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洛眉头紧锁,心口顿时堵上股闷气,语气跟著强硬几分,“不对。你以前不是这麽说的,他肯定还活著。如果是骗我,为什麽你不一直隐瞒下去,现在要告诉我真相?” “因为你签定了参战的协议,并且已经驾御了M,有作战能力了。”见对方较真,陆威扬调整了站姿,正面注视著他满是疑虑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你现在没有反悔的余地,所以我没必要用那个借口来继续引诱你为我们打仗,还不如仁慈一些就这麽告诉你。如果你想拼命去救一个早已经过世的人,而为此被我们利用还毫不知情的话,未免有点太可怜了。” 说著,他连略微的体恤也没有,接下来的话语已经近乎残忍,“齐洛,少被无谓的感情分心,你若觉得愤怒,就去战场上狠狠地教训那些罪魁祸首的侵略军。退一万步说,你原本的目的就是衣锦还乡,何必为这个国家的任何人负责,别真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 这一次,有著灰色瞳仁的青年微微张了嘴,终於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白了的话,就别再胡思乱想,好好去准备後天的任务。” 陆威扬头也不回地离开,直到走廊里的回声渐渐消失,齐洛还呆站在原地不动。多亏了这个教官的帮助他才一直坚持到出狱,为什麽转眼之间就变得如此陌生,对方态度的急转让他措手不及。 且不想是否出於本心,那些齐洛从没听到过的话让人背脊发冷,是如此正确犀利的见解,但竟然可以没有一丝感情。 这就是战争中的军人吗,他挪动沈重脚步,脸上浮现苦涩的笑。然而就如他所说,作为外人的齐洛,还根本没有被看作这个荣辱与共的队伍里的一员,只是个利用战争,也被战争利用的货品。 “还没有死心呢?” 走到走廊的岔路,齐洛循著声音转过头,看见靠墙站著的安然。 “前辈……” “找不到玩具的小孩,想委屈地哭鼻子的话,哥哥的肩膀借给你。”安然说著,朝他戏谑般地挤了挤眼睛。 齐洛忍不住笑了出来,先前的压抑顿时稀释了开,他一边无奈地摇摇头,一边走了过去。 “小洛真是像女孩子一样,拘泥什麽小情小爱的。”安然忍住想要嘲笑他的冲动,若有所思地说。 “没办法,从小就是女人圈养的。”齐洛无所谓地回答,顺手捋了下被门口灌进的风吹散的头发,在抬头看到外面无力的微微晃动的一片蒿草时,他的目光在瞬间认真起来,“除非亲眼见到他的尸体,我绝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安然沈默在突然凝固的氛围中,对方此时望著远处的目光竟然专注到揪心,让人的呼吸无端急促了几拍。 在重伤之後的漫长疗养中,无法行走的安然曾经整日坐在病房窗边的轮椅上,透过窗缝间的灌满阳光的绿叶,一言不发地仰望无边云天,望到脖子僵硬双眼模糊,他太熟悉这种被内心的绝望和坚守的希望纠结的目光。 於是脸上挂起发自心底的微笑,他抬手用力推了一把齐洛的後脑勺。 “好小子,”还没等对方站稳,他便用胳膊圈住他的肩膀,一直拖著迈出了大门,“去飞行!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几把刷子。”第 24 章 费尔刚进到屋里,便看见面前的玻璃圆桌上已经放好了冒著热气的咖啡,虽然站在窗户边的上司此刻穿著便服,他还是一丝不苟地敬了礼。 “只有我们两人,不用太拘谨。”拉蒙露出只有对老朋友才会有的随和微笑,示意他将脱下来的大衣和帽子挂起来之後,坐到沙发上。 “老实说我对你的提议很感兴趣,”拉蒙随即走到了对面,在烟灰缸里抖落了手中雪茄的一截粉末,“不过,到底还欠些火候。” “贺泽以前是民主政体,皇室几乎不掌握权力,不过是当作珍惜动物般保护起来罢了。只是在战争时期为了稳定局势,需要一个强势的领袖,上官家才开始参政,即使如此,他们现在掌握的兵权也只不过是一半,另外一半依旧在国民会的手里,没有他们的授权,谁也动不了那一半的军力,这是为了防止独裁的局面出现。” 他看著部下水玻璃样清浅的眼珠,慢慢坐在他的对面,“他们的国家和我们不同,很难借一个人的力量来征服,就算真的能减小伤亡,可行性也实在太小。何况,悖都从来都是以正面战场取胜,用绝对的武力让别国臣服,像这样拐弯抹角的做法,连我也觉得麻烦,陛下是肯定不会喜欢的。” “是我浅薄了,”费尔什麽也不多说,顺服地点了下头,“没有经过仔细的考虑就说,让您见笑。” “哪里的话。”拉蒙似是不满他过於见外的口气,不悦地摇摇头。 不管在什麽时候见,他的部下都是穿著熨烫得挺展合身的军服,肩章和领章擦得光亮,每一颗扣子都扣得密不透风。即使是在拉贝格尔做他的侍从时,出入任何声色场所,这个男人都像永远不会融化的冰雕,笔直地站在寒风凛冽的门外等候,几个时辰都纹丝不动。那种传统的悖都军人的严谨作风在如今的部队已经几乎绝迹了。 “放心好了,”拉蒙头一次留心打量著他冰雪凝结成般的苍白皮肤和深陷轮廓。部下的过於能干懂事,反而让他这个当主子的有一丝不安,“我尽快把你调回拉贝格尔,你就像以前一样给我出谋划策,不用再去执行危险的任务了。跟著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劳您费心,”费尔利落地道谢後,犹豫了一下便问,“关於俊流,司令部有没有指示要如何处置?” “还没动静,估计他们也觉得比较棘手,再等等吧。”说著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对了,黑曜纹章在你手上,之前为什麽没向我报告?” 费尔这才浅浅笑了下,“我料想您不会赞成我的提议,所以觉得没必要,对不起。” “……也是,”拉蒙并未进一步计较,若有所思片刻後说,“那就还给他吧,这块石头和那孩子一样,一出了贺泽就一钱不值了。” “哪里,即使是普通的黑曜石,在黑市上也可换到一百个金币呢。” “是吗,你比我在行,”拉蒙的语气轻松了不少,半开玩笑地说,“喜欢的话,你就自己留著,我当不知道。” 打开上锁的抽屉,从一个木盒子里拿出了保存完好的项链,费尔看著在昏暗灯光下熠熠生辉的稀有宝石,很像是俊流灵波流转的光润黑眸,有一种磁极般的捕获力。不算中间那块顶极成色的黑曜,单是四周点缀的半透明冰云就已价值连城,挂件背面还铭刻著盘绕精细藤蔓的皇家徽印,即使是丝毫不通艺术品的外行人,也难以移开目光。 他带著项链穿过黑冷的小路,敲响了俊流的房门,晚上十点之後是他独自呆著的时间。 被软禁的王子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他的拜访,眼光只微微瞟了一下,就又转回了手中的书本上去。 “在看什麽?”费尔抖了抖落在外套上的细雪,否则屋里壁炉的热气会很快将它们融化成水打湿面料,接著他取下帽子,用平常的语气与他搭话。 “你们的国宝,乌崎塔瓦的〈猎神之血矛〉”俊流被打断了阅读的思维,只好放下了手中厚厚的红皮烫金书本,“这在贺泽是禁书。” “是爱米卢梭小姐给你的?”费尔把书桌旁的椅子拖到床边,从容地坐下,“那是记载开国史的古书,我们本地人也很难看懂。” “很有趣,我想知道你们杀伐的野性是从哪里来的,”俊流的发音饱满流畅,连日大剂量的葡萄糖输进身体,已经让精神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他随即完全合上了书本,只留了书签的金穗露在外面,“你来不是为了和我谈文学吧?” “……”费尔沈默了一下,把手里纂得温热的纹章摆在他的面前。 “干什麽?”俊流看著多时未见的宝贝,目光反而警觉了起来。 “不想拿回去?” 他於是伸手去接,费尔却又缩了回去,“先听听条件。” “接受我们的受降仪式,加入悖都军,我们会像同伴一样待你。冯.安烈陛下有承诺在先,宣誓效忠她的人,我们的国民不会介意血统和出身。”他直直地盯著对方逐渐凝固住的眼神,认真说道,“忘记过去一切,在这里重新开始。我把纹章还给你,若你加入我们,他日攻下了东大陆,我们帮你恢复身份。” 俊流眼里冷淡的温度没有变,僵硬了片刻之後缓缓问出一句,“否则呢?” “那就死。” 不容置喙的回答,费尔湖水般的蓝眼中倒影著对方略微缺乏血色的脸。 “谁给的选择?” “司令部,”他说著换了下坐的姿势,习惯性交握起了双手,“老实说我们不想再留著你,浪费军费。” 俊流再次沈默下去,他疑惑地看著面前男人的眼睛想确定什麽,却看不出任何蹊跷。片刻後他长吐口气,放松身体靠到了松软的垫子上,重新拿起了手上的书,一页页翻开来。 “纹章你留著做纪念吧,”俊流的声音轻了下去,甚至透露著一丝漫不经心,“你们要挑好了处决我的日子,麻烦提前通知一声。” “这就是你的回答?”费尔眯起眼睛,“年纪轻轻的,不想多活几年?” 话音落下便听见少年细微的轻笑,“要我抛弃自己的国籍,背叛我的家族来换?就算是利诱,开的条件也未免太烂了,呵。” “你大概没明白我的意思,等仗打完了,你可以回到贺泽。” “要杀就杀,那麽多废话干嘛!”俊流似乎被惹恼了,提高音调阻断他继续这个话题,接著又翻了个身,连看都不再看对方。 费尔从他的房间里走出的时候,夹杂著细微冷雨的绒雪已经变成了漫天厚重的鹅毛,拂过干燥的脸颊有轻微的刺痛,刀子似的空气甚至让呼吸困难。他竖起高高的衣领将脸遮了一半,皮靴踩著刚刚积好的新雪发出吱吱的节奏。未走两步,却忽然听见身後响起人声。 “这麽晚来想干什麽?” “应该是我问你吧。”费尔转过头,看著远远站在行道树下的彦凉。 “把钥匙给我。”彦凉说著从深黑阴影里走出来,踱到他的面前,地上的雪光照亮了轮廓。 “我想他不太乐意见你,”他无动於衷地看著对方,“知足吧,若我不是报告上级他是自杀,你现在也被锁著。” 彦凉皱了下眉,自从俊流恢复了清醒,他已经忍受不了每天千里迢迢地从空军基地赶回来,却只能在夜色的遮掩下,呆在窗子外面看看对方的睡脸。 “我只想跟他道个歉,”大概是气温过低,他灰白嘴唇吐出的气息十分不稳,眼神的游移下透著不自在的生硬,却在看见费尔不知所谓的轻笑之後,突然转成了恼怒,“笑什麽?”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不通人情的家夥,没想到连花都懂得送。” 彦凉怔了怔,顿时被这带著挖苦意味的话弄得莫名尴尬,脸色跟著沈了下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像正被对方挑中了心头刺後的窝火,他紧接著上前一步,紧紧逼著费尔藏在帽檐下的眼睛,不想那深不可测的湖面下再保留著什麽阴险的东西,“俊流是绝对不会加入悖都军的,更不可能出面帮你们,我比你了解他,他死也不会走这条路!我警告你,别打他的主意。” 费尔不接话,只是一动不动地望著他,彦凉不知道为什麽这种没有传递信息的目光竟然让他心头憋得慌,他握紧拳头,接著说,“他只要做个普通人就好。你们想要胜利,让我参战,我去帮你们打仗。” 对方突然冷笑一声,抬手便拉住了他外套的前襟,让两双颜色迥异的眼睛靠得更近。 “就凭你?”费尔压下自己竖起的衣领,好让自己低沈的声音在传达得更为清晰,他细小的瞳孔在淡蓝色眼珠的底色上反射著清亮雪光,透著咄咄逼人的戾气,“你能向昔日同伴开火,亲手杀掉他们吗?” 