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语气,让我感觉他是想把这火锅店的所有东西都像那盘生泥鳅一样掀了。很多客人往我们这边看了过来,姚子依然苦大仇深的盯着锅里不停翻滚着的半生不熟的泥鳅肉。表情之痛苦,几乎让我以为那是他自己在里面挨煮。想嚎,但是由于嗓子眼儿堵着一团泥鳅肉,嚎不出来。 看他那样,我也一哆嗦,掏出一张粉嫩的像刚满月小孩儿脑门儿一样的美丽钞票,连架带拖的把我们两人都弄出了那间小店面。毕竟人家那是小本生意,经不起这么搅和,身为北京市民,这是必须的素质。 说实在的,我一直觉得姚子应该很是坚强。怎么说他也是在海南沙滩边儿上,或者什么臭河沟儿里皮糙肉厚混大的。可咱不一样,我是北京胡同儿正经娇生惯养细皮嫩肉挨大的。尽管我一脸痞子相,姚子一看就是正经人,但是关键时刻,谁也知道跟哪个找碴儿没危险,毕竟他那一身肌肉也不是虚的阿。虽然穿着衣服不太显,但是脱了立马就不一样,跟变了一人一样,丝毫不亚于奥特曼变身。 再看我这一身,没肥肉,肌肉也没二两,整个就一排骨棒儿,还是特标准的那种,没法儿比。虽然我们俩小时候肯定都没少打架,但是他那架都是在海边儿上跟想跟女朋友或者新婚妻子面前显摆的愣小子们打的。我倒好,这些年的仗基本上都是跟胡同口儿比我小上一轮儿或者多半轮儿的小毛孩子干的。赢了也不怎么光彩,不管怎么说,反正没输过,挂的彩也净是小擦伤那种的。姚子肯定输过,我也就胜率比他高点儿,但这含金量差的不是一星儿半点儿。 就这点儿来说,他应该比我坚强,并且坚强上许多,甚至许多许多许许多。 可是没想到,尽管我不顾自己的面子,以自己为数不多的劣势来反衬出他高大的形象,奥特曼的心理坚强程度却还不如我这多半根儿火柴棍儿,距离坚强上许多这一基本定位远的也不是一星星儿半点点儿。 我把他从我们后面那条街,简称后街,的火锅店架回来这件事,一直是我跟他耀武扬威或者有求于他想以此兑现要求时必会提起的话题之一。就算成功的次数极低,但丝毫不影响它在我心目中的重要性。 当我一路艰辛,经过漫长的跋涉,将他带到已经可以看得见我家屋檐儿的街角儿时,姚子苍黑的脸色终于崩溃,发出一种几乎可以归类为嚎啕大哭的咆哮并伴以不时的干呕。 对此,我的理解是他终于把堵在嗓子眼儿的那团泥鳅肉咽下去了。 之后,姚子恩将仇报,用某种恶狠狠地但已然没有任何威慑力的语气对我进行精神上的威胁,想让我将他此时此刻的衰样儿彻底从记忆中除去。 但想当然耳,这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一幕的珍贵性丝毫不亚于刘翔突破十二秒八八,经典度仅次于黄健翔的意大利万岁。 在姚子把嘴里那点儿为数不多的吐沫星子,和胃里现分泌的酸水儿倒腾干净以后,终于步履蹒跚如同生活不能自理的偏瘫一样,一点儿一点儿向我家蹭过去。 眼看进门儿了,他终于没能控制好他那得了湿疹的左小腿,哆嗦了一哆嗦,响应地心引力的号召,面部朝土,扑通一声倒下。面对满脸青紫沾着少许尘土,如此可怜又可敬的姚子,考虑到他的情绪,我背过了身去,但声音是止不住的了。在我终于协调好面部肌肉以后,颤抖着肩膀将他扶回屋里。 回去以后,姚子像条黑了吧唧的死鱼一样摊在床上,出气儿少进气儿更少,基本上和待宰的黑毛猪是一个水平。 在我们家已经不能提起泥鳅这种生物,姚子甚至拒绝看见任何肉类,非说那是我为了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而使的障眼法,根本目的是要他吃下那黑乎乎的恶心玩意儿。 要我说,姚子这完全是小题大做,毕竟他自己长得就和泥鳅差不多。要想根本脱离那黑乎乎的恶心玩意儿,解决方法是要把家里所有的镜子都先砸干净。然后再把所有可反光成像的东西,像什么铁勺儿铁铲儿之类的都解决掉,以此避免看见黑乎乎的恶心玩意儿。 