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个人的原因,没有及时把这个消息公布出来。但是,现在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虽然很难接受,但希望我们能鼓起勇气共同承担这个事实。”说着,国王的眼帘不易察觉地垂了下去,再抬起来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回复了坚定的神色。 “在这里我很遗憾地告诉大家,我的儿子,也就是现今贺泽的皇子上官俊流,两个月前被悖都军俘虏,于近日证实已经遇害。” 他顿了一下,在没有任何反应的情况下,用同样平静的语调补充道,“享年十六岁,请大家节哀顺便。” 短短两句话如同一声晴天霹雳,狠狠地在每一个聆听者脑海里炸开。彦凉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努力忍住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想必现在所有联盟国已经都开了锅,而他面前这个一动不动坐在地上的少年如此安静,如同屏幕上的义征一样安静,两个最主要的当事人,旁若无人地沉默着。 心跳声像有把锔子以单一的节奏来回地割,俊流在那毫无预兆的当头一棒下完全丢了魂,脑子拒绝处理耳朵刚刚接收的信息,正在任性地嗡嗡乱叫着。而义征再也无暇顾及到孩子的承受能力了,深吸了口气,自顾自地讲下去。 “我相信……八年的战争,你们中有无数人失去亲人,我现在和你们一样悲痛,作为父亲,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子女,作为国王,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子民,我为我的失职感到羞耻。但是,这场战争还在继续,敌人不会给我们时间哀悼,已经牺牲的生命再留恋也无济于事,我们必须觉悟到贺泽面对的是最凶残的侵略者,他们不讲情面,没有道义可言,盟军的任何侥幸心理、任何退后妥协都会是死路一条,我们必须振作起来,绝不能让他们在这里随意践踏更多的生命!” “我的儿子俊流,因为年龄还小,从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讲到这里,他好象突然陷入了一些记忆,脸上甚至出现了自我安慰般淡淡的笑,“但是我现在可以告诉大家,他从小就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也必将成为一个国家的好舵手。让他还未来得及成年就遭遇这种事情我很内疚,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原谅我。并且,我在这里对他,以及对你们所有人发誓,绝不会让我的儿子和你们的儿子的死没有任何意义!绝不!” “我没有死!”俊流一个寒战,再也听不下去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他摇着头,情绪轻微失控,眼看着一切在他面前以惊人的速度崩塌,“不,我不相信!我还活得好好的!怎么回事?这到底算什么?!” 过往无数温情的细节现在让他头痛欲裂,他拼命捂住耳朵,义征嘴唇的开合已经传递不了更多足以毁灭他的演说,只是那同样的发色和眸子到现在也还是往昔一般亲切,于是干脆连眼睛也闭上,阻止这个一手把他带到世界上,又要亲自葬送他的男人带着痛苦长驱直入。 “这算什么……要我就这么消失吗,父亲?”少年在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的一个人的地方,微弱地问。他害怕那个总是在赞赏他旺盛求知欲的父亲,这一次再也不会给出答案。“为打胜仗,儿子也利用,真够魄力。” 