彦凉心头猛地一紧,背上的寒毛竟然跟著竖了起来。 “打仗可不是特技表演,”费尔松开了手後,吐出一口蒸腾的白雾,顺手拍掉了对方前胸粘上的大片雪花,“收起你的个人英雄主义吧。” “下次会有机会让你见他,等我在场的时候。” 他说完,重新拉紧了衣领,转身踏著越来越厚的明雪,在藏蓝色天鹅绒般深重纯粹的天幕下,背影逐渐和小路尽头漆黑的树影融化在一起了。 集合的哨音划破冰冷的夜空後,充满张力的寂静像是瞬间破裂了,整栋宿舍楼几乎在同一时间灯火通明。 齐洛边穿著深棕色的厚羊毛外套,边往楼下跑的时候遇见了刚锁门出来的同伴,奉谦连制服的扣子都还未扣好,睡眼惺忪地打著哈欠,“我真服了他们,这才不到一点,想让我在飞机上打瞌睡吗?” “你睡著了吗?” “没,都没往床上躺,”安然笑了笑,看著齐洛有些血液循环不良的双眼,“你也一样吧?” 虽然没有心情休息,齐洛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疲惫,他能够确定此刻对方体内的血液也和自己一样,在不断升温。 换好飞行服後他们进入休息室待命,陆威扬没有多说什麽,他认定部下们已对任务的内容和程序烂熟於心,与是只是端著咖啡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五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著,使得气氛始终保持和缓,却谁都无法掩饰眉目间的轻微焦躁。 很快,不远处的跑道上传来起伏的轰鸣,在夜色的重压下,一串串明灯是被长风拴住的星星,徐徐升往天空去,之後在黑云间散开,像天神打翻了首饰盒,发光的宝石嵌进纯黑的丝绒之间。 “Shepherd和雷火出发了,”陆威扬看了看表,指针精准地搭在两点一刻的位置,“先生们,四十五分锺後就该你们登台。” “安然,若有突发状况要随时向指挥台报告,我会和你保持联系。奉谦,别忘了这次的目标是庄园,难保不会遇到敌机拦截,不可以与他们缠斗。凌驹和雷之弋,你们也少给我逞强,必须听从队长的命令……” “大叔,你怎麽越来越事儿妈了?”奉谦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立刻招来陆威扬的冷眼,“嫌我罗嗦?这次任务谁敢有个闪失,就提脑袋回来见我!” “齐洛,你是他们中经验最少的一个,”他接著往下说,口气似乎有隐约的犹豫,“要相信我,好好完成任务,别去顾虑太多。”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身在奔涌的云海之上,机身下面浩浩荡荡的波涛像望不见边的黑河,缭绕著灰白的水雾,穹隆被笼罩在一片混沌中,齐洛深吸了一口冷热不均的氧气,调整了一下工作良好的夜视系统,正觉得舱外一成不变的景色有些乏味时,便有通话切了进来。 “在想什麽?” “没有,”齐洛随口回答,却在沈默了几秒後,又补充到,“总觉得陆教官的话怪怪的。” “今天吗?哪里怪?”安然饶有兴趣地调大了音量。 “不知道,算了。” “我有几个朋友在侦察机的中队,”他似乎一直了解对方在烦恼什麽,於是自顾自地说,“他们驾驶的是最好的狐狸侦察机,拍照的精度很高,几乎每天都要出任务。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要留意王子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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