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米卢索小姐,爱米卢索小姐!听到请你出来!我们有伤员!” 他的声音洪亮地穿透每个角落,整个房子立刻灯火通明。很快,费尔被一拥而上的荷抢实弹的卫兵们反剪住双手,膝盖上挨了重重一脚致使他被轻易按倒在地,至少有三支上了膛的枪顶著他的脑袋,他丝毫没有反抗,耐心地等著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的肖恩,对方愠怒的神情混合著匪夷所思。 “费尔?”打量著一向作风严谨此刻却光著上身的下属,他不由张大了嘴,“你疯了吗!” “恕我长话短说,将军。”费尔艰难地抬起头,吐词快速却平稳,“请你叫爱米小姐出来,否则,上官俊流死在这里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你说什麽?” “恐怕是割腕自杀,我到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 肖恩皱了下眉头,心头火气未消,似乎不甘心就这麽承认对方卤莽的行为是合法的,“你半夜闯进来是死罪,还大叫大嚷就是因为这事?贺泽都已经不承认他还活著了,我们留不留他也无关紧要。一场战役就死成千上万人,何必紧张他一个?” 费尔正要开口辩驳,尽头的一间小门忽然开了,爱米披了一件厚厚的青蓝色呢子大衣,罩住了她穿著轻薄睡衣的娇小身体,头发利落地拢在脑後,手里还提著一个大大的白色箱子。 “不要说了,父亲,”她双目平视,安静地走上前来,似乎身前有无形的壁垒,将现场初露端倪的争执震慑得鸦雀无声,随後她看也不看肖恩,而是将眼神投向了被死死压在地上的费尔,眸子中仿佛深藏大地般平坦谦和的气息。 “麻烦您带路,上尉。”“贺泽一介弹丸之地,又小又穷,你觉得它凭什麽八年都打不下来?” “不愧是一国之君,真够果断。与其一直让我们用人质牵制他,干脆自己先杀了人质,先断我们的企图,再借题发挥就能激发军队斗志。” “哼,冯•安烈到底是女流之辈,一开始就不该签什麽战争公约,若我们现在还能用生化武器,哪里有那麽多麻烦?” “得了,你不会希望我们占领的土地连草都长不出来吧?” “至少ICW不会老拿公约来限制我们军备。绑架杀害敌方皇室成员可是重罪,还不知道会借著调查的幌子来监视我们多久。” “喂!你们在那里干什麽?”远远的传来一声喝断,停止了几个飞行员训练之前的短暂闲谈。 “快回去自己的位置,给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迈耶边靠近边用严厉的口吻说到,“不要尽把工作交给技师!好歹自己试著调试一下,否则哪天坠机到贺泽边境的沙漠里,我看你们只有等死!” 驱散开了游手好闲的後辈们,迈耶隐约叹口气,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M。 他顺著梯子爬到了驾驶舱外,敲了敲面前的钢化玻璃,里面聚精会神浏览著屏幕上光怪陆离数据的彦亮这才注意到了他,缓缓开启了外罩,顿时泊机仓库里的各种声音涌入了这个狭小的一人世界。 “别介意,”迈耶轻松笑了一下,已经是慷慨的友好,“我知道听到他们每天谈论怎麽攻击你的祖国不是那麽好受。” “什麽,”彦凉漠然地蹙了下眉,“你想象力真好。” 迈耶不与他时时带刺的回答较真,而把目光投向闪烁的屏幕,那上面显示的东西让他这个具有十多年实战经验的老将也感到心慌,仿佛在他最熟悉的物体内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什麽时候教我驾驶她吧。”他自言自语地念,并不期待得到回应。 “没门,”彦凉面无表情地将目光再次转向屏幕,依旧吝啬他的礼仪,“她是保守的处女,被一个男人上过就不会让第二个男人上。” 迈耶顿时失笑出来,“妈的,你想象力真好。” 看了一会儿他便认真问他,“老实说,你让我觉得害怕,虽然贺泽的空军素质一直不错,但是你和三年前我在维雅诺遇见的敌人已经有了本质的差别。像你这种水准的飞行员,在贺泽还有多少?” 彦凉沈默著,也没有表明抵触的态度,他想起那个只用了不到一个学期的时间就爬上亚格的小子,这个时候,应该也能随心所欲地驾驶M了。 “好吧,我去看看雪风。”迈耶并不强人所难,随和地耸了下肩准备往下撤。 “放心好了,只有我一个。”彦凉突然缓缓地说,“能有这种水准的只有我一个。” 战斗机飞行员唯一的欣慰,就是即使在死亡瞬间都可以看到天空中波澜壮阔的景色,彦凉觉得生命和炮火发出的烟花一起凋谢是奢求不来的幸运。 刚刚滑入预定轨道,他便将飞机迅速拉到空气最稀薄的高空,然後切换到自动飞行的模式,在强大国家的领空飞行多半是兜风似的无所事事,而贺泽就明显倒霉得多,即使在训练过程中遭遇敌机也不是稀罕事。 彦凉闭上眼睛,躲藏在M的怀抱里,可以容他流露脆弱的情绪,他的整个内心都在那晚被掏空。失去俊流的话,就没有理由继续飞行了,意识到此的一瞬间他被喘不过气的恐惧包围。即使一个国家的指责都无关痛痒,但那个少年能轻易将他打入地狱。 他不再在空军基地留宿,即使每天坐四五个小时足以颠簸得人呕吐的车,也要赶回爱丽舍庄园。俊流因为大量失血长时间昏迷著,脸色苍白得如同一个制作的偶人,一动不动地呈放在窗旁的阳光下。彦凉便在爱米偶尔离开的时候溜进去,站在床边呆呆地看著,眼光散漫,如同眼前依然是熟悉天空中清淡缓慢的流云。 再不要回到那个冠冕堂皇的国家了,就算作为岚嚣一线的飞行员被羡慕和尊敬,而你更是受人爱戴的国王最疼爱的儿子,彼此之间的鸿沟却不可逾越,不如两个人就在这里用著卑微的身份,就算是用最被人唾弃的身份,一起生活下去吧。 彦凉突然弯起僵硬苦涩的嘴角,原来心头一直都满是悲哀,不是因为舍不掉仇恨,只因为得不到丁点的爱。 “我可以保护你。”他抬起头,看著狭小窗外被栏杆分隔的天空,那是少年在软禁期间唯一可以自由仰望的风景,就算他想要望见的身影从未出现过。 “以後,我来保护你。” 爱米提著盛满新鲜沸水的水瓶推开微微虚掩著的门,里面除了冷清的阳光中悠闲漂浮的颗粒,连最轻微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她安静地将水瓶放在床旁边的角落里,正准备歇一口气,便发现俊流的枕头边多了一把白色的樱草,似乎是被谁从外面随手所摘,细小的花瓣在他的头发边星星点点地零落著。 即使是在远离冰雪覆盖的土地上,也只剩这种朴素的野花会在冬天开放,衬著少年碳黑的睫毛和失去血色而呈冷灰的嘴角,凋零般冷豔。爱米忍不住往窗外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任何蹊跷的人影,随後她关严了门和窗户,把寒冷驱逐。 圣拉菲医院原本只是单纯的产科医院,战争时期也不得不开始收留大量伤员。爱米自以为经过那里半年的磨练,不论是怎样惨烈的伤情也已经不会让她退缩了。然而那天晚上的她,在救人的过程中都无法止住哭泣,屋子里的灯光太暗,他们把能找到的电筒都派上用场,手却颤抖得厉害,不慌不忙渗出少年身体的血液几乎让她忘记所有急救技巧。 那羞耻感至今萦绕在她脑海,身为医生竟然被死神震慑,而又为什麽,已经在悖都的战场上横行肆虐的死亡她都习以为常,却惟独不能容忍让他染指这个异国少年呢。 “他到底犯了什麽罪?!” 还未从不久前重逢的亲昵中回过神来,肖恩便遭遇了女儿严厉的质问,习惯了她幼时温顺的将军一时间愣住了,他并不清楚面前的女孩已经不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而是个可以独挡一面的医生。 