彦凉目睹著俊流意料之中的反应几乎舍不得眨眼,语气介於事不关己的轻松和看好戏的调侃之间,他快要迷上此时的状况,被宣判的孩子和,忍痛割爱的父亲。 他按照安排好的步奏朝俊流走过去,半蹲在他面前,缓慢又平和。是轻松到可以笑出来的差事,要对方明白现在的处境不需多言,彦凉本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而现在两个人都失去了身份,唯一能够证实少年原本尊贵地位的只有他了,像一个傀儡突然有了权力,帮助或是伤害对方的权力。 战争中没有谁是真正安全的,彦凉看著少年眼中凝固的颜色感叹著,那麽顽固的血统也只不过因为利害权衡中的一句话而弃若敝履,连申辩的机会也不给便处决,比死刑犯更倒霉。 “……只可怜了这只丧家之犬。” 他勾起的嘴角反而不如过去冷薄,一把扶起俊流凝蜡般苍白的面孔,“好好想想,要不要听父亲的话,乖乖去死,好留个殉国的美名呢?” “还是和我一样,做个苟活的野种?” 俊流只是睁著眼睛,比起刚刚一瞬间的巨响,现在的耳朵里没有一丝声音,彦凉褐色的瞳孔中有一个陷阱,好象漫长丛林中的捕兽器,要被抓住了。 彦凉就著他那颓丧的姿势吻在他的唇上,自作主张地将对方的顺从当作默答。少年从来没有不吃拳头就被制服的时候,自尊心高高在上,突然粉碎是会疯狂的,却没想到当下居然比任何一次都顺利。 他压他在地上,要去完成仪式,已经有人把他心中所有的希望打碎了,留给他的只有清扫任务,遥远的贺泽,上官之名,军人的荣耀,要统统扫除干净,不留痕迹,当是死过了。 俊流对他趁火打劫的侵淫无所动容,手脚被抽去筋骨搬低垂,只是青色大理石的地板沁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无法完全放去力气。 “怎麽今天这麽乖?”彦凉几乎不甘心他太过淡然的表现,刻意止住了急冲冲的进程,抬起身体审视著对方。 在正式脱下已经穿著了七年的贺泽空军制服时,他已想了清楚,要挣脱阶级加在他们之间的一切名目的障碍,把两人扭曲的关系澄清下来,就必须先让这个少年失去一切,远离家庭的势力,不要什麽虚假的兄弟关系,皇室血统本来变态又无聊。只是凭彦凉一个人的力量,带不走他,他牢牢镶嵌在上官家的政治机器里,就算他飞行的速度再怎麽无人能及。 他在这个目的达成的时刻抚摩俊流的脸,这张脸让人不惜代价,即使背弃整个国家也值得,少年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可供分辨的情绪,只是倒影著面前人的眉目,像个没有确定归属的玩偶。 身体的痛抢夺不了意识加速坠落的注意力,俊流刚刚发现原来肉体上的暴力只是很微不足道的伤害,真正忍受不了的东西在胸口由强至弱地反复膨胀,像焉下去又被吹得濒临破裂的气球,他舌头僵硬说不出一句话,想要安静下来好好思考,可是,思考什麽呢?心中空无一物。 虽然隆非把他干净的初恋毁了,擅自离开连道别也没有,终於在梦里出现,却捣乱一通不给实质性的建议。至於从没从意识中淡去的齐洛,在後山的榕树下的约会也遥遥无期,但直到现在才有了真正分别的觉悟,心痛到呼吸困难。 “你现在什麽也不是,什麽也没有了,”彦凉在他耳边轻轻复述一个洗脑的程序,“就跟我一样。” 俊流深深一颤,不知是被那可怕的魔咒触动,还是对方粗暴的律动终於唤醒了他的知觉,目光被这揪心的激痛涣散开了。彦凉的额头蹭在他左肩的锁骨上,低声咆哮著,带著粗喘的气,闯入春天溪谷般温暖的小径,这真是这个惹人不快的小子最可爱的地方。 “为什麽…要这麽对我…哥哥?” 他深锁双眉,哽咽著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襟,黑洞洞的眼睛里只剩最後的绝望。那人的身体里真的流著与他一脉相承的血吗,年少时的相处,尽力的示好一点也没能打动那坚冷的心,究竟是怎样根深蒂固的仇恨需要报复至此? 彦凉控制住野马脱缰般的兴奋,不让欲望在这美妙的时刻太快释放,他随即笑了,头脑聪明的弟弟,是多麽懂得识时务,当家族已经不能再成为如影随形的庇护,面前只剩下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便连一直以来拼命的抵抗也忘记,如此温顺地就范呢! “你喜欢吗?”