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是奢求也是笑话,时间不可能回头,在他身画下的痕迹永远都会存在。 小小的堡垒无论多坚固,终於还是有崩坏的一天。也许不是现在,但出现伤痕之後,崩毁只是迟早的事情。他向来这样撕毁别人的世界,小小的裂痕,招致无可挽回的局面。 孤傲的国王就算明白脆弱的城堡无法支撑下去,依然要表现得尊贵骄傲。 优雅的行礼,阿诺德不急不徐退出餐厅,眼尾馀光似乎看见母亲站起身,动作有点快但也只是站在原地,没开口也没有挽留。 这是怕他将三人赶出这个家吗?他不会这麽做。他不懂爱人吗?不,他懂,所以他用自己的方法去爱,尽他最大的努力。 大理石地面铺著地毯,花纹是简洁但热情的地中海风格,吸收掉他所有的足音,长长的走廊上安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平静悠长。 很大的房子里,什麽也没有......站在楼梯上,向下可以看见大厅的一半,阿诺德特意选择这座楼梯。 小时候姊姊说过,结婚的时候要穿著礼服从这里离开家,一定要有长长的裙襬,花瓣彩带跟小糖球,把整个大厅装饰得梦幻漂亮。 『阿尔,你要陪我走喔!』是哪一个姊姊这样抱著他说? 陪著走在黑尔家的最後一段路,因为他是她们最疼爱的弟弟,如果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她们一定会很担心。 『阿尔要一起嫁过去!』真幼稚,阿诺德对记忆中的自己冷笑,跟姊姊们疼惜又有趣的笑脸叠合,慢慢扭曲。 贝琳达结婚时,会从这里离开吗?会幸福吗? 「那跟我毫无关系。」 ∷∷∷z∷∷y∷∷z∷∷z∷∷∷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10月,天气还是稍嫌闷热,下午的阳光很强,晒在身上没有夏天那样疼痛的感觉,黄昏像老照片的颜色,安旭日总会跑到附近公园散步。 刚开始帅昭安会陪著他,後来他强烈反对这种模式。 不讨厌跟帅昭安边走边聊,可是他很讨厌突袭的棒棒糖。 不管哪种口味,吃起来都是那样又甜又酸,葡萄有柑橘系的酸味、草莓有牛奶的甜味、橘子有汽水的甜味,汽水却有葡萄的酸味,他被迫把每种口味的吃过一轮。 某天他散完步回家,还在路上买了帅昭安喜欢的洋菜冻,玄关多了两双没见过的男鞋......说没见过不正确,应该说他也许见过但记忆并不深。 是帅昭安的朋友吗? 休息一段时间後,帅昭安已经开始新的工作,美国方面的邀稿不断,台湾方面也已经找上门,这也是她不再强要跟著散步的原因,家里经常会有出版社的人进出。 小心翼翼经过客厅,拉门没有拉上,切过去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客人的後脑勺,麦芽糖色的发丝在几乎同色系的夕阳下,闪耀著不可思议的光芒。 一呆後,安旭日蹙起眉。这种颜色的头发他只看过两个人有,而这两个人都不该出现在他眼前。 「旭日,你回来啦!」也许是关门的声音,也可能是他突然停下的身影太明显,帅昭安轻快地招呼他。 「嗯,你要吃点心吗?」迟疑了下,安旭日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进客厅,沙发上太过纤细的身躯猛地一缩,另一侧的高大男人立刻伸手轻柔地搂住。 很碍眼......烦躁地弹舌,安旭日拉著声音直入主题:「为什麽安落阳会在这里?」 「哥......哥哥......」回过头的半张侧脸,依然太过苍白接近透明,但脸颊上已经浮现浅浅的红润,微蓝的眼眸惊慌地浮动。 「嗯......」随意回以单音节,安旭日思考了下,决定走上前坐在帅昭安身边。 不管怎麽说这里还算是他半个家,安落阳不过是个客人,他不需要为了讨人厌的客人要自己回避。 「洋菜冻耶!旭日,你越来越体贴了,妈妈好欣慰。」 又是妈?安旭日无奈地瞪了对自己顽皮眨眼睛的帅昭安,才又迅速看了眼对面沙发上的两人。 