不愉快的争吵後,爱米带著一种故意的情绪,拒绝了菲昂司好心找来的护士,亲自承担起照顾俊流的所有工作,呆在那个简陋的房间里已经快满一星期。 她倒好了干净的热水,刚刚拆下旧纱布准备更换的时候,响起了轻重适度的敲门声。 “请进。”她一边答著,不忘起身将少年的被子小心掖了一下,这样即使开门时细微的流风也不能侵扰他了。 话音刚落门便开了,费尔走了进来,微微点头示意,淡蓝色的眸子里是不冷不热的情绪。 “上尉,”爱米放下手中的东西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带著一丝歉疚说,“你还好吧,是什麽时候出来的?” “今天早上,”费尔说著看了一眼床上还未清醒过来的少年,“似乎拉蒙阁下今天下午会从指挥部回来,我可不能缺席。” “对不起,我应该劝阻父亲的,至少……也应该去看看你。” “哪里,令尊没有为难我,他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费尔没有起伏地说著,声音多少隐藏著精神上的疲乏,似乎五天五夜在窄小黑暗空间里的禁闭让他对光线有点敏感,他微微挪了几部,避开了正对阳光的直射。 “他情况如何?” “还算稳定,恢复体力大概还需要些时间,那天多亏有你在。”经过一场合力的抢救後,爱米对这个面孔冷峻的男人多少有了好感,於是笑了笑补充一句,“谢谢你的花。” “花?”他疑惑著。 “不过花园里冬天开的花很少,怪可惜的,下次就别摘来了。” 费尔这才注意到被挪到桌子上的那株樱草,新鲜得还带著早晨的水气。迟疑片刻,他似乎明白了什麽,跟著也浅浅弯起嘴角。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来说才对,‘那天多亏有你在’。” 爱米的笑变得有点苦涩,她不由地将视线再次透到俊流深睡的脸上,不知道是否第一次遇见就被对方迷一般的气质所深深吸引,彼此敌对的立场反而更加刺激著她的同情心。 “他是……我的朋友啊。” 远远看见有著严密护送队伍的军车出现在稀薄的尘土里,肖恩便已经在庄园的入口处恭候多时了,这应该是总司令在新一轮的战争开始之前最後一次光顾爱丽舍庄园,虽然只做短暂的停留就启程返回拉贝格尔,给他留下积极的印象仍然是必要的。 拉蒙从插有悖都红黑色军旗的越野车上下来之後,象征性地回了礼,却没有多顾得与肖恩寒暄,而是径直走向了远远站在後面的费尔。 “阁下,一路辛苦了。”费尔立刻精神地立正,敬礼的姿势无懈可击。 自从经历了上次的险恶任务,拉蒙还未来得及问候他的这位心腹下属,他带著由衷赞赏的目光打量他,意味深长地说,“看来这一个月的休假你过得不错,少校。” 费尔一怔,疑惑地望著上司的眼睛,不知对方是否一时失口。 “恭喜你,”拉蒙心情大好,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卖关子,“上次完成的任务,陛下非常满意,我们决定升你的职,你很快就能领到新的肩章了。” 明白过来後,费尔只是淡淡一笑,似乎并无欣喜,正当他又想开口说什麽,了解下属脾气的拉蒙立即抢了白,“你不用担心你的部下,我上次在飞鼠溪已经允诺给他们相应的犒赏了,现在估计都还在休假。至於牺牲的那几个弟兄……他们家人的资料都登记在军部,国家会补偿的。” “我知道了,”他脸上的表情有所舒展,眼角余光注意到肖恩还站在一旁,於是识趣地退让开一步,“请您先和我们进屋里休息吧。” 黄昏时分的非正式会议在将军楼一层的大客厅里举行,房间已经被燃了几个小时的壁炉烤得暖暖的,光滑的上漆红木桌上摆放著新鲜的黑咖啡,产自於悖都的殖民地之一,有著世界最好自然资源的罗穆鲁斯。 窗外起著阴冷的风,屋内黄橙色的灯光笼罩下,气氛还算得上温和有序。