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正你追我打闹得欢,却听一声断喝:“瞎跑什么?”却是一个孩子奔跑中没看见,和一位公公撞在了一起。那公公是个中年胖子,险些一跤跌在地下。几个小太监赶紧把公公扶起来,端茶递水地赔罪。 那公公姓张,便喝问众人为何打闹。有个小太监乖觉,便笑嘻嘻说不是打闹,是因为外头流民暴乱,他们在这里排兵布阵,演习阵法——还把地上画的城池界河指给张公公看。 张公公坐在那里,有人捶背打扇,一边进上新鲜的果子——被众人殷勤服侍半晌,倒也没了脾气,胡乱教训了他们几句,说皇上不在也不能忒没有体统,也就去了。 哪知没过几天,那张公公特派人传唤阿衡——原来皇帝要亲自带兵平贼,唬得众朝臣一起上书劝阻。张公公贴身服侍皇帝多年,知道他好武任性,拦是拦不住的,想起小监们那天的玩意儿,倒不妨以此引开皇上的兴头,这才追问下来。 众小监说来说去就把阿衡供了出来——说他熟读兵法,是他带着众人操演的。张公公传了他来问了几句,倒真说得出些排兵布阵的道道,事出紧急,只有嘱他把这件事说得越紧张好玩越好——只要能引开皇帝心思不出京,便算他大功一件。 皇甫骏一看见他,“咦”了一声,道:“这不是阿衡吗?你的腿好了?” 阿衡本以为这番打闹多半又要挨板子,没想到竟因此见到了皇上,而皇上也并没忘了他——皇上身边只有朱宁,并不见慧生。阿衡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跪在地下险些掉下泪来。跟皇上和干殿下磕了头,道:“早好了,多承皇上惦记着。” 皇甫骏道:“他们说你会排兵布阵,这阵子还带着小子们操演军马来着?” 阿衡道:“奴才哪会操演军马?不过大家闲着玩攻城——看谁先攻破对方的城就算赢了。” 皇甫骏正喜欢此道,以前朱宁不过是找人互相摔角相扑为戏,说到多人为伍的排兵布阵这些市井纨绔又哪里懂得——阿衡也是现学现卖,将书上看来的深沟高垒的筑城攻守之法说了一些——皇甫骏对此却大感兴趣,连连追问,阿衡看将要辞穷,便说这些带兵之法军营的将帅最清楚,找来一问便知。 皇甫骏兴奋莫名,当即便叫人找京营的总兵官来——张公公瞪了阿衡一眼,赶紧劝阻,说京营总兵带兵保护京城,职责重大,不可擅离职守;皇甫骏道:“那没关系,朕去看他们阅兵好了。阿衡,你也跟朕一起去。” 于是传下令去,皇上要去看京营操演兵马——明代开国的太祖成祖都是征战天下的马上皇帝,又设下士兵屯垦自足的制度,闲时不用民财养兵,只不过后来重文轻武,军事日渐颓败,才会被流民暴乱搞得手忙脚乱。如今趁着平乱加强武备谁也说不出什么。 (十)棋逢对手 可是看操也得明天再去,皇上精力旺盛,今天兴致正高,却也不能没事做——朱宁恨阿衡私下跟张公公走在一处,当着皇上不好盘查他,自然不肯再帮他的忙;张公公也嫌他多口惹出事来——京营多是膏粱子弟,武备废弛,皇上忽然要去,诸事都要安排准备,更加没空顾这一边了。 阿衡看朱宁一幅晚娘脸并无相帮之意,也只有硬着头皮自己上;跟皇帝再说几句,忽然灵机一动,围棋不也是各种围追打劫?于是借口要摆阵法给皇上看,要了两盒围棋子来。 皇甫骏是好动不好静的性子,围棋耗时漫长,加上朱宁等人市井纨绔均不擅此道,每日只哄着他斗鸡走马,穿越花丛,以为这文人的玩意没什么意思。今日被阿衡借棋说势,诸般勾角埋伏,居然兴味无穷,也就不管别的,跟他斗起棋来。 真下起棋来才发觉,皇上竟是聪明过人,虽是初学乍练,却天马行空,创意无穷——好在阿衡经七爷调教过,棋力甚高,应付起来绰绰有余——下棋最是磨耗功夫,不一刻到了晚饭时分,皇甫骏犹自不舍,催了几次仍不肯离开棋盘。 