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握住剑柄,在我没能反应的时候迅速将它拔离我的身体。 我看见一抹绯红和着残阳划出一道瑰丽的虹。 失去支柱的我的身体,不顾一切的向前倒去。 他架住我的身体,使致我终于看清楚他的双眼。 我发觉他有一对野兽一样的瞳仁,好比雪夜里出没的白狼。 或许我还有些话没能理解,或许我还有些话要问。但是身体的极限带动意识的困乏。 倒数三秒之后,我再次沉入无边际的黑暗。 >>>>> 我醒来的地方,没有阳光。 我丝毫没有昏迷过后不清的神志,记忆和思维依然运作如常。 我知道我没有死。 也知道,我有名字了。 那个人说我叫泰明。 泰明是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泰明。 我反复重复这个些话,直到自己都觉得无趣。 脚步声。 不疾,却携带迫人的气度。 是夜见罢。 门被移开的时候,我偷偷瞥见他身后灰蒙的天色,天上没有一片云。 夜深了。 他走进来。 我没有动,只是坐着看他。 他盯我半晌,居高临下。 尔后凌冽的声线,不带半些语气,没有起伏。 - 泰明,成为我的献祭者。 - 献……祭者? - 是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为我承担身体的苦痛,然后……亲眼看着这世界如何一步步走向灭却。 - 毁灭? - 不错。既然得不到,就一起毁掉它。 话到此处,我看到夜见的眸子亮了亮。 一如他的名,暗夜里也能看的明晰。 - 你需要选择么?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只是机械的摇了摇头。 见我摇头,夜见点点头,转身抽出利刃。我又见到森然的青光。 - 手伸出来。 我伸出左手,掌心给他。 然后有一阵短促而细小的疼痛从手上而来。 那鲜红的不断涌出。果然。 是他用那把利刃划破了我和他的手指。 我眼睁睁看着那些血液从我的指尖源源而出,然后与他的汇成一起。 直到我和他十个指头里的绯红汇成五道红的细线。 然后消失不见。 他忽然俯下身,凑近我的耳边言语。 - 好罢。永生的你将是我的。 语毕。 五根细细的红线从指尖而上,穿过了我的琵琶骨。 疼痛一瞬间蔓延。 我却是根本不想反抗的。 因为我知道只能如此。 我根本没得选择。 某种程度上,我已经死了。 >>>>> 从今天开始,我暗自称他为「我的泰明」。 我不爱他,但我却时常将「我爱你」挂在嘴边。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这点。 我不爱他,我只是需要他罢了。 自在祭坛上看到他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他与我是一样的。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他是我要找的人,仅凭他奄奄一息的时候依然惊人的灵力。 与他一起的话,就可以实现我的愿望了。 所以,让我给你你要的幸福。不要任何人,只有我能给。 然而我确实为他体内的血液深深疯狂,那些鲜红却不带有温度的冰凉的液体。 一如他的脸,不存在任何粉饰雕琢的污痕。 譬如现在。 那些愚蠢人类依然发了狠的口中一边呼号一边攥紧长剑企图刺穿我的胸膛。那些呼号声似乎也像是明白自己即将灰飞烟灭般的集尽凄凉,好作为人类追魂的挽歌伴随末了的一程。 那个人的剑不偏不移穿过我的心脏,精准的让我也不得不抱以一下钦佩的眼光。 身旁的泰明直挺挺倒下。该是心脏的位置渗出大量鲜红。 那个刺杀我的家伙似乎相当不可思议,睁大的圆眼里有着不可捉摸的恐惧。 呵,人类总是这样,对于未知的事物抱以这样那样抵触的态度和情绪,全然不顾为此受伤的人会有多痛。我是如此,泰明亦是如此。那好罢,且让我们作为你们愚蠢苦果的终结来结束这样愚蠢的世界。 我轻笑,尖利的指甲带动我的手穿越他的心脏,那里有着温暖的热度。 只可惜它即将会冷掉。 我转过身面向泰明。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将黑色的胆汁呕吐出去。 血液就这么流淌,然后在风中干涸。 我轻轻把它们涂抹开来。