当然这话我对着谁也没敢说,否则,姚子就算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肯定也是要让我陪他一起下地狱的。 那就只能尽量避开这种可爱的小生物,当然,这是我认为的。 其实在北京城区,这并不是什么难事。现在还在放暑假,姚子完全可以天天躲在家里,不去面对他将来必须面对的现实。 可是偏偏到了北京的雨季,这玩意儿在我们胡同里到处猖獗,随处可见,正是他们作案的高峰期。也是他倒霉,偏偏住在我们这片破地方。门外那条七扭八歪的路上,常常会出现这些七扭八歪的环节动物的或湿润或干扁的倩影。总能听见对面街坊中小女孩儿或是老大妈的高声尖叫:啊,有泥鳅! 基本上,每有一次这样的叫声,姚子那张小黑炭脸儿就很不容易的白了一点。最后终于变成刷白刷白的,基本上是类似于白大夫那类美白产品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只是美中不足,白中透着点青灰,而且会反复。不过这效果显然比白大夫要好很多,鄙人私以为,如果以后推出一种美白产品叫黑泥鳅可能会更有用。 但是,摆在我面前的险峻问题是,现在我在通往美白的成功之路上的功臣,姚子,已经充分揭示了一个单词的真谛:endanger animal。 基本上,他和濒临灭绝的动物区别为零。当然,其实还是有一点的,他的价值远不如大熊猫和扬子鳄。面对一脸衰样儿的姚子,我也只能无语地解决掉所有本应被他消化的肉类。然后大发慈悲的抹抹嘴角儿,慢慢腾腾的蹭到窗户边,在姚子希望的目光下,伸出我的小细胳膊儿,把窗户拽回来。 临了儿临了儿,听见胡同口儿传来刺啦刺啦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声气宇轩昂含混不清却又极具韵律节奏感的典型北京式咒骂:靠,哪他妈来的泥鳅! 可以预见,姚子嘴角坚强的白沫儿,终于还是在重力作用下,不堪重负的做了竖直向下的均加速直线运动。4 不过,总算,在几天以后,姚子又重回面瘫患者。但是依然对肉类敬而远之,尤其是来历不明的。别说吃,看都有点哆嗦。 对于他这样对自己不负责任的任淫病滋长的作风,是绝对应该批评的。不止批评,而且应该是让居委会的张奶奶在全胡同儿居民,不,是全街道居民,来瞻仰他那饱受淋病折磨的左腿上的一块深色皮肤。在观察了那块皮肤的色泽,弹性,光滑度及敏感度后,全街道居民,不包括对面李奶奶家的大黄,最终必然会严肃的得出姚子需要进行党的知识再教育的结果。 但是居委会的张奶奶很忙,她除了要解决我们左手边隔壁再隔壁那家两口子家庭暴力摔碗事件,还得抽空去关心一下斜对过儿王大爷的单身生活,以及抚慰后街上因为刚死了老公而开始了寡妇生涯的李阿姨的受伤心灵。 我也不知道居委会的头儿应该叫什么,但总的来说,张奶奶应该是我们这最受尊敬的人。 虽然她只是居委会的二把手,但是由于老大,住我家对面的李奶奶,整天就喜欢一脸高深的在家捯饬一堆香,导致了现在张奶奶操控着整个居委会的局面。 其实,据我的保守估计,居委会就她一个人。 上到布什脸上有没有痦子,达赖究竟有几个私生子,下到王大爷做饭多放了少半块儿姜,李奶奶家烧的香有油逅子味儿,都属于张奶奶管辖的范围。 按理说,姚子这事应该也归她管。但是不是说了嘛,张奶奶最近忙得很,而且都是上得了台面的大事儿。姚子这,不值一提。 所以这就耽搁了下来,一直到暑假结束又重新开学了,姚子腿上依旧有一块儿横着直径在三点五公分,竖着长三点二七厘米的不规则深色皮肤。要说这姚子本来就够黑的,那疤比他腿上的皮肤更黑,还挺显眼。一般来说,当姚子穿着大裤衩儿和二股梁背心儿的时候,如果特意往腿上看一眼,只要距离在零点儿三米以内,还是挺容易发现的。 但是,没人对姚子有兴趣,以至于更没人对他那黑不溜秋的腿瞧上一眼。姚子天天穿着大裤衩儿在外面瞎晃荡,从早晃荡到晚。