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德总认为尤迪特太温和了,那根本就是一种伪善。 而尤迪特也总是说他像个孩子,在某些方面单纯的不可思议,所以更加执著。 当然,这是个人意见,阿诺德从不太放在心上。就算他是哭闹玩具的小孩好了,那也是因为他真的非常喜欢。 因为业务关系,阿诺德一年里待在德国的时间并不多,他也很清楚只要他在母亲跟姊姊们就会感到郁闷。 因此除了特定的节日之外,阿诺德尽量不要待在家里。不过母亲及姊姊们的生日、圣诞节、复活节、新年他都一定会回去待上两周。 距离上次,他多久没有回家了? 从车窗可以看到洛可可式雕花大门,因为车子流畅的转弯从眼前一闪而过。阳光在银灰色的花样上折射出亮眼的光芒。 接著就是整里的极为美丽的庭院。因为母亲的兴趣,院子里有灌木组合的小型迷宫,还有四季花卉排成的几何图样。 凉亭、喷泉,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主屋後头是一小片树林及温室。 从大门口又开了五分钟的车终於到达主屋前,灰色大理石堆砌的阶梯,从垫高半层楼的大门口一左一右呈现合抱的半圆型往下直连接著车道。 四个穿著整齐黑色洋装,外罩白色围裙的女仆役,已经在阶梯口站定,毕恭毕敬低著头直到车子停妥为止。 在司机开门前,阿诺德先开了车门。因为比预定的时间要来得早,阳光尚未淡去,耀眼的撒落。 「母亲还好吗?」他总是在母亲生日当天到家,这也算是礼物吧。 「阿尔,好久不见,旅行辛苦了。」从阶梯最上头,优雅自制的女性声音,浅淡地回应了他的问题。「您的礼物我已经收到,很谢谢您,每年都为我花心思。」 「不,这只是阿尔的小心意,母亲喜欢吗?」阿诺德抬头,碧眸温柔地弯出微笑。 一身合宜宝蓝色洋装,搭著象牙白的刺绣披肩,挺直著身躯的女性站在阶梯最上层,一手轻扶扶手,一手则拘谨地横在腹前。 泛白的浅金色发丝梳得一丝不苟,连一丝紊乱都没有。 「是的,我非常喜欢。看来有人告诉过您,我最近迷上了田园生活。」黑尔夫人温和的灰色眼眸落在阿诺德身上,既不冷淡也不激情,和煦如风。 「那是非常有品味的兴趣哪!母亲。」 「请进来吧!您也三个多月没回来,先歇息一下等您较不疲累了再开饭。这样的安排您认为如何呢?」黑尔夫人稍稍退後一步,做出优雅的邀约姿势,稍薄的唇弯起完美的弧度。 「当然,母亲您是今晚的主角,一切由您安排。」轻快地点点头,阿诺德才总算踏上阶梯。 「那就请您先歇息吧!八点开始意下如何?」 直到了黑尔夫人身边,阿诺德拉出稍远的距离。「我没有意见,母亲这样决定那就这样吧!」 看著他的动作,黑尔夫人的灰眸微微波动了下,但很快又恢复相同温和的模样,浅笑。「再一次欢迎您回来,旅程辛苦了。」 无论是真心或是客套话,阿诺德都有懂松口气的感觉。 这里毕竟是他的家,他小小的坚固的世界。 ∷∷∷z∷∷y∷∷z∷∷z∷∷∷ 台湾很热,而且今年台风特别多。眼看已经步入九月了,偏偏又来了个强台,让安旭日有点郁闷。 「你想,台风天我们两个该怎麽过好?」帅昭安咬著糖,一遍又一边翻阅著外送单,每张照片都很美味,价格也美味得很。 「台风天有外送吗?」安旭日轻轻惊呼了声,他不知道台湾的服务业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不危险吗? 「理论上是没有啦!我只是看照片解馋。你想,我不会做菜,你当然也不会呀!」这是第三遍翻看菜单,安旭日小小吐口气也跟著靠过去。 「我们可以买便当,之前来台湾我对便利商店的便当很有兴趣。」 「张嘴。」帅昭安突然把外送单全部塞进安旭日手里,太过认真导致同一时间无法思考两件事,安旭日乖乖把嘴巴张开。 