朱宁跟他使个眼色,阿衡忙道:“皇上饶了奴才吧——奴才可比不上您龙精虎猛,实在饿得头昏眼花了,先吃饭成不成?”皇甫骏笑道:“你这小子!那就传膳吧,别回头说我是靠这个赢了你!” 趁着摆晚膳的功夫,皇上出去更衣。阿衡看朱宁沉着脸,当即跪下请罪;朱宁狠狠瞪着他道:“趁我不在,你竟攀上张公公了?” 阿衡一呆,想起老魏当初的闪烁其词,这才知道他和张公公不睦——心念电转,要是辩解只能越描越黑,倒不如仍装不知道,遂道:“张公公跟殿下不都是皇上的近臣吗?我看你们成日有说有笑的——这些天一直不见殿下,张公公说殿下陪着皇上,我就跟着过来了。要是殿下不许我跟张公公说话,那以后他叫我我不理他就是了。” 朱宁跟张永一直是暗中较劲,当然不能让皇上看出来,听他这般一说,想想自己从没跟他提过这个,也难怪他不知道,遂低声道:“那倒不必——不过这人阴险得很,你要小心提防他,他要跟你说了什么,你来告诉我,我给你拿主意。” 阿衡道:“我这些天一直想问问殿下该怎么做,就是见不着您,也见不着慧生,不知道跟谁商量。” 朱宁这些日子确实嫌他乱说话,有心冷着他——可他花样繁多,今天一来竟深得皇上宠幸,不比慧生除了唱曲在人前几乎说不上话——倒也不能不笼络他,遂道:“你的腿受了伤,我只能让慧生一个人顶着——今天你来了也好,正好给慧生替替手。” 说着话皇上也回来了,朱宁听见脚步声,道:“快起来吧,当着皇上,不要叫我干殿下。”阿衡道:“那应该叫什么?”朱宁道:“我是锦衣卫指挥使,你叫我都督吧——今天这些话可不能跟皇上说。” 阿衡答应一声,却故意又磕个头,要起身时刚巧被进来的皇上撞见,笑道:“这是干吗呢?” 朱宁好生尴尬,阿衡笑道:“奴才是都督带过来的,怕奴才不懂伺候皇上的规矩,正在教导——都督忠心为主,奴才一定好生学着;好在皇上是宽厚仁君,最体贴下情的,奴才就是哪儿做得不对,您指给我,我立马儿改。” 他来京城半年,一口京片子学得十足,说起来又甜又脆;一番话将两个人都捧得高高的,自然不会再跟他为难——皇甫骏并不糊涂,看着朱宁道:“小宁,这孩子我很喜欢。难得你一片孝心——他就是有什么不到的地方,朕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你就放心吧。” 朱宁忙逊谢不已,看这样子皇上已不想让别人打扰了,赶紧告辞而出。其他几个随从也都明白,一个个自然回避出去。 皇上一把拉起阿衡,道:“快过来——咱们边吃边下。” 这一没了外人,阿衡放出手段,更将皇帝哄得神魂俱废,欲罢不能;当晚共赴巫山,更是如登仙界,再也舍不得他。 朱宁退到外头,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又提起,越想越觉这孩子精乖得有些过分,仗着皇上宠信,竟有些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若不给他点儿教训,以后只怕更加难以控制了。 第二天阿衡就跟着皇甫骏去京营看操——因他人小,皇甫骏让朱宁给他选了一匹小号的枣红马。阿衡从没骑过马,那枣红马个子虽小,却不老实,战战兢兢地才上去,牵马的将缰绳递给他,那马就猛地往前一蹿——阿衡本来就不大会骑,这一来几乎没颠了下来,吓得“哎唷”一声,叫出声来。 皇甫骏骑的是一匹雪白的照夜狮子马,越显得龙马精神,威风抖擞,听到他惊叫之声,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这时牵马的已将那枣红马拽住——大庭广众之下,阿衡当然不能说自己不会骑马,只好死死抓着马缰绳,强自笑道:“没事”。 