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野翻滚过来的身体撞到了自己藏身的灌木丛，树枝被挤压发出嘎吱吱的惨叫，像韩初阳喊不出声音的话。知道这时韩初阳才想到要逃。
是的，他要逃，逃得远远的，郑直仁和华野都疯了，他们不可理喻，为了某些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打架，为什么要牵扯到他的身上，这不关自己的事。
韩初阳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战场，一口气跑到校门口，没有人跟出来，也许两个人只顾撕打而根本没听见自己凌乱的脚步。那两个人都疯了。第 49 章 直到站在租来的房子前，韩初阳才发觉自己下意识地跑到了什么地方，这个一直被自己当成第二个家的地方，现在变得分外陌生，里面住着傻瓜般的自己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韩初阳用颤抖的手指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今天发生的事都太难以接受了，他想喘口气，不知不觉就跑了回来。可是，站在卧室前，他惊恐不定地望着房间里的一切，到处都是那个人的痕迹，他的衣裳、他的课本、他的茶杯还有他的香烟。空气中仿佛还有郑直仁留下的气息，那还是温暖和安全的吗？韩初阳忍不住又想哭，他的鼻子被眼泪堵住了，他慢慢走到床前，一下子扑倒在床上，这个地方还是那么令自己留恋，再也想不出其他的避难所了，就算是那个人的，也暂时让自己休息一下吧。
他边哭边细细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他想起继妹泪痕斑斑的脸，被流氓老大推倒在地上的悲惨情景，他想起华野气愤得无以复加的样子，想起华野大声宣布厌恶同性恋的事实。
他想起郑直仁，冷冰冰的，直到现在好象自己才明白过来那是他的真面目，他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对待其他人，只在自己面前伪装成无害温良的脸，原来始终都在冷冷地观察别人，冷冷地执行自己的目标，不达目的至死不休，他是这么说的，他说直到死也不放弃自己，不管伤害谁，包括自己，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做出来。
郑直仁真的做了，那么多残酷的事情，真的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这不是继妹或华野虚构的事实，一直堵着耳朵不去相信的事实变成了真相。
恶魔，魔鬼，地狱……
继妹和华野嘴里的字眼突然变得清晰，一直以来，陪伴自己的不是最温柔的男人，而是一个恶魔般的男人。
那些温柔的话语，互相爱抚的场面，仿佛亲人般的抚慰，如走马灯般在韩初阳脑中急骤运转，最后却形成了扭曲变形的画面，掩盖在温情背后的真相，令人连回忆都带着痛楚。
韩初阳的心仿佛坠入无底深渊，他急速地下坠，哭喊着求救，可那个人放大的脸却在悬崖上冷冷地注视自己，他的目光像蜘蛛的丝线一样无法割断，他是魔鬼，真的是魔鬼……
不，不能就这么被魔鬼缠上，要趁魔鬼没有发觉之前赶快离开，韩初阳猛地从床上蹦起来，他慌乱地环顾四周，自己的皮箱呢，好象放在柜子上面。
在这里住得太习惯了，一时间无法收拾那些散乱得到处都是的东西，有些象掉在床下的钢笔，混在郑直仁卷纸中的习题本都可以不要了，只要把自己的几件衣服带走就好，韩初阳忙乱地将东西扔进箱子里，该死！扔得太乱结果皮箱无法锁上，韩初阳发狠地又扔出去几件衣服，皮箱终于锁上了，他拎着箱子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口。
门把手在自己手还未握上时自己转动了，韩初阳惊惧地倒退两步，紧接着衣衫不整的郑直仁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嘴角的血渍还没擦掉。郑直仁直直地望着自己，半晌，才问道，
“初阳，你去哪儿？”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好象一点事都没发生，但自己从对方的瞳孔中发觉出了异样，那里面好象有压抑不住跳动的火焰。
“我，我……”
“想回家住几天吗？”
“恩恩。”
韩初阳慌不迭地点头。
郑直仁微微点头，若无其事地经过自己走进室内。
“这……这几天家里……有点事……哦，我妈要跟我商量转学的事情，恩，我回，回家一趟……几天就好了。”
对方没有回应自己的解释，韩初阳缓了一口气，刚拎起箱子往外走，右手猛然被扯住。
“初阳，我今天碰到华野了。”
“恩。”
“我们谈了点事，他知道我们的事了……”
“哦……”
“你知道他说什么？”
“过，过几天再说……”
“他骂我是混蛋，因为……我欺骗了你，也欺骗了……林莹。”
“是吗……”
“我假装祝福你们，其实背地里引诱林莹背叛你，没错，那个让你受苦的第三者就是我，然后等你孤独无靠的时候，我再安慰接收你。”
“……”
“林莹被我利用够了就抛弃，我还让她不要和你谈起，说会伤害你的自尊心，因为我吃准她不会讲出去，但我没想到华野会好事地跟踪我。”
“……”