整整晃荡了一暑假,也没人对那一片在我看来极其鲜明的淋病症状区提出任何疑问。 这充分说明,住我们家这片儿的人的观察能力都不行,以及姚子不受人待见的铁一般的事实。还好,我出淤泥而不染,居茅厕而不臭,茁壮成长为一代积极向上的好少年或者说好青年的代表。 可是不管怎么说,姚子这淫病暂时就只能先这么搁着,实行胡佛的自由放任政策。可是这终究不是解决办法,毕竟美国的经济危机,最后还是罗斯福的新经济政策起了作用,政府宏观调控才是真理。 姚子这淫病也一样,最后还得用我的生泥鳅偏方来压制住这股邪气。可是姚子死活不同意,这直接导致最终没能让姚子脱离这花柳的苦恼,也没能成就我一代神医的威名。 要我说,姚子就是一个封建恶势力的典范,而我,自然是一个先进的共产主义者。尽管我还没有入党,党也没有收纳我的意思,但是思想是好的,觉悟是高的。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我们年级的书记说的。 我们的书记,那可不是一一般人物,基本上,和他一比,那就是老马,思想上也是有缺陷和不足的。他的嘴巴,那也不是一一般嘴巴。基本上,和他一比,那就是我,也是说不过的。当然,我自忖比他能骂,但是关键时刻,不是拐拐弯儿抹抹角儿呛两句碴儿就能解决的。 我们年级的思想工作,都是他一人做的,没老师什么事。 在他跟人谈心的时候,周围是绝对安静的。并不是谁多有公德心为他们营造一个美好的谈心气氛,而是你只要一出声儿,哪怕就是打个嗝儿,也是会被拽进谈心的行列的。诸如中午吃的什么的一系列问话会让你倍感同学爱,然后在你报上食谱时书记会对你不健康的饮食习惯进行一系列纠正,让你感觉到这世界上就没什么是能吃的。如果没有主任以上级别的人找你或找他,那么一个下午都会这样光荣报销。最终,那个本来的谈心对象都已经胜利逃亡了,而你还要继续感受书记对你无微不至的关心,以及适当的亲昵指责。 如果正好到了晚饭时间,书记会携你一起去食堂用餐,并且将下午对你的教诲实地演习一遍。如果不慎忘记,那么等待你的将是晚饭后的继续谈心。 在这样贴心舒适堪比护舒宝更胜ABC的照顾下,谁还敢出现在书记谈心范围的十里以内。就算必须经过,那也是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夹好尾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要记住,只能保持迅速大步行走的状态,连跑都不行。如果跑得太快,书记会在后面喊你,嗓门儿大的不给你说没听见的机会。先跟你说校园内应该轻声慢行,紧接着话题将引向遵守交通规则对个人修养的提升方向,并最终升华成道德素质问题。 对中国国民素质低的现状进行痛心的感慨后,书记会和蔼的征询你的看法。这时,你也只能随之作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并保证以实际行动将共产主义进行到底,用毕生精力致力于坚持为人民服务让人民当家作主。否则,一个美好的夜晚又将离你远去。 当你见到一帮人一窝蜂的从某个地方一起往外跑,口中不住的喊着:清场清场。如果不是在黑发下掩盖着浓浓墨水味儿的教导主任不畏恶心,将我们年过半百却爱把自己打扮成豆蔻少女装清纯的年级组长压倒,那么必是书记将于不久之后携某个友爱的同学来此谈心。 我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说明,作为虽废话连篇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出是废话的神奇书记,能对于我有这么中肯的评价,说我是一个先进的共产主义者,这是非常不容易的。 毕竟这样言简意赅且积极向上的评语并不是谁都能获得的。 