱,并非酒精浓度在作祟,而是很多念头、幻想和猜测同时涌来,让他没了思维上的准星。于是,到最后王春华还是岔开了话题,选取了最轻松的那些鸡毛蒜皮来让自己暂时摆脱了窘境。
当天夜里,他躺在凉席上,百感交集了良久。
翌日清晨,他走在上班路上,持续着百感交集。
然后,他走进厂房,穿过车间,百感交集中和同事们上司们学徒工们打着招呼。
再然后,他走进办公室,看见了李秋实,百感交集着长长叹了口气。
最后,他这样开口。
“三儿,我琢磨了一下,你妈说的,跟你大姐见面儿的事儿,还是算了吧。”
李秋实瞪着眼睛看着他。
“真的,不是家里人不答应啊,是我自己觉得还是算了,都这个岁数了,这么些年来也没动过心思,现在更是没这个心思了。”
李秋实慢慢放下手里的不锈钢大暖壶。
“再说,你姐人家是个护士长,我就是一臭工人,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多不合适。”
李秋实从桌面上拿起暖壶塞子,小心塞进壶嘴儿。
“这都是我自己想的,真的,不是家里人不乐意。你回头跟你妈说一声,不好意思啊,还是给你姐找个更好的吧,哪怕比我有点儿文化呢……”
李秋实低头看了看把儿缸子里缓缓四散开来的茶叶,挑高了一边眉毛。
“……哦对了,你猜昨天怎么着,我刚一张嘴,那小丫头片子就猜出来是你撺掇的这事儿了,你说这孩子怎么那么鬼呢,估计是随她妈了,脑子特冷静,我就不成,一遇事儿就过热,跟车床没锆油一样……”
“师父。”李秋实终于张嘴说话了,他说,“我妈要把我姐介绍给你这事儿,我跟您闺女说过了。”
“…… ……啊?”王春华听见脑后枕骨缝儿里钻过一声尖锐的噪音。
“就那天,我打电话找您,结果您出去买菜了,您闺女接的电话,我就顺便说了。”李秋实的口气很稳定,似乎在说一件异常不重要的小事儿,“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啊,反正就是说了,她也没说什么,就‘嗯’了一声。”
“你……”
现在,王春华只觉得自己刚才那吞吞吐吐那躲躲闪闪那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德性简直就是一大个儿的傻×。
嗯。
亏得他今天还想了一路该怎么婉拒,靠,婉拒个鸟啊!这小王八羔子闹了半天早就跟他闺女交底了!亏得他昨天还在饭桌上那么局促,靠,局促个屁啊!那小丫头片子闹了半天早就知道事情真相了!
王春华你就是一傻×,大傻×,特大号的,硕大无比,硕大无朋。
“师父,其实我也觉得这事儿不妥,您看,我姐虽说人好,可跟您性格估计多少还是不大合得来,再说……”
再说后头的话,李秋实没能“再说”出来,因为对面的,他那个几秒钟之内满脸通红继而满脸煞白,继而又一阵红一阵白的师父,抄起办公桌上的随便一个大文件夹就照着他的脑袋削了过来。
李秋实奇迹般的,利用条件反射躲过了第一轮文件夹轰炸。
“您别急呀!我这不是都跟您坦白了嘛!”
李秋实没能躲过第二轮更加紧密的文件夹轰炸。
“师父!师父!您下手忒重了嘿~!”
李秋实明显意识到,想躲已然是没希望了,至于去抢王春华手里的武器……似乎暂时也希望不大。
“行!行!那我再坦白一句!我再坦白一句您可就不能再打我了啊!其实那天您闺女跟我说来着,说要是找不着个真能好好心疼您的,她宁可您不找。”
李秋实在王春华愣住的半秒钟之内想找到突破口,可是失败了,比前两轮轰炸都迅猛的第三轮终极轰炸劈头盖脸的袭来。
“我真没成心瞒着您!唉哟!我说您别冲动成嘛?!人家电视里都说了冲动是魔鬼……”
对。
王春华冲动了。
现在这个三十大几的男人,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岁数,也忘记了自己曾经一再强调的年龄感和沧桑感,他只想把这些日子来的尴尬也好别扭也罢全都发泄出来,发泄在这秃小子身上,好你个李秋实,我让你瞒着我,我让你知情不报,我让你让我在我亲闺女面前丢脸不说还甚是投入的感动了一把!