有点分量,颇为坚硬的球型突然塞近他嘴里,吃了惊反射性咬住,牙齿传来微微酸痛,接著是很甜的味道充满口腔。 「先含糖果好了,我们可以慢慢思考,真的不行还有调理包可以吃。」帅昭安一脸得逞的坏笑,刻意把糖果咬得喀喀响。 既酸又甜的味道,很像葡萄但又像柑橘类,安旭日微微蹙起眉,但没有吧把糖吐出来。这好像是他幼稚园大班後,第一次吃糖。 以前,小杜阿姨口袋里总会放著不同的糖果,在他还相信爸爸妈妈爱他时,每天下午放学回家,小杜阿姨都会拿糖果哄他。 甜甜香香的味道,跟小杜阿姨身上的香味一样,所以他很喜欢。 那时候他常常等著爸爸妈妈回家等到很晚,小杜阿姨也会偷偷塞颗软糖给他,安抚著说:『等主人夫人回来,亲小主人脸颊时,我一定会偷偷叫醒您的。』 他的世界曾经美好温柔,像每个孩子相信的一样。所以当小杜阿姨离开後,他再也没办法吃糖,所有的味道都变得苦涩难以入口。 「昭安,你记忆中最美味的食物是什麽?」离开阿诺德是他自己的选择,之後打电话给阿诺德也是。 也许他很傻,叫自己不要想却怎麽样都会回忆起每个片段。他曾经有两次小小的窥视到阿诺德的心事,一直非常在意。 「这也是阿诺德问过你的吗?」总是一针见血,安旭日狼狈地胀红脸,低下头猛咬糖果。 「你也真是的,在意干嘛离开?你要表白呀!相信我,阿诺德比你还别扭迟钝,你别奢望他会懂。」有时候帅昭安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妈。 「光是我在意又没有意义......」手指不自觉扭在一起,可以的话他也不想搞到这样。可是,在那种状况下,他只能否认自己超过想像以上的喜欢阿诺德。 他不想厌恶阿诺德,也不希望阿诺德说出任何「不爱你」这种话。 「好吧!可是你事後又打电话给他。」当然,听到这件事时帅昭安大吃一惊,莫名有种女儿出嫁的感慨。 「你记忆中最美味的是什麽?」一阵窘迫,安旭日神经质地拉著声音尖嚷,白皙脸庞红的快烧了。 「你呢?阿诺德呢?我很好奇耶!」帅昭安拿出糖果,吐吐被染色的舌头,对著简直像猫一样全身毛都竖起来的安旭日挤眉弄眼。「说嘛!说嘛!妈妈很好奇耶!」 「谁是谁的妈妈?」直接丢白眼过去,安旭日更用力咬糖块,喀喀声回盪在耳中。「我就是蔬菜浓汤,以前小杜阿姨常做的。」 「味道如何?」 「很好喝,反正我也不太记得小杜阿姨当初做出来是什麽味道。」就像糖果的味道,小时後不太记得酸味,後来变得苦涩後也完全不碰了。吃到现在为止,嘴巴里还不就是糖果味。 「阿诺德呢?」很无趣但是务实的回答,帅昭安有点无聊地撇唇。 「他说......失望。总是跟记忆里的不一样。」到底阿诺德在追寻什麽样的味道?安旭日到现在还是无法理解。 「他追求的是味道吗?」帅昭安挑起眉,细声像朝笑那样嘿嘿笑。「他是个比想像浪漫的男人,你们真互补。」 「浪漫吗?」安旭日做出古怪的表情,接著沉默地啃他的糖。28 与家人的餐聚对阿诺德来说,是一种享受。丰富而且多层面的享受。 首先,他并不喜欢一个人用餐。那是小时後养成的小习惯,就算是下午茶时间,也总是有姊姊们陪著他。 当他们年纪还小,姊姊对他非常疼爱,小心翼翼帮他剥面包、调奶茶,在他啃著点心时说故事给他听,最後替他擦拭小手跟嘴角。 十二岁那时尽管母亲强迫父亲摘除他的继承权,但依然很认真照顾他,姊姊们也尽量若无其事的对待他,依然是有人陪著他吃每一餐。 一个人吃饭是很寂寞的,因为工作在外他不得不经常一个人用餐,至少回家时的每一餐,母亲及姊姊们也都会在。 第二,虽然母亲已经不下厨,但只要他回家就会命令厨房照著之前的食谱做几道他喜欢的菜色。 不管是真心也好客套也好,他并不讨厌餐桌上出现自己喜欢的食物。特别是一餐下来得要吃上两个多小时,总是咬著讨厌的食物不是太令人难过了?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个身为他的父亲的男人,在多年前被他气得中风入院,好几次发作导致半身瘫痪的男人,也会出现在餐桌上。 