在他象牙白的肌肤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红色,让人忍不住产生要去玷污的冲动。 真美丽啊,小泰明。 不得不承认,这个瞬间他是打动我的。 但是我知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与其说我,不如说是我们。 我不愿意被任何情感阻碍我已触手可及的归一。 即便是泰明,也不行。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天,我杀掉了所有我认识或不认识的族人。 大量的鲜血。尸体的腐烂。硝烟的气味。七月灿烂夺目的阳光。它们和甘草混成扭曲的色彩大片涂抹在天空上。 站在耸立的高塔上,我指向天空,大声的发誓。 『我要成为世界。在所有人声消失的那天,大声嘲笑这个世界。然后发誓,永生永世只爱我自己一个。』 所以。 泰明。我不爱你。但我要得到你。 ……我将会得到你。 然而我失败了。在我自以为已经成功的时候。 我不想去追究这样的失败究竟源于什么。因为我是知道的,知道我还远没有结束。 被推入深渊的前一刻,我看见六杖光牢紧紧箍住他纤细的腰身,原先在旁畏缩不前的正义之士开始嚣张起来。 即便是关乎生死存亡的时刻,他的脸上也没能如我所愿出现一星半点的波动。 或许生死在于他根本是不在意的。或许我一直一相情愿认为的我和他共同的愿望在于他根本也是不在意的。 他根本不想活着。 我感到嘴角上升了一个弧度。 轻蔑的弧度。 泰明。你将永世孤独。因为你是我的。我不会给你任何爱,但是我更不会允许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给你。 我看到他奇异的美目逐渐瞌上。 我又笑。如我所料,他们不会杀死他,只是选择将他封印罢了。 可是这不是很好么,相当有趣。因为在不久的未来,他们会因为今天的这个错误的判断而付出上千倍甚至万倍的惨痛代价。 我几乎已经看到他们垂死时候凄厉的怨恨的眼光,却再没有气力站立,只得选择屈辱的臣服的姿势接受我给你们的审判。 太美丽了。 我甚至知道将会出现的叫做安倍晴明的人,会在千年之后,替我唤醒他,替我保管他,直到我回来的那天。 所以现在,且让我沉睡。 >>>>> 现今平安王朝昌隆之时。 我叫做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是个阴阳师。 有人说,安倍晴明是妖物。 有人说,安倍晴明已经活了几千载,从天地伊始的那天,就与这个世界一同存在。 也有人说,安倍晴明不过是浪得虚名的肖小鼠辈。 谁知道呢。 连安倍晴明自己也不知道。 安倍晴明常说,每个人都是咒,每个名亦是种咒。 安倍晴明的屋子在土御门小径,不同于一般官宦的宅所,那里总是杂草丛生。 安倍晴明觉得,这世界不怎么好,却决不坏。 突然有一天,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有一个人始终在等着我。 下午,我谢绝了皇帝的委托,只身前往我要去的地方。 我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知道的只是,我非去不可。 突然我停下了。 因为有一个声音说,有人会在这里等我。 我高高抬起头,全然不顾刺眼的阳光正在相对的方向藐视这个世界。 正值九月,眼前的樱花却旺盛的有些古怪。 这棵,就是连理树罢? 这样奇特的造型,是要经历几世几年方能长成? 忽然我看到这棵树古怪的虬枝上,大片樱花丛里,搀杂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细细分辨,原是桔梗花一枚。 白色的。相当奇特。 我知道我找到了。 我冲着它笑一笑,说。 - 下午好。 我擅自将桔梗带回了宅子。暂置于廊前池边。 平日里与蜜虫做伴。 一日。我将它捧到内室。 解印的时候他似乎感到恐惧隐隐的颤抖。 未出所料,是个生生的美人。 美目微翕,像是贪睡醒来的婴孩。 那眼里,是一片空明的纯粹。 - 欢迎回来…… 我笑意盈盈,自顾自的往下说。 - 安倍泰明,那是你的名字。 - 我是师父。 他似懂非懂的点头。盯着我看了两眼,然后又睡过去。 敲门声。 门外是蜜虫静立。 我问蜜虫。 - 可准备好了? - 是的。 - 恩……封好了置于偏厢罢。 - 是的。……要取名吗? 