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小弟，钞票也这么不爱惜啊，不如分给我们慰劳一下辛苦？”
“算了算了。”身边有人将钞票拾起塞进自己的书包，“郑哥的朋友，别弄得难做了。”
几个小流氓恐吓够了继妹才趿拉着鞋散开，过了一会儿，僻静的小巷里就只剩下自己和躲在角落低声抽泣的继妹两个人。
韩初阳喘着缓了好半天才能挪动脚步，他摇晃着挪到继妹面前蹲下，对方低着头哭个不停，一头马尾散乱地批在脸上，白色的制服裙上粘了左一道右一道的泥印，一个大脚印鲜明地印在后背上。
“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初阳语无伦次地解释，
“我没想过要你还钱，他们不是我找来的。”
他伸出手去想要撩开继妹的头发看她脸上是否有伤，刚刚碰触到对方立刻像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迅速地向后缩去。
“这是怎么了……谁能告诉我，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明明没想过会这样啊。”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追问，
“你见过郑直仁了？他……他跟你说什么？你……相信是他……找来的人？”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加重了哭泣的声音，韩初阳垂下头，不能指望继妹这个时候还回答自己的疑问，事实上，这疑问除了直接面对郑直仁之外，无法解答。可是，自己还是不能相信，不能相信那个一贯老实得可怜的郑直仁，怎么会做出一点都不像他的事呢？
是的，这事一点都没有对方的风格，跟印象中的他，完全不符。
突然韩初阳打了个寒战，明明小巷里没有风，自己却浑身发冷，他不知道冷的原因，只是，无法克制颤抖。
“恶魔……”
眼前灰色的身体好象说了什么，韩初阳凑近继妹不断发抖的身体，
“你们都是恶魔……”
自己的眼睛陡然瞪大了，
“你是恶魔，他也是恶魔！你不要靠近我，走开，走开啊！”
继妹的声音突然放大了，她哭喊着推开自己，向墙角退过去。她眼中的恐惧是真实的，韩初阳从来没见过一向态度嚣张的继妹会害怕到那个程度。
“呜……爸爸救我，我不要再见到恶魔了，不要……你们不是人，是魔鬼，是可怕的魔鬼，放了我吧放了我……”
韩初阳的心中一片寂静，除了不断呼喊的“恶魔”声之外，他什么也听不到。那就是自己害怕的原因，自己被称为恶魔，可是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做过，指挥了这一切的，是那个男人。
一个自己自认最为熟悉永远不会干出出格事情的人，记忆中温柔的脸突然和恶魔这个烙印联系在了一起，韩初阳拼命摇着头，他要驱逐这个想法，不可能，不可能的，郑直仁他不是那种人！
对，自己要找到他，让他辩白，他一定是被人陷害了，成了替人背黑锅的对象，要找他，要听他解释，然后就能够平静下来了，自己也会再次安全。
一定要找到郑直仁！
韩初阳撒腿向巷子外面奔去。
第 48 章
他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多久，反正自己气喘吁吁地跑回学校的时候，第八节课已经下课了。校园里到处是放学和考试后放松的学生，还有打扫值日的学生，踢球的学生，玩毽子和皮筋的学生。郑直仁所在的三年六班教室已经被一把大锁锁住，看起来对方已经先走了。
茫然中自己信步向学校最僻静的体育馆后的树林走去，没什么把握，只是胡乱寻找着，韩初阳也说不上为什么自己会走到这里。大概是因为以前郑直仁经常喜欢来这里抽烟，同那嘈杂的外界相比，这里安静得出奇。
向远处踢了一粒石子之后，韩初阳又走了两分钟，他没指望在这里碰见郑直仁，平时两人在校园里并不经常约会，因为任何地方都不如两个人的小屋那样安全。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里，远离开人群，可能内心深处，自己并不想与郑直仁碰面吧。
然而事与愿违，韩初阳走到约一人高的灌木后时，从灌木丛后传来两个人的对话。那是两个男生，一开始声音都压的很低所以自己并没有注意，但渐渐的，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开始放大，仿佛开始压抑不住脾气似的，韩初阳只听到一句就站住了。
“郑直仁，你这是什么意思？”
使自己震惊的不仅是华野的声音，更是他讲话的对象，韩初阳的心一下子绷紧了，下意识地躲进灌木丛后面。
“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以后不要再接近韩初阳。”
低沉的声音，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够辨别出说话的人，然而韩初阳心里被巨大的疑问占据了，郑直仁让华野不要接近自己，可是平白无故的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和谁交不交朋友是我自己的事情吧，学长你管得太宽了。”华野的声音听起来好象一反常态地生气，可对象是郑直仁，实在太奇怪了。韩初阳扒开一点树枝间的缝隙向里窥看，他看见华野高仰着头，像一匹准备迎战的战马一样摆着骄傲的姿势。