他心情变得非常好,甚至开始调笑,“我的技术如何,比起隆非的话?” “你们过去喜欢用什麽姿势?” 第一次问这种问题,少年把他的皮肉撕咬出了血,狠狠丢下一句“你没有资格讲他的名字”,而这一次,俊流像听不懂他的语言般呆呆楞著。 “把我想作他也没关系,”彦凉眯起眼睛,雪上加霜地说,“如果这样你可以到高潮的话。” 重新感觉到时间在走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光了。在漆黑的寂静下,只有细微的暖气释放的嘶嘶声,俊流一直睁大著眼睛注视缄默的黑暗,尽管已经疲倦至极,却像是再也合不上眼。 彦凉的手臂从後面环抱著他一丝不挂的身体,大概消耗完了精力,这个从不留宿的施暴者第一次在他身边沈沈睡去。俊流试著挪动了一下,他已经做好根本无法控制手脚的准备,毫不抵抗的後果就是对方从未这样畅快淋漓地蹂躏了他几个小时,遗留的痛楚使得他更加清醒,并没有错过对方的每一个动作。 他缓缓地长吐一口气,按捺住速度好让疼痛平稳释放,小心地将彦凉交缠的手推开,再轻声下了床,脑海中的漠然像这静静腐烂的夜般。 他拾起散落在地板上的一件衣服,却没有穿上身,只是拖在地上走著,又拿了电视机柜上的一个玻璃茶杯,开了洗手间的门。 藏在狭小空间的角落,也没有开灯,俊流的呼吸比之前浅促,动作却一点也不慌乱,甚至有条不紊的,仅仅像要上手工劳作课般。他不想去确认自己在做什麽,害怕停下来想这个问题,由得一种力量操纵著。 把玻璃杯用衣服仔细地包裹好,放在地上,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去压碎它,声音清脆细微,轻易被这厚重夜幕掩盖了,然後他蹲下来,借著高窗透进来的深蓝色的夜光,拣了合手的一块碎片。 也不收拾残局,俊流轻握著手中冰冷的工具,开了卫生间的门,光著脚走到床前。 彦凉熟睡的姿势没有丝毫防备,一动不动的脸庞被若有似无的月光滑过,轮廓似乎还真有几分父亲的影子。俊流面无表情地凝视了几秒,也不是在迟疑,便接著将薄冰般发亮的碎片最锋利的一面贴在了他脖子侧面拉出的结实线条上,那里面正涌动著生命之泉。 垂直於肌肉的走向用力一拉,割开颈部薄薄的皮肤便轻而易举。 他的手有点不稳,喘了几口气,额头上渗出汗水,室内的暖气不停工作,可赤身裸体还是冷的。 动手的刹那,有什麽杂念另他的力道软了下,玻璃并没有直接割断彦凉的颈动脉,猛然的刺痛却让他惊醒了过来,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俊流的手,身体已经闪电般地跳了起来,翻身将对方摔倒在了床上,夺过他的凶器,同时手紧紧捂住了开始流血的脖子。 “你……?!”这才反应过来的彦凉,呆呆地瞪著身下的少年,语气有不可置信的惊骇,“你想杀我?” 那双晦暗的眼睛突然如同一双寒星那麽亮,掀起潋滟,几乎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俊流,他的脸上抽搐著,不见了平常心志,波澜不惊的深沈黑色被杀意渗透,立刻变得凌厉起来。 “去死好了,”俊流目不转睛盯著顺著对方脖子滑下来的鲜血,带著痛快却几乎冻结的神情,什麽也不顾,“你这妓女生的杂种。” 彦凉怔著,脑袋炸开般忽然空空如也,紧接著的无名怒火冲得太阳穴铮铮跳动,他没想到第一次听到他亲口而出的不加掩饰的咒骂如此具有杀伤力,将他最隐秘的伤口撕得血淋淋。他忘记轻重的猛地压住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好极,”他勉强笑出声,总是在这个少年面前抑制不住的会将人烧噬的感情,这一次终於没能免於决堤,“我今天倒要看看,高人一等的纯血统和杂种有什麽不同!” 