坐著轮椅,曾经叱吒风云的黑尔前当家,现在只是一个包著尿布,没人照顾就会活不下去,歪著脸及身体,连眨眼都得用尽力气,口水不时流淌出嘴角,双眼无神的老人。 从一开始,父亲还会对著他怒吼甚至砸东西,试图要挽回自己的权势。到无法说话,只能歪曲著五官怒瞪他,直至像枯萎的老树,毫无生气的坐在轮椅上任人安排。 相较起母亲姊姊们偶尔会露出的厌恶及不甘心,他更开心於观察父亲的变化。 他身上有著父亲的血缘,也有父亲冷酷无情、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心。虽然从未询问过母亲,但他很清楚,与其说父亲因为母亲未能生出男孩感到失望,不如说松了口气。 父亲是很强烈的民族主义者,相信德国人是全世界最优秀的种族,并以自己的纯德国血统自豪。 但为了策略联姻,父亲娶了有英国混血的母亲。想必,这件事情对父亲是个折磨跟煎熬,光荣的黑尔家就要由英国杂种继承。 愚昧得非常有趣。 在父亲眼里,他最重要的意义是「纯种」,无暇的血统、完美的基因,无关乎他的能力、性格或意志,只是一个工具。 看著这样的父亲一年一年枯萎,在他脚下卑微,那种满足没有任何快乐可以取代。 所以他很期待每一次餐聚,包括今天。母亲的七十岁生日,通常在餐聚上阿诺德并不太说话,他喜欢静静地听母亲跟姊姊们的对话,这些日子的大小事,重要的不重要的,会有种专为了他而说的错觉。 「阿尔,您觉得呢?」偶尔,母亲会突然看向他,温柔有礼地询问他的意见。 「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贝琳达姊姊决定怎麽处理?」刚才的话题是大姊最近学瑜珈时遇到的男性,离过婚的单亲父亲,似乎很有追求的意思。 放下餐具,一头跟阿诺德相同金发的美人优雅地擦拭唇角,动作像画般美好但也慢得让人不安。「我尚未决定,这件事情应该要得到你的赞同。」 赞同?阿诺德微微愣了下,下意识看向父亲的方向。 瘫倒在轮椅上的人毫无法应,只有身体偶尔的惯性抽搐,仆人正小口的将汤喂近半张的口中。 名门黑尔一族吗?是啊,他们出生就不是个人,而代表整个家族。尽管与其他亲戚很少联络,但这种事情总是会经过他裁决。 「贝琳达姊姊对那位男士的看法是?」看来这次回家应该是母亲姊姊期待很久的,与其打电话听他讨厌的声音,不如把事情拖延到他回来再解决。 「我的看法吗?」贝琳达跟母亲一样挺直著身体,先侧首看了下妹妹,才又用灰色的眼眸注视弟弟。「我的看法并不重要,米歇尔先生是电子科技公司的董事长,如果双方能合作会有极多利益。」 「这是您没有拒绝他的原因?」阿诺德发现自己吞不下口中的食物,稍稍不愉快地促起眉。 「是。」贝琳达回答的很快,像是经过多次的排练,背熟了台词。 「如果这是公事,这几天我都在家里,也会去公司露面。你将米歇尔先生的优势分析出来,在会议上提出。」放下餐具,阿诺德学著姊姊优雅缓慢的拭嘴,看著姊姊苍白的脸微笑。「我会让大家评估可行性。」 「你要把我的私事放到公开场合讨论!」 「不,您自己说了,我亲爱的贝琳达姊姊,您不拒绝米歇尔先生的原因是为了公司考量。」抱起双臂,阿诺德一脸有趣地看著姊姊由白转青的脸,母亲则低著头,二姊紧握住大姊的手冷淡的看著他。 「婚姻如果不能给家族带来荣耀或利益,就没有实行的必要!」贝琳达依然回得很快,一边怒吼一边喘气,但每个字都讲得饶舌又清楚。 「所以我需要智囊团的评估。」双手一摊,阿诺德优雅优温柔的轻语。「亲爱的贝琳达姊姊,这不是私事,这是业务。我必须要评估是否值得。一个黑尔本家的长女,下嫁给不匹配的人,至少要有足够的利益来平衡,这不就是你要跟我报告的事情吗?」 「这是黑尔家的私事!」