于是,魔鬼占领了王春华的神经,也让他下手格外恶毒,师徒二人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格斗”了似乎好一阵子,直到李秋实终于摆脱了被动局面,直到那小子一把抢过那打人凶器,然后用不大不小刚刚好的力道攥住了王春华的手腕。
肯定是折腾了半天的原因,王春华想,要不,这小子怎么会手掌心那么烫呢?
“行了师父,我认输了还不成嘛,您可别把我给打傻了,要不您教给我的那点儿东西就都保不住了。”脸颊微微发红的大小伙子微微喘着笑。“再说了,真把我打坏了您不心疼呐?”
王春华瞬间思维空白了那么一下子。
因为那笑容,那孩子气,那年轻的味道。
“咱先说正经的啊,其实我也觉得您闺女说的一点儿没错,就得找个真能好好心疼您的,要不这日子没法儿过了。”李秋实所谓的“说正经的”并没有给人特别正经的感觉,尤其是在他说出后面那句话的时候,“咳,话说回来了,您就算不续弦也不要紧,大不了以后我管您,我肯定能好好心疼您。”
那是发誓赌咒的口气。
可越是发誓赌咒的口气,越让王春华来气。
他一把甩开李秋实的爪子,随后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在把那晃荡荡的大高个儿一脚踹出屋子的同时喊了一嗓子。
“少跟我装孙子!老子还用你心疼?!天底下最心疼我的是孩子她奶奶!!”
铁路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
李秋实听着那声吼,听着之后的关门声和车间里几个老工人冲着他的哄笑声,意识到自己似乎确实是被踢出来了。愣了片刻后,他吁了口气,先是慢慢弯腰,拍掉了裤子上那个左脚的、四十一号皮鞋留下的印子,又站直了,看了看那扇被摔上的门。
他想象着门里头他师父王春华脸上可能会有的表情,想了那么几秒钟,然后,他抓了抓头发,傻乎乎的乐出了声。

第七章

李秋实不答应。
他不答应什么呢?
他不答应他师父王春华在外表上“自甘堕落”,他不答应他师父王春华在精神层面上也“自甘堕落”,总之,他不答应的事儿很多,不答应王春华中午不好好吃饭,不答应王春华不戴手套就去搬三角铁,不答应王春华对自己的事儿总是那么凑凑和和得过且过,再总之,他就是不答应这个岁数都可以当他干爹的男人真就拿自己当成个半大老头子过活。
“你比我们孩子她奶奶都碎嘴子。”王春华啃了一口馒头,喝了一口汤。
“我这不是想让您更神采飞扬一点儿嘛。”李秋实看了看师父碗里的菜,又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菜,夹了两片最厚实的米粉肉放到王春华碗里,“您说您长这么精神,不捯饬捯饬太糟践了。”
“是吗,没觉得。”王春华看着那小子给自己夹菜,然后在沉默了片刻后又给他夹了回去,“你甭管我,你吃你的。”
“我快饱了。”李秋实本想再把那两片米粉肉再给夹回去,可看到正冲他皱眉的王春华,还是住手了,他只是故作委屈的解释了两句,“您看您这么瘦,还不多吃两口……”
“我哪么瘦了我?”王春华乐了,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露在工作服外头的前臂,嗯,还是当年那结实的轮廓,还是当年那流畅的线条,虽说多了那么两道十七岁时候还不曾留下的疤痕,但是总体感觉没变多少,依旧保留着一个旺盛雄性生命特有的味道。
“我觉得您挺瘦的,您看您手腕子还没我粗呢。”李秋实说着,有点突然的放下了筷子,伸过手去,握住了王春华的手腕。
下一秒钟,王春华下意识的一哆嗦,一收手,筷子“吧嗒”一声掉在了桌面上,又是几声紧跟着的跌落声,其中一根筷子弹到了桌子边沿,多里哆嗦的,最终还是掉在了地上。
王春华更加皱眉,并且咋舌,并且叹气了。
“您反应忒大了吧。”罪魁祸首似乎并没有犯了错的意识,李秋实站起来,绕过桌子,想弯腰帮王春华捡起地上的筷子,却被扒拉到一边儿去了,他还想再从另一侧帮正探身到桌子下头捡筷子的王春华,却又被推到了一旁,然后,在他第三次想要帮忙时,他这个本来最近就总觉得自己开始血气重返方刚时的师父大人,发威了。
“你给我边儿呆着去!别裹乱了不成啊?!”不仅皱眉,而且瞪眼了,王春华用威胁的眼神看着那个越乱越不嫌乱的傻小子,然后在那小子抓着头发退到一边去之后解恨一样的一把抓起了横躺在桌子底下的那根小竹棍儿。
他一肚子邪火。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会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牵着鼻子走,虽说他没有受什么不良影响,可是那种时时刻刻都在或多或少受着影响的感觉还是让他有点抓狂,李秋实就好像渗进沙子里的水,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他影响了他的生活,让他一个三十大几的老男人开始下意识的注意自己的仪表,开始违背自己多年来的臭工人认知而去学着关心穿衣打扮,学着在意发型,在意裤线的存在,以及皮鞋的光洁度。
他影响了他的言行,让他一个工作二十来年的老工人开始注意自己说话的方式,走路的步态,举止的风范。
他影响了他的想问题方式,让他从一个十来岁就分外有主心骨的老油条变得在很多时候瞻前顾后左思右想总觉得某件事也许还可以这么办那么办,某句话也许还可以这么说那么说。
这么说,那么说,怎么说?