没等俊流叫出声,右臂就被狠狠拖了过去,坚硬的碎玻璃像只疯狗咬开豪无抵抗力的组织,手腕处袭来截肢般的剧痛後,温热的液体顿时如同一条条复苏的蛇,从狭窄的管道里争先恐後地钻出来,往四周蜿蜒前行。 疼痛出奇地仁慈,摇身一变成了浓浓的睡意,终於释放出了那股让人不幸的源泉,他的身体像无根之羽,轻松得要往空气中漂浮起来了。 刚刚熄了灯的寝室里,多林正准备脱了衣裤睡觉,却听见房间另一边躺著的人忽然一声低呼,猛地从被窝里挣了起来。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忙又将台灯打开,“我说,好歹休息一天吧,你的脑子迟早会报废的。” “只是做了个噩梦。”齐洛说完缓了口气,摸去了还未退热的额头上的汗水,顺手拿起床头上的一杯水一饮而尽。 “梦见机毁人亡?”多林若无其事地躺到了硬板床上,他知道实在不该在室友积劳成疾的时候说风凉话,但对方不听劝告,已经近乎玩命地从事超负荷的训练让人不敢苟同,飞行事故隔三差五,好歹没要他小命,可谁也不能担保十日之後,不会熬不到战场便进坟场。 齐洛沈默著谅解他的牢骚,望向被深蓝色的窗帘遮了一半的夜色,低低笼罩著的云雾下看不明白星辰,但偶尔会有守夜的大探灯闪过白花花的冷光。 皇家军校还是往日的摸样,不为任何局势乱了阵脚的确是大将之风,只是收队後一个人坐在岚嚣专有的教室里未免寥落,所以也好一刻也不落地的飞翔,再回到寝室倒头大睡。 梦里依稀看见蹿动的阔叶後隐藏的一双黑瞳,不待读懂,少年随後闭眼从高高的枝头坠落,这一次他张开双手却接了个空。 这并不是他所做的最糟糕的一个梦,俊流的缺席後,这个学校只是戴著平静躯壳来折磨人的容器,可是惟独这次…… “为什麽我会觉得特别悲伤?” 第 22 章 费尔被突然的一连串砸门声惊醒後,连外套都顾不得穿便跳下了床。 若不是遭遇敌军突袭这样紧急的事件,是绝不会有人在凌晨两点的时候来打扰的。抱著这样的意识他没有多想遍开了门,迎面扑来一股咸腥的鲜血气味,和著屋外的寒气钻进他敏感的鼻腔,费尔後背倏地一冷,全身肌肉顿时紧绷起来,下一秒才看清楚来人的模样。 彦凉逆著氤氲月光的脸和脖子沾满乌黑的血渍,眼神看不分明,制服上银色的领章却亮得慑人,还未等对方定下神来,他便猛地一把抓住费尔的肩膀,将他拖出了房间。 “救他,拜托你一定要救救他……” 彦凉的语气仓促得不成调子,他完全不顾阶级上的差异,死死抓著费尔的胳膊拉他下了楼,穿过落满诡异树影的漆黑小道,沙沙的脚步声惊起几只栖息的野禽。 “见鬼!你干了什麽!” 刚开了寝室的门,费尔便发现了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血染红了身下一大片地毯,竟如同枯萎的槭叶零零总总地铺满了地。他的手腕被缠上了厚厚的碎布条,新血却还在持续不断地渗透出来。 费尔容不得弄明白什麽,立刻冲了过去,半跪下来,将俊流受伤的手抬高放在膝盖上,同时脱下了自己身上唯一一件衬衣,用牙齿麻利地将它撕成了布条,拧成一条结实的绳子,紧紧扎在不停流血的伤口上方,再拼命绞紧,於是那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像干涸的河床不再奔涌。 “你过来,”他很快招呼了彦凉,要他按住绳子,“他暂时不会流血了,千万不要放松,等我找医生来。” 费尔裸著上身又冲进夜色里,径直朝将军楼奔去。两天前还驻扎在爱丽舍庄园的军医们已经前去飞鼠溪的基地参加备战保障的会议了,只留了一两个守著药库的护士而已,无疑是派不上用场的,然而现在打电话要那边的医生出急诊,就算乘军用直升机也要至少半个小时。 站岗的士兵昏昏欲睡,还没来得及鸣枪警告,费尔就一口气撞开了门,几大步冲进了黑灯瞎火的客厅。 没有任何通报便在夜间闯入将军住处的人是可以无条件射杀的,费尔顾不得尾随而入的警卫兵严厉的威吓,摸著黑接二连三地砸响每一个卧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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