贝琳达忍无可忍地跳起来,狠狠拍桌,灰色的眼眸几乎要沸腾。「每场婚礼都必须由你认可,要是你认为米歇尔不好,我会拒绝!」 「这些台词,您们三位排演了多久?」由下而上注视姊姊的眼眸,很明显看到其中一闪而逝的狼狈瑟缩。 「你根本不懂爱人。」终於还是撕破脸,贝琳达冷静全失的对他怒吼,灰色的大眼滚出泪水。「我爱米歇尔!就算他有个七岁的孩子,我还是想跟他在一起!你根本不懂!」 「如果您一开始就这样告诉我......」缓缓从椅上站起来,阿诺德丝缎般轻柔的低语带著令人神经末端紧抽的寒意。「亲爱的贝琳达姊姊,你已经得到我的首肯了。现在请告诉我,到底谁不懂?」 「你打算说这是我的错吗?」桌上的手紧紧握成拳,不习惯怒吼的声音在语尾破碎,让阿诺德愉悦地笑起来。 有一个人也总是爱用不适合尖叫的声音对他怒吼,虽然是个年过三十的男人,依然令人觉得可爱。他喜欢听著那神经质的尖吼,在语尾破碎的时候,还伴随上噎到似的轻咳。 「贝琳达,向阿尔道歉,相信他会愿意原谅你。」母亲平静地开口,灰眸迅速望了眼阿诺德,略薄的唇紧紧抿起。 「我没有错!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米歇尔的宝贝成为被拒绝的藉口。」挺直强硬的身躯慢慢缩起来,哭泣著发抖。「这是我的私事啊!为什麽需要别人的赞同!」 胸口微微抽了下,阿诺德吐口长气,嘲讽地湾起唇。「如果你是当家就好,是吗?」 「我是当家?」贝琳达愣愣地抬起头,脸上的妆被泪水沾的有些糊,瞧起来异常狼狈。「这句话什麽意思!」 「亲爱的姊姊,很抱歉,我抢走了你的权位。」 餐厅的空气瞬间凝结起来,黑尔夫人默默放下餐具,看似平静一次次擦拭著唇角,握著餐巾的手指都泛白。 贝琳达瞪著灰眸,眼泪依然掉个不停,整个人却僵直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嘴唇滑稽地开开合合。 「爱人这种小心软非常有意思,我不讨厌也不排斥,你的事情更与我无关,想要的东西难道不试著努力去取得吗?如果你想要,我愿意施舍一点。」 碧眸缓缓从母亲而後两个姊姊,最後回到贝琳达身上,灰色与蓝灰色的眼眸,跟他灿烂的眸色全然不同。 「不需要你施舍!」贝琳达崩溃地吼叫,被紧揪著的桌巾随著他的动作移动,餐具发出轻响东倒西歪。「无论你说什麽,我都要嫁给米歇尔,就算被逐出黑尔家。」 「假使他的价值够高,你又何必紧张?」阿诺德无奈似地摊手,满脸遗憾。「贝琳达姊姊,这麽轻易就放弃黑尔这个名字,不是太可惜了吗?说不定连男人也留不住。」 「那是你没有遇到,你一辈子也遇不到......」跌坐回椅上,贝琳达倒在妹妹肩上痛哭,黑尔夫人平静地看著阿诺德接近冷酷的表情。 「阿尔,如果您愿意请看在我的面子上,对这件事情重新考虑。」 「母亲也同意这件事情?为了贝琳达姊姊还是为了黑尔家?」 「这是个母亲,为自己孩子的请求。」迟疑了会儿,黑尔夫人才带著叹息,躲开了阿诺德灿烂的绿眼。 「好,我明白。要怎麽办就交由母亲您全权负责,至於我......」轻耸肩,阿诺德优雅地举起酒杯,里头的酒已经洒去大半。「母亲祝您生日快乐,原谅我今晚先行告退。」 仅剩下一口左右的酒,滑进嘴哩,是母亲跟姊姊们喜欢的偏甜冰酒,带点滑顺但稍嫌甜腻,紧紧撅住他的咽喉,几乎喘不过气。 「阿尔,非常感谢你。」 放下酒杯,阿诺德忍不住苦笑。「这是我的荣幸,夫人。」 29 这是多年来他头一次在餐聚未结束的状况下先行离开。他喜欢很母亲姊姊们在一起,也许待久了总有天他们能恢复到过去那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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