怎么说呢?
该说是王春华太容易受影响,还是李秋实太善于影响他?
有时候王春华心里也琢磨,这个李家小三儿究竟是何方神圣,能给他沉寂了若干年的生活制造这么大波澜,他不就是一喝过几年高级墨水的破大学生嘛,现在这年头大学生早就不值钱了,甭说大本的,硕士博士毕业之后找不着工作的都能论斤、撮堆儿、包圆儿一车一车往家拉,你看看那满大街拿着高等学历都快饿死的少爷小姐们,有什么呀,有什么了不起的呀,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呀,有什么可比别人牛逼的呀……
可是,为什么,这个同样攥着高等学历的还没来得及饿死的李秋实,这个放着艺术家不当非要当工人的李秋实,就是那么神奇的把他给很彻底的影响了呢?
许是从来没带过大学生徒弟吧。不习惯,习惯了就好了,不管怎么说,能好点。
王春华这么告诉自己。
但是……
“师父,我那天跟我妈说了,说您暂时没有续弦的打算。您猜我妈说什么?”李秋实把王春华的筷子拿到食堂的水龙头底下冲了冲,然后重新坐回原处。
“说什么?”接过那小子递过来的筷子,王春华问。
“说既然您不想找,那干脆让我找一个得了。”
“是吗,也好,你也老大不小的了。”
“可是……”
“什么?”
“我不想找呢。”
“现在不找,等想找就晚了。”
“嘿——您怎么跟我妈一个口气啊?”
“我老了呗,人一老了就爱这么说。”
“您看您又来了,我都说多少遍了,您可一点儿都不老啊,看着就跟三十刚出头似的。”
“你少拿你师父开涮!”王春华终于笑了出来,“我自己多大岁数我知道,不用你蒙我。”
“我真没蒙您,您看您最近一刮胡子,更显得精神了,真的真的。”那小子的口气似乎格外诚恳,不像是装的,但王春华并不准备绝对相信那话里纯粹在陈述客观事实。
“哎,玩笑都先搁一边儿,我问你个正事儿,你小子有没有女朋友了?我们家老太太说让我关心关心你终身大事。怎么样,应该有了吧,现在的孩子不是初中就开始搞对象了嘛……”
王春华稍稍延迟了尾音,等着对方说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他想到了答案会很快跟来,却没想到内容那么的……那个。
李秋实说:“没有,我找什么女朋友啊,我都有您了。”
“……”王春华沉默了两秒钟。
然后,他站起身来,把汤碗捏在手里,做了个要用碗给李秋实开瓢儿的动作。
“真的~!师父,您还真别以为我说着玩儿呢。”那小子笑了,条件反射的遮挡了一下之后,他解释,“先跟您学本事,女朋友的事儿不着急呢。”
这话,让王春华有那么点儿感动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王春华经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来李秋实那句话,他觉得这话足够让他琢磨半个月的,现在这个物欲横流急功近利的时代,人人都在追逐快捷便利的生财之道,能说出来想先好好学点儿本事这样的话的,能有几个呢?
有几个不管,反正有李秋实一个。
这是件好事儿,对王春华来说。
他爱看那小子认真的表情,“学本事”时候的表情,画图纸时候的表情,哆嗦着手腕开车床时候的表情,颤悠着腿肚子搬角铁时候的表情,得到表扬时候的表情,被他这个师父“修理”时候的表情……
林林种种,难以言表,难以说清,但是,李秋实总的来说是个认真的人,虽说他经常跟王春华耍耍贫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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