说是没事,这一天可让阿衡吃足了苦头——本来昨晚服侍了皇上几回就腰酸背疼,骑的马又不老实,不得不双腿紧紧夹住,打点十二分精神提防,唯恐在人前出丑——半天下来就汗透重衣,磨得两条大腿内侧都肿了,屁股也颠得生疼。 (十一)京营阅兵 皇甫骏兴致甚高,在前头指点江山,被众官将包围着,谁会在乎他一个小小跟班?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被安排在随从之列,才要坐下歇息片刻,却有人过来说皇上叫他——到前头等了半天,皇上才被众将众星捧月一般环卫而出,看见他站在那里,叫他道:“怎么,找我有事?” 阿衡鼻子差点气歪了——是你着人传唤我,饭都没吃在这儿站了半天,倒问我找你有没有事?可是当着这么多人自己也不能跟皇上吵架啊?只能道:“他们说皇上唤我来着,所以才在这里侯着。” 皇甫骏道:“我没唤你啊——就是一上午没看见你,方才问问小宁你在哪里。”朱宁赶紧过来道:“皇上仁厚,如此体贴下情!”,向阿衡道:“你还不快点儿谢恩? 阿衡只能跪下谢恩,朱宁摆摆手让他退下,回头道:“下午还要去神机营,皇上是骑马还是坐车?”皇甫骏道:“坐什么车?当然是骑马!” 众人簇拥着皇甫骏一股脑儿地走了,朱宁看阿衡还在发愣,低声斥道:“都要走了,你还愣着干什么?” 阿衡在马上颠了一上午,又赤日炎炎的在外边站了小半个时辰,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顾上喝,累得几乎虚脱;勉强又上了马,小心翼翼地坐下,浑身上下简直无一处不酸疼。 又跟那匹马较了半天劲,终于到了神机营,众将将请皇上请上高台,搬个椅子给他坐下,皇甫骏却手一摆道:“不必,将士们辛苦练兵,我来看看还要坐着——没这个道理!” 众将官好生感戴,齐颂皇帝圣德,阿衡却暗暗咬牙——皇上都站着,随侍众人自然也要站在后面伺候(皇上就坐着也没有你坐的份儿啊)阿衡又累又饿,难受得头晕眼花——真后悔自己怎么出了这么个主意,什么跟着出来阅兵,这不是出来受罪吗? 到此不能不佩服皇上真是龙精虎猛——昨天晚上折腾了他三四回,今天竟没事人一般!当然,要不是没吃午饭,自己也不会这么不济事! 勉强咬牙坚持到阅兵完毕,阿衡已是摇摇欲坠!好容易可以回程,爬上马背坐下,屁股一着马鞍跟蝎子蜇了一般,疼得他险些没栽到地上来!朱宁冷眼看着,微微一笑,过来道:“怎么,不是说你能操演军马吗?怎么看人家操演一天就累成了这样?” 阿衡看着他幸灾乐祸的神气,这才明白是着了他的道——怪不得这匹马这样难骑!中午又那样作弄!就为张公公保举我一回,就至于弄这些手段让我受罪! 这人才具平平,心地偏狭,绝不是能成大事之人,可是自己现在才入宫门新承宠,撕破脸还真不是他对手!阿衡想到这里,强按下一口气,低头道:“奴才知道错了,容我回去领殿下的教导——可奴才总是殿下的人,要是在这里当着外人出丑,殿下脸上也不好看。” 朱宁只是要他知道些厉害,别以为攀上了皇上就可以自以为是,听他乖乖低头认错,这口气也出了,遂道:“你记得是谁带你来得就好!你能安守本分,我自然保你一生富贵,要是敢跟我耍花枪——我能让你来伺候皇上,自然也能让别人来代替你——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纵马扬长而去。 阿衡不敢回嘴,心中却暗暗咬牙——如今自己除了皇上偶然的恩宠,可什么都没有!想要和他抗衡,非得找几个帮手不行! 