比如姚子吧,书记对他的评语就是一个虽有上进心,但是在探索马克思主义的道路上前进不得法、方向感不强、目标不够明确的内心善良的青年。尽管是好同志,但仍尚待开发。 这充分从另一个角度体现出了姚子的人品不如我。不只是我这么说,连代表学校意见的书记都这么说。通常说来,书记的意见是源于马克思主义且高于学校领导的。 但,姚子已然是堕落到罪恶的深渊底层已久的人了。在他听到书记的评价时也只是不屑的撇了撇眼角,左眼翻了半个大白眼儿,掰开大嘴“切”了一声,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和觉悟。 对此,我也只能无奈的晃晃脑袋,感慨:孺子不可教也。 5 日子过得越来越没劲,只是姚子的僵尸脸在生泥鳅事件后变得不那么硬了,但僵尸风头仍在。只可惜他已经能够调节好受伤的心灵,与肉类食品进行亲密接触并进一步结合,平白夺走我许多乐趣。 捯饬了许久,终于把假期作业补完了。当然,不是我自己做的。 我娘曰:六子写作业,不亚于世界第六大奇迹。 先不说我妈又叫我恶心的六子,咱就说要这么说的话,我早不知道创造了多少奇迹了,还都是世界级的。毕竟我这么多年总不能一点作业也不写啊,抄那也得我亲自动手啊。由此可见,这只能说明我的伟大和我妈的辞不达意。 要说姚子这作业写的正经不赖,一行是一行。 字也挺好,横平竖直,基本上就和我妈小学拿尺子比着写出来的是一个境界。只是略微瘦长一点,不是正宗的方块字。 鉴于以上原因,这作业我抄起来那可真是得心应手、如鱼得水。 但是,对于一个认真写作业的人来说,不被人认同,甚至还有无情的贬低,这是多么大的悲哀阿。所以说,天才总是不被人理解的。 另外不能因为我姓陆,就管我叫六子阿。 六子。 我每次听见的时候都会觉得我就是一个社会主义毒瘤,属于正待铲除的那一类。不过我又随之想起了姚子,与我不同的只是他应归类于待查处的。 瘤子,窑子。 铲除,查处。 从根儿上说,我们都是一类可怜人。因为生下来的时候不能选爹,而导致不能更改倒霉姓氏的可怜人。 这只让我想起了四个大字:倒霉孩子。 我充分感受到了人世间的冷暖。 当然,主要是冷的,基本上,暖的和我没关系。恐怕也只有在书记与我谈心时,听到他对我的极高评价才能抚慰我受伤的可怜小心肝儿。 “六子,来吃肉,”妈在西边的小厨房喊着,“快点儿。” 尽管想,但我不再自怜自艾,因为酱牛肉的香味充斥了我的鼻腔,逐渐侵占了我的思想,迅速将我从没有书记温暖的受伤状态拽了回来。总算,我心灵的伤口终于用酱牛肉一点一点填补好了,顿时感受到了所谓的世界美好和真切的阳光灿烂。 “陆妈,做酱牛肉呐。”张奶奶做完隔壁再隔壁那家的内部工作,从我家门前经过。 突然,满嘴塞着牛肉的我从肉香里嚼出了一些阴谋。 “刚出锅的,张奶奶装一块儿带走吧,别跟我客气。”果然,我妈的热情顿时让我又感受到了社会现实的黑暗。 “嘿嘿,”贼笑了两声,张奶奶不客气的进门来,拎上我妈递给她的最大的一块,“得,都这么熟,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嘿,不让你客气你就不客气,谁他姥姥跟你熟。我不由得在心里无声的咒骂。 “嗨,这算什么,我们家这混小子还指望着你们多帮我管管。”我妈说着向我走来,带有酱牛肉味儿的大手不容我挣扎的呼噜了上来。 “这话说的,哪儿能啊。得,还有点儿事儿,我先走了啊。” 管我,切,她都老胳膊老腿儿的了还管得了谁啊。拿上肉就跑,真不是东西。看在酱牛肉的份儿上我没和我妈一般见识,忍着那股让我回味不已的香味儿目送最大的一块儿美味远去。 姚子从外面回来,看见我一脸惋惜悲壮的盯着张奶奶的背影,不屑的嗤笑了一声。但这丝毫不能打击我的哪怕一丁丁点儿好情绪,先进的共产主义者是不会被一只害怕泥鳅的纸老虎击败的。
2/12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