就算是简单休閒服,向境遥也能穿出一种猫科动物的优雅。黑框眼镜下的黑眸温柔地凝视神色不安的安落阳,长指体贴地在紧绷的肩上揉捏。 安落阳慢慢吐口气,露出带点羞涩的微笑。 这是示威吗?安旭日绷紧身体,挺直背部,撑起属於他的尊严跟高傲。曾经爱过的男人就在他面前跟最讨厌的弟弟亲腻互动,能忍著不怒吼已经是他的极限。 「有事吗?」 「是......是这样的,我、我想跟哥哥你道谢,那个时候我......」他一开口,安落阳又缩起来,每讲几个字就下意识咬咬嘴唇,脸颊上的红润越褪越淡。 又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安旭日没耐性的冷哼,他真不懂为什麽向境遥会喜欢上安落阳?如果这麽想要成为某个人的英雄,为什麽他不行? 全世界的悲痛不是只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他也是咬著牙一路努力走过来,阿诺德也是,所以他永远也看不惯安落阳那种受害者的自怜。 「不需要,那不是为了你。」他只是展现风度,向境遥不选择他无所谓,他会证明比起安落阳他更值得。 似乎又被他的态度惊吓,安落阳睁大无辜的眼眸,急促地眨了几下,才用力点头。「我......我知道,我也明白哥哥你说的,我不值得,也总是太自私。可是我还是很想谢谢你。」 「谢我什麽?没在向境遥面前揭露你的虚伪惹人厌吗?」声音慢慢拉高,最後面成神经质的尖叫。「你不许用这种施恩的态度对我!既然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旭日,冷静一点。」手被帅昭安紧紧握住,安旭日瞪大眼,粗重的喘气,像突然被走神智的木偶娃娃,无神地看著帅昭安。「旭日,这不是落阳的错。」 一口一口喘气,脑袋却呈现缺氧的状态,从太阳穴开始泛痛,像被锥子猛扎在脑里传出金属碰撞般的回响。 无力的晃著头,他回握帅昭安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已经不在意了......」 他不再是反射阳光的镜子,也不是孤独世界的国王,他好不容易挣脱束缚自己的枷锁,为什麽一遇到安落阳就克制不住? 他现在可以得到所有安落阳可怜兮兮求来的东西,用他的方式,光明正大去追求。 「不要将你得不到的愤怒投射到落阳身上,阿诺德没来找你,而我们也找不到他。」 沉默不语的男人总算开口,有力低沉的声音让安旭日抖了下。 哪是种被看透的狼狈......苍白的脸猛然胀红,但却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被踩伤的怒吼。只是紧紧抓著帅昭安,小口小口努力平抚呼吸。 「阿诺德......阿诺德没跟你们连络吗?」尖细的神经质轻语还有点颤抖,紧绷的声线听起来岌岌可危。 「他消失了。」向境遥的声音太过有力太过沉稳,短短四个字像压缩的空气撞击在他胸口上。 「消失?」无法立即反应,安旭日只能傻傻地重复一回。 「我以为他会来找你,可是听帅小姐说,他从来没有给过你消息。」 为什麽要给他消息?他们最後一次联络还是他鼓起全部的勇气打去的电话,阿诺德只告诉他时间不可能回头,他们无法像过去那样亲密。 他当然知道时间不可能回头,他也不希望时间回头。现在的他很好,自由独立而且懂得去爱人。 因为有那些过去,所以他爱上阿诺德。 轻轻摇头,他咬著嘴唇咬得淡淡的腥味满溢口中。 「我一直等他打电话给我,可是没有。」深深吸口气,他对上向境遥有力的黑眸。「你们误会了我对他的重要性。」 「是吗?」 电话铃抢在安旭日回答前响了起来。30 身为主人,帅昭安满脸歉意起身接电话。留下三个男人继续大眼瞪小眼,安落阳显得非常不安,充满歉意。向境遥还是面无表情,但宽厚的手掌温柔地贴在落阳背上轻抚。 安旭日紧皱眉心,瞪著安落阳惶惶不安的表情一眼,很快就躲开了。 就算是要询问他阿诺德的去向,为什麽要连安落阳都来?难道还希望他对安落阳和颜悦色的顺便泡壶茶,假装彼此尽释前嫌吗? 