当晚回到豹房,阿衡已是举步维艰。朱宁却早安排停当,府门口慧生眼波盈盈敬上羊羔美酒,恭迎大将军阅兵归来。 皇甫骏好武,这一日看操阅兵,尽兴驰骋,此刻兴致大好,接过羊酒一饮而进,笑道:“阿衡,你这主意好得很,过来喝一杯。” 阿衡此刻嗓子也真快冒烟了,不过这酒他不敢先喝,道:“这一次能如此尽兴,除了将士用命,更多亏了都督一路安排照应——这第二杯该敬都督才是。” 皇甫骏大笑,道:“好,小宁儿,这一杯给你。” 朱宁听阿衡这么说,暗自得意——看来教训一回,总算是知道分寸了,谦逊几句,把酒喝了。第三杯阿衡转敬给张公公,说他“鞍前马后地辛苦”! 张永倒不料他小小年纪,这样周全知礼——深深看了他一眼,接过酒喝了。阿衡这才从慧生手里接过酒来,拉住他的手一握,道:“谢谢你了。” 有这一杯酒下肚,他才勉强能支持得住!皇甫骏哈哈大笑,纵身跃下马来,众人也跟着下了马,阿衡挣扎着要下来,却只觉头晕目眩。 皇甫骏回头看他迟迟不下马,笑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阿衡抬了半天腿也抬不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说自己连马都下不来了,白显得自己柔弱无能,只能苦笑道:“果然有个新想头,可是只能跟皇上一个人说。” 朱宁和张永都被他高抬了一番,也不再跟他为难,各自带人去忙;皇甫骏兴致大好,自己翻身上马,过来跟他并辔前行。两人信马走出好远,看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拉住他缰绳道:“又想起什么来了?” (十二)逍遥天子 阿衡转过头去,道:“皇上,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感觉?” 皇甫骏一呆,沉吟道:“第一次见你,当时把你从那豹坑里拉出来,我顺手接住,低头一看,竟是精致得象玉娃娃一般——当时我就好生后悔。” 阿衡奇道:“后悔什么?” 皇甫骏笑道:“后悔这样一个美少年,看都没看就扔进豹坑里,要真让豹子给吃了,可到哪里找去?” 阿衡没想到这捉弄人的事他竟坦然承认,看着他道:“你经常把人往豹子坑里扔?” 皇甫骏促狭一笑,道:“闹着玩儿吗——不是让你抓着绳子呢?我不会真让豹子把人吃了的。这样的美人,我宁肯留着自己吃!”想到昨夜的旖旎风光,又禁不住有些情动,俯身便向他脸上吻去。 阿衡转头避过,淡淡道:“奴才身上脏,别污了皇上的嘴。” 皇甫骏是予取予求的脾气,哪容他躲避?伸手揽住他道:“怎么,作弄你一回,还恼一辈子不成?”一使劲便将他拎到了自己马上。 阿衡两条大腿内侧已经磨破了,裤子湿乎乎的沾在马身上——他方才下不来马,大庭广众的又不能让旁人知道,这才借故躲开,想跟皇上撒个娇讨两个人使唤——没想到他忽然动手,半干的血片给这么一下子拉扯开,疼得阿衡惨叫一声,险些没昏过去。 皇甫骏吓了一跳,只道他小题大做,未免有些不悦,道:“怎么?碰都碰不得了?” 阿衡一听他口气就知道他误会了,其耐疼得气也喘不上来,哆嗦着说不出话,心中实在委屈,眼泪滚滚而落。 皇甫骏最不耐烦看人哭,眉头一皱,放开了他。阿衡却不敢再逞强,委委屈屈地道:“昨晚皇上太勇猛,奴才有些吃不消——今儿又骑了一天马,奴才可不比皇上龙精虎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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