“昨天你和初阳谈了什么，我发觉他很不对劲，眼睛红红的，态度也很低沉，你是不是说了什么刺激他的话？”
华野冷冷地笑了一下，
“论理受到刺激的应该是我，你想不到韩初阳做了什么吧，他为了报复自己的妹妹，让她在我女朋友生日那天向我表白，当着我女朋友和一群朋友的面。知道我受了多大打击吗？凭什么他把别人都当成可以利用的工具，难道做他的朋友有什么错吗？我是教训了一下他，不过没你说得那么严重。”
华野讲出真相了，韩初阳咬住大拇指，咬得紧紧的，他的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可华野说得一点都没错，所有的坏事都是自己做的，一点借口也找不到，那的确是自己做的缺德事。
可郑直仁接下来的话让自己和华野都大跌眼镜。
“那就是韩初阳能做出来的事，他一贯如此，你应当明白。”
“你说什么？”
“初阳的确能够做出来这种事，也许他做的时候没有考虑那么多，不过我想即使考虑过了还是一样，韩初阳比你想象得要自私得多，尽管事后可能会后悔，不过他事前不会过多考虑别人的感受。如果一切推翻重新选择，他一定还会毫不犹豫地利用你。”
“哼，你好象很了解。”
“因为我自己就经常被他当成工具来利用。”
从树缝中看到华野的表情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可是相对郑直仁则平静得多。韩初阳一方面因为对方说出这样贬低自己的话而气愤，另一方面却悲哀地发现，郑直仁说的几乎都是事实。
“所以你今天找到我正好，我也要跟你说明白，如果没有被初阳利用的心理准备，就永远不要和他交朋友，否则不是你就是他，一定会受伤害。”
一阵沉默后，华野傲慢地回答。
“这是你的看法。”
“信不信在你，反正我不希望你因为这样的事来报复或教训初阳，他的家庭不幸福，同学老师关系处得也不好，老实说他性格有很大的问题，也许在你看来是一点小事，对他的影响都很大，他会敏感地一直受到伤害。如果你没自信能接受这样的他，就不要再理睬他了。”
又是一阵沉默，郑直仁低头等待了一会儿，抬头说，
“时间不早我要走了，我和初阳约好了要在后门碰头，等急了那家伙要抱怨的。”
向自己这边传来脚步声，韩初阳惊慌之下刚想蹲下身，忽然华野出声喊住对方。
“学长，有一件事我很早就想问你了。你和韩初阳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的事你了解得这么清楚，为什么你一直容忍着他那种性格？我想知道理由。”
韩初阳的心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他浑身颤抖，因为有预感华野话题背后的敏感，他想跳出来阻止郑直仁回答这个问题，但双腿发软一步也迈不动。
“……是恋人关系。”
说出来了，郑直仁说出来了，韩初阳浑身无力地蹲坐在地上。
“虽然初阳不愿意承认，不过我不想对你隐瞒，事实上我们在同居。”
更为巨大的打击一个接着一个，如果面前有地缝的话，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为什么要对华野坦白？他的心里乱急了，他不明白郑直仁有什么理由单方面地宣扬这个事实，完了，真的完了，华野不会喜欢这样奇怪的自己，他一定会大加嘲讽像其他人一样。
果然听到来自华野的轻笑。
“这样说来就对了，一切都有了解释，怪不得你看他的眼神一直怪怪的，原来你们是同性恋。”
“同性恋有什么不可以吗？”郑直仁的声音一直是平平淡淡的，即使华野露出鄙视的表情，他的神色也未改。
“我对同性恋本来是没想法啦，只要不是我被男人追，别人的事就算看不惯也懒得管。不过你说你和韩初阳是一对真的有点好笑，他本来有女朋友，而且也一直很喜欢对方，可是为什么他的女朋友会突然移情别恋了呢？如果说是单纯的因为韩初阳性格别扭、偏激我并不相信，他真的非常非常喜欢林莹。但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初阳的失恋不是偶然的。”
“你看到什么了？”
华野叹了一口气，
“比赛结束那天，我看到你和林莹在一起，你吻了对方对不对？”
韩初阳从未像现在这样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点也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一定是听错了，或者华野眼花了，或者……郑直仁不会做那种事，绝对不会，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是不折不扣地同性恋，绝对不会去喜欢一个女生！
“我不喜欢女人，我是天生的同性恋。”
“那么你为什么吻她？”
没有回答，韩初阳瞪大了眼睛等待郑直仁的解释，可是对方的一张扑克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还是让我替你说吧，你的计划是让林莹跟韩初阳分，是你利用林莹刺激韩初阳使他失控，是你促成他们彻底决裂然后好趁虚而入！”
华野说什么？郑直仁唆使林莹和自己分手，使自己歇斯底里失去最后的依靠后，趁机变成唯一的那根稻草？骗人的吧，这怎么可能呢，用脚后跟想也觉得可笑啊。
华野说的话绝对是假的，假的！
可是——