「订婚宴上的事情,我......我很遗憾......」相较於他的冷漠敌意,安落阳尽管异常紧张,依然努要说些什麽。 一句话踩到了安旭日的痛脚,他拉高声音怒吼:「闭嘴!那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那是安家的事情,你不需要假惺惺觉得抱歉!」 语尾不断分岔破碎,喉咙都痛起来,安旭日还是无法克制的尖吼。 这是他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评断或同情。他做了选择,然後实行,得到也许不完全满意但不令人後悔的结果。 「不,我只是......」安落阳慌张地想解释,可是才开口就被瞪得什麽声音也发不出来。 「暂停!」肩膀被猛拍一下,安旭日不悦地回头帅昭安,发现她手中握著电话。「旭日,是找你的。」 找他?安旭日感到疑惑,但还是接过电话。「喂?我是安旭日,请问您是哪一位?」 『小宝贝,好久不见了。』有丝绸般质感的笑语,让安旭日从沙发上跳起来,苍白的脸颊染上与气愤不同的红。『谁惹你生气啦?小宝贝你真可爱,小小逗一下你就会尖叫呢!』 「阿诺德!你在哪里?」 『我想想,这里该说是哪里呢?跟台湾时差大约是八小时左右,正是神清气爽的早晨。』阿诺德感觉起来心情很好,安旭日却紧张地捏紧电话。 「你......向境遥说你失踪了。」一想到男人,就连带想起他讨厌的弟弟,冷淡地瞥去眼,他不想让安落阳有评估他的机会。 『失踪?不不,亲爱的小宝贝,我只是度假。』阿诺德低低笑著,接著电话里杂音变大,像海潮声又带著些模糊不清的对话声。 海边?阿诺德那艘游艇吗? 紧紧将电话压在耳上,他几乎是小跑步离开客厅,躲进房间里。「阿诺德,你到底在哪里?」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权力这麽问,阿诺德肯定也不会给他完整的答覆。那天之後阿诺德就想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假装一切不存在了,不管是谁爱谁都不存在。 『苏格兰,我有座古堡,听说红杏出墙被凌虐杀死的伯爵夫人灵魂,每夜都会出现。 』总是那样不在意的甚至戏谑的笑声,让安旭日有些不愉快。 「大家很担心你。」 『宝贝,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别提大家吧!我会吃醋呢!』电话那头,阿诺德一定又做出夸张的表情。 安旭日叹口气,抓过薄被把自己包起来。「阿诺德,我讨厌自己懦弱,也讨厌示弱。 你知道,那没有任何意义,像安落阳那种人我就非常厌恶。」 『为什麽突然这麽说?』明明隔著冷硬的机器,轻柔的细语却像在耳边,吹著温暖的气息让他全身发抖。 「我不讨喜,也不懂得撒娇。帅昭安最近老说我是他的小孩,母爱这麽充沛怎麽不去领养个孩子来玩?」好不容易等到阿诺德的电话,安旭日以为自己会什麽也说不出来,閒聊却自然地滑出唇间。 其实他们没有这麽亲密,在一起那段时间,不是性爱就是冲突,除了少数两三次,他们从不谈论自己。 阿诺德哈哈笑起来。『旭日宝贝,多个妈关心你不好吗?你可以撒娇,请她煮蔬菜浓汤给你喝。』 「她不会做菜,所以一直喂我吃糖。她那些五颜六色的棒棒糖,我现在都快忘记葡萄该有的味道。」小小啧了声,明明不喜欢糖,但一想到那个味道口中却有点怀念。 『小宝贝,别这麽可爱,我会想对你乱来的唷!』 「你还愿意吗?」哼了声,安旭日更紧得握住电话,掌心都感到微微疼痛。 沉默了下,阿诺德发出响亮的像亲吻的声音。『小宝贝,我想啊!只要你不拒绝,只要你不讨厌我毁了你的世界,我当然愿意。』 「你没有......」咬咬嘴唇,上头还有刚咬出的伤,刺痛让安旭日有种想哭的酸涩。 『没有?』 「你没有毁了我的世界,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想要自由,我想要你,是我自己不要那座象牙塔。」 