我看着远景没有说话。 蜜虫又说。 - 不要取……更好? - 不可。已然注定了如此凄惨的命运,若是再连个名讳都没有的话,真是太可怜了…… - 是的。 - 就叫泰继罢。 蜜虫点点头,不再言语。 泰继是泰明的精髓复制出来的东西。 甚至可以看作是我在未来的某个日子会利用的东西。 因为我知道,那个人会回来,回来取走泰明。 但是,安倍泰明,他是取不走的。 只愿到时能够顺利运用泰继的身体,让泰明好好的延续下去。正如泰继的名字,另一种意义上的延续。 我不会允许他成为任何东西的附属,哪怕是即将到来的龙神的神子。至少他应当像个真正的人一样存在过,真正的,会哭会笑的人。 所以,在那之前,我会为泰明做一些事。 我看着酣睡中的泰明,暗自矛盾。 终于还是狠下心。 我掏出咒符,最后告戒自己。 然后看着符咒逐渐与他美丽的容颜相融。 他微微皱起眉头,相当痛苦的样子。 却,没有泪水。 我知道他醒着,知道他能听见。 我轻声说。 - 泰明,作为人你尚有不足之处。这个符咒象征的是你的泯灭之心。记住,你是为了找寻重要之人而来此世上。符咒破碎的时候,即是你达到愿望的时候…… 他乖顺的点头,表示听到了我的话。 我替他掖好被子,掩上房门出去。 今夜,无风。 +幕十七+ 完
+幕十八+ >>>>> 自打晴明的幻境中出来之后,八叶始终有些云里雾里的惶惶然,外加一个不省人事的安倍泰明。 友雅总觉得自己知道了些什么,却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概括说来,大约是某种情愫,起了某些变化。 而具体是哪种情愫,又变化成了什么,不得而知。 泰明醒转,是在数日之后了。 时刻关切的友雅第一时间注意到,小东西的眼睛不比往日的纯澈,而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样的东西,叫他捉摸不住,也接近不了。 他苍白的睁开双目,又苍白的看了看围在他床周的人。 只是木木然,也不说话。 八叶似乎也给他这副模样吓住,顿时将满腹的话吞了回去。 友雅求之不得。他生怕谁会说出什么叫泰明不舒服的话,已经在做准备殿后了。如此甚好。 蜜虫敲门,下达晴明的命令,说是让泰明好生歇息,请其他人先回去。 众人闻言迅作鸟兽散。 过了戾桥,友雅独自托词折返。 二度迈入门廊。见到泰明已经起身,正跪坐在廊前,那背影,竟是说不出的疏离感。 他回过头。 友雅从他再熟悉不过的眼里,看到几个转瞬即逝的犹疑。 那眼睛依然动人,只是不再明晰,取而代之的是混沌与死气。 这不是他的泰明。 他的泰明或许寡言,却决不沉默。 位于土御门小径的安倍宅子东厢,平安京虚伪的阳光下,两个人相视而立,默默无言。 前院。 博雅与晴明相对而坐,浅斟慢酌。 两名身穿唐衣的女子分别坐在晴明和博雅的一侧,见二人酒杯空了,便静静的斟满酒。 身着白色狩衣的晴明靠坐着一根柱子,支起一条腿,视线似看非看的投向庭院。 >>>>> 物忌日的临近,冲淡了之前的事,似乎每个人都在为这天匆忙的作着准备。 今夜的祭典,在泰明的一再执意下,晴明允许他一道出席。 月明。 皇家的车队缓慢移动。 永泉鹰通安坐牛车里,外加一个笑靥不改的橘友雅。 装作漫不经心的用扇尖挑起车帘,动作流畅优雅无懈可击。 唯一没能藏住的,是眼里透出些许关切。 如此爱慕的眼神,只给一个人。 叫做安倍泰明的阴阳师随着阴阳寮的队伍簇拥着皇家的车,一同缓慢前行。 他走在前头,并未发觉身后友雅给予的暗示。 前方一个坑洞,阴阳师不慎险些摔倒,脚步踉跄,瘦弱的背影在这样的夜风里飘忽不定。 看来泰明的身子这几日来始终不见得好,安倍晴明居然就这么放他出来执行工作?友雅眉头微蹙,只恨不能立刻将他拉上车来一同带去。 这一路,走的不太平。 阴阳师踟躇前行,友雅一路目送。 车队渐渐放慢,直到停下。 东寺。 住持大人在大殿之外,似乎已经恭候多时。 请进大殿。 殿内陈列的诸位明王像面貌陈旧却威严不减。 首先将皇帝与朝臣安置于预先设妥的结界之内。 然后众位阴阳师开始了例行公事的祓式。 顿时咒语与梵音不绝于耳。 殿外还有香客虔诚跪拜。 泰明与几位师兄一道,静立着闭目念咒,并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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