高级军官们开始逐一讨论著前线的编制和备战的纲领,偶尔穿插著轻松的玩笑,似乎都对即将今後的局势抱有相当乐观的态度。 “贺泽选择重新开战,就说明他们已经不准备留退路了。” “可惜,我以为终於可以提前结束的。” “不过……即使如此,还真是不想再用对付罗穆鲁斯的手段了。一晚上的工夫,整个首都都封锁起来屠城,杀得连条狗都不剩,路两旁的树上也全是血,连我们的驻军都不敢在那个空城里留宿……” “那也是他们先在河里倒水银,毒死了我们上百个官兵,惹得陛下生气才落得那个下场。” “冯.安烈绝不会对冥顽不灵的敌人手软,这样下去,贺泽是在自寻死路。” “可是,怎麽说也八年了,除了陛下和议会少数的主战派外,军队里谁还真正想打?” 一句话顿时引来了一片沈默,虽然是禁忌的消极话题,可谁也没有出声反驳。八年的时间足够将几十年来累积的所向披靡的狂热慢慢冷却,在准备攻打东大陆的前夕,全国都笼罩在世界霸主的虚幻野心中,志愿参军的人数达到最高饱和点,而现在,大概惟独拉贝格尔还努力支撑著当时的繁盛,其余越靠近边境的城市,经济的根基虽还在,可已经没有了基本的社会秩序。 拉蒙叹了口气,面对伤痕累累的祖国,不是对这种成就国家大业的方式有所抵触,而是很多时候,觉得愧对於曾经无畏死亡的忠心耿耿的士兵们。 “现在想这些只会有害无利,”他直起腰板,用沈重的目光看著在座的军人,“骑虎难下,非打不可,若是心怀犹豫,就会为敌人制造可趁之机。” 之後,他的口气却还是转向无奈,“就算现在把上官家的王子还回去,也只会证明我们确实绑架了他。” “陛下有指示要如何处置他吗?” 片刻的迟疑後,拉蒙摇了摇头,“我没有向陛下报告这件事情。他在我们手里的事只有军部知道,我们对议会也隐瞒了事实,大多数议员只接到这边成功带回了飞机的消息,”说完他停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这是违反了军法,如果各位不能体谅,可以将我揭发。”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当然,没有人愿意出卖一条船上的同伴,比起高高在上的统治阶级,同行之间的牵绊才是最不可割舍的。 “费尔,”拉蒙突然偏过头,看著坐在角落里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的下属,“你和那个人相处的时间最长,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他这才从寂静中抬头,不卑不亢地扫了一眼在座的人,随後在一桌子阶级都高於自己的长官的注视下,平缓地开口。 “我有一个想法。” 没有人支声,专心地等待这个身份低微的男人说下去。 “上官俊流带有黑曜纹章,我不知道为什麽在他身上,但是在贺泽皇室,谁有纹章就代表谁掌握兵权。他的父亲既然狠得下心出卖他,我们大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跟他做个交易,如果能够说服他出面揭穿国王的谎言,我是说,我们只需要帮他编造一些小小的故事,诬陷上官义征为了私利想要至自己的亲生儿子於死地,等有了普遍的舆论压力後,加上俊流有兵权在手,就有机会推翻他父亲的统治,自己登上王位。” “当然,”费尔说著,脸上被摇晃的炉火软化的锋芒像是又凝结起来,嘴角重新浮现冰凉的笑意,“他只不过是个傀儡政权,自始至终都被我们控制,到时候悖都的军队会代替他统治整个贺泽,不用牺牲一兵一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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