“我跟华野大打了一场，他比我惨点，回来的时候我碰到职高的那些哥们，他们告诉我你已经拿到钱了，所以回来看看。你怎么不说话？初阳，你怎么哭了？”
韩初阳不知道自己的脸扭曲到什么程度，不过被泪水涂满的面孔想必也不会好看吧。他想挣脱郑直仁的束缚，无奈对方将自己的手指抓的紧紧的。
“我在树林里听到脚步声，我知道是你，不过我不清楚你究竟听到多少，一少半还是一多半，我还有没有可能把谎编圆，一点都没有把握。不过，当我见到你时，我突然想全部都告诉你，就当赌一次也好，我赌你不会离开我。”
郑直仁握紧拳头，他低声说，
“说你不离开我，初阳。”
“……我……不，离开……你。”
“恩，那就好。你走吧，住几天就回来，我等你。”
郑直仁的手放松了，韩初阳立刻没命地往外奔去。 头两天自己住在那种不需要身份证、没有洗澡间、价钱便宜的旅馆地下室里，然而三天之后手头上就没钱了，继妹被逼还给自己的钱放在书包里，可是韩初阳不敢动用，第四天自己战战兢兢地回了家。
正赶上继父在大发雷霆，因为继妹被学校外面不知哪里的小流氓抢劫了，钱包里两百块零花都被抢走，身上也挨了几下，幸好没有严重的外伤也没有被强暴。继父和母亲都忙着联系学校老师和安慰继妹，没人理睬整天关在家里的自己。
韩初阳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他坐在床上，把所有能和郑直仁联系在一起的东西全部堆在面前，能够撕碎的就撕碎扔进垃圾桶里，不能手工破坏的就砸得体无完肤，总之他不要留下一点那个人的痕迹，所有能够让自己想起他的东西，都那么烫手。对郑直仁的恨意总算盖过了恐惧翻涌上来，一想到就是因为他才导致自己和林莹分手，之后还采取那么屈辱的方式使自己依赖他，那种无法言表的懊悔和憎恨简直让自己无法入睡。
为什么当初没有好好看清楚这个人呢？为什么自己没有注意这个人眼中异于常人的执著呢？那天的郑直仁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令人无法琢磨，睁着通红的眼睛直盯盯地注视自己，仿佛意识到自己注定逃不出他的视线。
不，一定要逃开，无论用什么方法也要逃开。
韩初阳打了个冷战，他突然的第六感意识到郑直仁好象就在附近，在等待和窥视着自己。然而这是自己的房间，不是那租来的小屋，没有什么可怕的，郑直仁不可能有这所房子的钥匙，这么安慰一番之后，仿佛好过了点。韩初阳从房间里走出来去厨房喝水，母亲和继父都这两天都陪着继妹上学，晚上还要护送她回家，早晨一大早就走了，谁也没顾上自己的早饭。不过这样也不要紧，韩初阳也害怕面对继妹，尽管知道那不是自己做的，但毕竟又是郑直仁的杰作，等继妹告诉继父后，他会饶过自己吗？算了，不去想了。
他在厨房里烧了一壶开水，冰箱里还有几个鸡蛋和两包方便面，他打算做顿简单的面条。水都烧开才想起来还没有搭配的蔬菜，公寓距离便利超市只有不到五分钟的距离，韩初阳将火关闭后拿着钥匙带上房门。
从楼下走到超市只需经过一个小小的花园，韩初阳跑着到了超市，里面只有一些半干不干的小白菜，他随便拿了一捆后慢悠悠地晃出超市。也许是几天的平静让他放松了警惕，韩初阳并没有像来时一样跑回去，他走到楼下花园的时候楼下还是跟去的时候一样没有什么人，几个溜狗的中年妇女已经转到了楼的那一面，但花坛边上却平白多了一个人坐在那。
韩初阳停下脚步，他的脸色迅速由红变白，手里的青菜也掉到地上。
郑直仁抽着烟坐在花坛上，他远远地注视着自己，一动不动。
韩初阳不知道自己的脚步是怎样移动的，可是他还是慢慢挪到郑直仁面前，仿佛被魔杖牵引着。
“我在楼下等了你两天。”对方的声音宛如平常。“你不是说只回家住几天吗，明天回来吧，好不好？”
韩初阳张着嘴无法讲出话来。
“初阳，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你明白吗？”郑直仁停顿了一下，他把嘴里的香烟按灭在花坛的泥土上。
“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会让你回来，你是知道我的，我无法回头了。明天我在小屋里等着你。”
对方说完就跳下花坛，韩初阳连头都没办法回，他听见郑直仁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可是身体却僵直得丝毫无法动弹。
不知道怎么回到房间的，一进入房间韩初阳就立刻锁上房门，他跑到窗户前向下望，楼下已经没有人了。
第二天自己并没有如郑直仁所说的那样，乖乖地回到那租来的小屋，韩初阳躲在家里整整一天不敢出去，渴了就喝凉开水，饿了就啃几口方便面，他不敢再去那个超市，也不敢再下楼。
直到晚上母亲和继父陪着继妹回家后，韩初阳才到客厅里露了个面，跟家人默默无言地吃了晚饭之后，自己就又躲回小房间里去了。他想向母亲求助，但母亲什么也没有问自己，为什么这两天都没有去上学，为什么从早到晚都没有洗脸梳头，母亲的眼里像没有自己这个人似的。
也许她因为每天都要到学校照顾继妹，已经太累了吧，韩初阳把心里的话压了回去。他试图晚上偷偷溜下楼透气，但只要从房间的窗口望下去，就能看到花坛那里闪着红光的烟头。
第三天他实在无法忍受了，每天啃方便面还在其次，不能出门简直让自己憋得发疯了。韩初阳头一次这么怀念学校，怀念教室里那喧闹的气氛，他胡乱塞了两本书在书包里，又从自己的积蓄中抽出两张百元钞票，一口气跑到楼下叫了辆出租车。