“最近一直觉得被人跟着，你看我的表情也变得很奇怪。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学长，你清醒点好不好？我看你比韩初阳还要偏执，还要疯！你以为这么做就会让初阳喜欢你，拜托感情不是这么玩弄的好不好，你在这件事上大错而特错了！”
华野对着郑直仁大喊，可是树丛背后的韩初阳什么也没听进去，他依然处震惊之中无法自拔。
“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尊重崇拜的学长，一直以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耍诈你也不会做那种事，所以我没有和初阳说，因为我也不能相信。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么做除了伤害你们三个人之外一点用处也没有，爱情不能从欺骗中产生，韩初阳心里一直有林莹难道你看不出来？即使恋爱失败了，他喜欢的也是女人，远远超过喜欢你这个男人，学长！”
传来郑直仁低低的苦笑，
“我不在乎他对我是什么感情，但现在我们在一起是事实，我们也做爱了，初阳并不反感和我接触。”
韩初阳看到华野艰难咽下唾液的表情，
“就算我跟很多女人做过，我也知道那不代表什么。”
“不代表什么？不一定，我相信肉体的羁绊，有时会产生超过柏拉图爱情的效果。”
“就算是这样罢……可你不觉得你对林莹做得太残忍了？你怎么能利用一个女生喜欢你的事实，就把她彻底地玩弄于鼓掌之上，你让她空抱着一个幻想，去甩了韩初阳，然后再把这幻想刺破。这种卑鄙的手段简直太不像你了！”
“对林莹我只能说抱歉，我真的别无他法。”
“你也对不起韩初阳啊！你以为自己的爱能代替你给他造成的伤害？如果初阳知道，知道这一切……如果……”
“所以我要你闭牢嘴巴，华野。林莹不会说出去，她还不理解，等她明白可能需要五年十年的时间，所以现在只有你了，只要你不说出去初阳就不会知道，他只会越来越信任依赖我，最终有一天会无法离开我。你必须当作从未发生，反正也不关你的事，你一向不大理会别人的私事对不对！”
“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会想办法让你闭嘴。”
“你威胁我？”
华野的冷笑声像钢针一样扎在韩初阳的耳朵里。
“我还从来没试过被人威胁，就算是学长你。我倒很想领略一下。”
郑直仁的声音就像平常人聊天一样平稳，他随意地把手插进口袋。
“我认识一些人……以前踢球时认识的，虽然不是什么通常意义上的好人，不过很讲义气。他们都是隔壁职业高中体育班的，华野，跟我冲突对你不会有好处。”
“是嘛……那我现在就想领教一下！”
突然华野向郑直仁挥出了拳头，
“这一下是替韩初阳打的，就算他性格别扭，可依然是个很不错的球员，是和我谈得来的朋友！你对他做了混蛋的事，我要替他揍你！”
郑直仁的身体被打得向一边歪斜，华野紧接着冲上去又是一拳，
“这一下是为林莹，我最讨厌欺骗女人的人，见一次揍一次！”
郑直仁摔在地上，他的嘴角流出血迹，华野像没看见一样扑过去，
“这下是，是为我自己！你是我最尊敬的学长，我的偶像……可你彻底颠覆了我的信念。告诉你，今天你推翻了我一贯的做人准则，本来我以为同性恋这东西就算不好，可也不值得讨厌，但你现在令我觉得同性恋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事情，同性恋者活该进地狱！”
华野的话里带着哭腔，不知不觉的韩初阳也感到脸上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流下来，是眼泪？自己也哭了，躲在树的背后，耳朵里听着华野用力揍对方的声音，不敢出声，只能无声地呜咽。
他不敢走出树丛，不敢去面对华野，更不敢面对郑直仁。现在那个名字不再意味着温暖和安全，他冷冰冰的，即使被华野揍得口鼻流血衣衫凌乱，也依然冷冰冰地不像个活人。他在想什么，是因为计谋成功而高兴？还是因为被华野戳穿而失落？他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感受，是不是在心里也有那么一丝难过，哪怕一点点的忏悔？
从郑直仁的扑克脸上什么表情也看不出。
“够了华野，我让你打我出气，可是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做事有我自己的理由，我没做什么无法让人接受的事！”
华野停顿下来，他冲郑直仁怒吼着，
“把你的狗屁理由讲出来！”
“我是不懂得放弃的人，为了追求目标我什么都能做出来。韩初阳是我最大的目标，我付出了太多在他身上，就算后悔也已经无法放弃了。我能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除非我死，否则我一辈子也放不开他！”
“那你就，你就……”华野语无伦次，他又伸出手把郑直仁推到一边。“那你就去死吧。”
两个人撕打在一起，拳头不分轻重地落下来，身体在地上翻滚，华野和郑直仁的书包全甩到一边，参考书卷纸笔记簿扔得到处都是。韩初阳胆战心惊地看着这场混战，他第一次看到郑直仁动武，而且是那种发狠的打法，花园的泥地上滴落点点血迹，郑直仁喘着粗气，把压在他身上的华野踹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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