语尾的每个字,安旭日都费尽力气不要让哭泣的鼻音被听见。遇到阿诺德他经常会哭泣,就算不伤心不痛苦也还是会不自觉落泪。 这回,阿诺德沉默了很久,只有呼吸声配合上隐约的浪潮声,在安旭日耳边像水波般,一圈一圈回盪。 安旭日不敢先开口,只用薄被把自己困得更紧,连呼吸都设法不要太大声。 等待的时间一定没有他觉得的长,但全身肌肉都紧绷的酸涩,安旭日还是一声没吭。 他不想催阿诺德,他想让阿诺德知道,无论如何他都愿意等他。 『小宝贝,说个故事来解闷吧!』随著笑声,阿诺德终於开口,有种莫名的清爽。 「说故事?」又是故事?松口气之後又立刻紧绷,安旭日微微鼓起脸颊。「我不想说故事,我不认识高丽菜或莴苣,也不知道王子跟公主为什麽用一只破鞋子当信物。」 『你可以说大野狼吃掉小绵羊的故事。在吃法上我们可以思考如何标新立异。』 「为什麽我觉得你这句话有别的意思?」脸颊猛地胀红,安旭日无法克制拉尖声音。 『不不,小宝贝,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妄想罢了!比如大野狼该怎麽把那只爱画图的小绵羊吃光的故事。』阿诺德哈哈大笑,安旭日羞得差点摔电话。 「不要笑!昭安才没有写什麽......那不是我!」 『小宝贝,为了你我愿意当大野狼啊!来吧,你打算怎麽被吃?舒服一点的还是更加舒服的?』 安旭日终於摔电话了。 摔是摔了,瞪著在床上滚了两三圈的话机,安旭日深深感到自己没用,一遇上阿诺德就兵败如山倒。 没等话机完全停下来,他又伸手抓起话机压在耳边。阿诺德笑得很开心,也许是他们认识以来笑得最真诚的一次,安旭日也跟著轻声笑。 隔著电话,他们没有说话,就只是笑著然後沉默,感觉对方的呼吸像贴在自己身边,轻柔的吹拂发丝,在耳际搔痒。 「阿诺德,虽然我讨厌示弱,但不排斥有人对我示弱。」如果在阿诺德身边,他一定会伸手紧紧抱住。 人在寂寞痛苦的时候,能被紧抱感受另一个人的温暖,是极为美好的一件事情。这一切他以前不懂,现在懂了。 『小宝贝,你太耀眼了。』 「当然,我是旭日。」阿诺德又大笑,他却听出笑声带了一点隐约的压抑。「阿诺德?你还好吗?」 『你喜欢英国吗?』如同往常,阿诺德又开始闪避话题,安旭日叹口气,下意识点点头,才想到隔著电话看不见表情。 「满喜欢。」大概在美国圈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都会对英国有种憧憬的想法吧?相较於忙碌紧张的美国,英国感觉上就悠閒又优雅。 『这里是威尔斯的某个小镇,可以看到海,海湾就在脚下。』听到海,安旭日还是不自觉蹙起眉,他一直讨厌自己眼睛的颜色。 「听起来很棒。」但为了配合阿诺德,他愿意学习喜欢海洋。 『你说你要我。』 「对,我要你,我喜欢你,这样不好吗?」在订婚宴上他不敢说,宁愿让两人的关系停留在美好的回忆。「我以为不说,我可以握住那小小的一点爱情,就在我掌心里,很温暖。」 『为什麽又说了?』如果不是隔著电话多好!安旭日好想贴著阿诺德的身体,感受温度跟熟悉的气息。 「你会嘲笑我,说我不可理喻。可是,小小的爱情在心里放久了,如果没有消失就会......会......」一时间想不出适合的形容,安旭日烦躁地扯著头发。 『成长茁壮吗?』阿诺德倒是帮他说了,接著如他所料哈哈笑。『感觉上是在培养奇怪的生物,小心哪天被吞掉啊!』 「已经被吞掉了。」他回了个轻哼。 脑中回想起帅昭安之前聊天时对阿诺德的评语『他是个比想像中浪漫的人哪!』,他是看不出来,大概因为相较之下他其实比较务实。 「阿诺德,我可以去找你吗?」务实的人要怎麽跟看似务实本质却浪漫的人相处?恐怕他不应该是等的那个人。 『来个小游戏吧!让我相信你真的要我。』 「我会找到你,请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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