直到来到校园他才重新感觉到安全，高三已经停止上课了，郑直仁就算再这么执著，他现在也应该在复习准备高考，晚上看到的红光一定是自己眼花了。这么自我安慰后，韩初阳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这一天的课他上得十足认真，就连最不喜欢的英语也似乎变得讨人喜欢了，他喜欢老师在课堂进行练习时带来的紧张感，那样自己就会埋首于书本而忘记监视窗外不时经过的人。
午休时间到了，平时自己总要选择操场上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去吃盒饭，但这次韩初阳选择乖乖地坐在教室吃完午餐。可下午的体育课因为老师临时家里有事改为在操场自由活动时，韩初阳就不想参加了，他去跟班主任老师告假，结果却被指派一个人收拾体育馆里的篮球。
去体育馆就必然经过那条僻静的树林小径，韩初阳战战兢兢地踏上小路，他惶恐地边走边环顾自周，来自树叶的沙沙声响，和林中灰喜鹊的叫声，都没能盖过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
这是怎么了，韩初阳，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突然心底升起的憎恶让韩初阳羞愧得不能自持，不过是同自己一样的高中生而已，你怎么会怕他怕到那种程度呢？
一股勇气横过韩初阳的心头，他甩开步子跑进篮球馆，在地板上散乱的篮球到处都是，韩初阳追逐着一个一个将它们收回篮筐，接着又找来墩布将地面拖了一遍。在自己专心做这些的时候，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大半，眼看快到下午六点了，心中的恐惧渐渐淡去。最后将篮球馆的玻璃窗关好后，韩初阳转身往回走。
背后响起篮球砰砰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他回过头发觉一个篮球正蹦蹦跳跳地向场地中央滚过来。
韩初阳慢慢走回去，他低头拣起篮球将它扔回筐内。
转身走了不过五步，背后又传来篮球弹跳在地面的声音，他再次转过身，又一个朝自己蹦过来的篮球，除了有规律的弹跳声之外，球场四周寂静无声。
“郑直仁，你出来！”
自己向寂静的场地中央大喊。“我知道你在那，这算什么，有什么事你出来说，别在那里搞鬼！”
韩初阳话音刚落，从左边器材堆积的角落慢慢走出身材高大的男人。
“你一直跟踪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自己鼓起勇气质问对方，但郑直仁并不回答，他只是无声地向自己靠近。韩初阳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慢慢地退，一直退到墙边，那里再没有退路了。
“你……跟着我，对不对？”带着颤音的质问一点力气也没有。
郑直仁走到自己面前站定，他伸手抚摸自己的头发，
“跟我回家吧，初阳。”
“回哪儿？”
“回家，我们的家。”
韩初阳倒退了一步，
“不是，我的家不是那里。我不回去了，你走吧郑直仁，再也不要来纠缠我了。”
压抑在心里长达一星期的话终于说出了口，可心情并没有放松，面对郑直仁那低沉阴郁的面容，韩初阳好不容易树立的勇气一瞬间都被抽光了。
对方缓缓地摇摇头，
“不能，我不能放你走，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你，不会放你离开了。”
“可是你对不起我！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难道你不知道悔改吗？我现在真的不想见到你，别的我都不追究了，你走吧不要再来烦我了。”
“你以为我不想走吗？”郑直仁苦笑地摇着头，“正因为无法做到，所以我才会来这里。”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我不会原谅你，绝对不会！”
“那也无所谓，我只要你在我的身边，不管是带着爱还是带着恨，都可以。”
“你说什么？”韩初阳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即使明确地说了厌恶他，还要自己留在身边，这个人精神没有问题吧。
“我没退路了，初阳，你走的这几天我连一点书也看不进去，什么都做不了，这样下去我就完了。只有你回到我身边，我才能放心参加高考，然后我会补偿你，所有的创伤我都会补偿你，再也不会让你难过伤心了，我保证！”
“我不需要什么补偿！”韩初阳跳起来大叫，“郑直仁你听清楚了，我不需要你的补偿，你能给我最大的补偿就是永远消失在我面前，只要不再跟你牵扯上，要我怎么都可以。你想要钱吗？我攒的钱都给你，或者你想要林莹的心，那我答应你再也不去找她了，怎么样，郑直仁，你想要的你都可以拥有，只要离开我，我再也不想被你欺骗了……”
说到最后韩初阳感觉到了眼眶的湿润，他知道自己又不争气地流泪了，但此刻除了流泪，自己的心情无法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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