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贝,你不多为我笑笑吗?你笑起来不比你哭的模样丑啊!」 身体完全被阿诺德搂在怀里,空虚的背脊熨上舒适宜人的温度,心中那种淡淡的空虚莫名其妙被挤满了。 填满?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阵惊恐,这算是依赖还是依......依恋?这种感觉他曾经有过,那时候跟向境遥在一起,两个人依偎著时,他就有种充实感,可以放松不用紧张,不用时时刻刻想著安旭日到底应该是什麽样的才对。 不一样!阿诺德怎麽可能给他这种感觉!向境遥很温柔,安定而且充满力量,阿诺德却完全不同!残忍、自我、无视於他...... 细柔的吻持续落在他後颈及肩上,很舒服也很恐怖。 「我......你要我笑我就笑,这是交易。」安旭日不知道自己现在害怕的到底是什麽?一层一层被剥开後,他什麽也抓不到了。 「喔!小宝贝,你真伤人。」肩膀一痛,他抽口气却没有力气推开阿诺德,又被连咬了好几口。 「我饿了......」除了肩膀,胃还是抽痛著。他想抗拒却没有力气,只能乖顺地缩在阿诺德怀里。「我想喝蔬菜汤,芹菜、莴苣、洋葱还有一点大蒜打成泥做成的汤。」 「你的胃现在不能喝大蒜吧!」哈哈一笑,阿诺德坐起身,下巴靠在安旭日肩窝,金发像光线般散在两人身上。「为什麽想喝这道汤?」 「你小时後没有喜欢吃东西吗?」扯动眉心,安旭日连吐好几口气,才有点困难地开口。 这道汤,他很久没有喝了,没想到却连做法都还记得。简单却美味,跟著他想成为诗人的梦想,一起消失。 「有,假日时我的母亲跟姊姊会一起做面包,小小圆圆的里面包著乳酪,刚烤好的时候家里充满了甜美的香气。」滑顺地低语吹进安旭日耳中,他微微抖了下,莫名想哭。 又是错觉吗?他似乎又看到了一点阿诺德心里的小秘密,藏得很深,像深海里的宝藏,一直没被挖出来。 只有一个孤独的国王,守著他的宝藏,每天擦拭却无人分享,终於有一天连国王自己都没忘了这些宝藏。 为什麽他们总是这样?阿诺德伤害他,他也默默得忍受伤害,以为自己会崩溃,却又在事後温暖地靠在一起分享彼此心中的宝物。 周而复始,直到他完全崩坏为止吗? 「你的汤呢?帅昭安做给你吃的?」阿诺德用丝绸般滑顺的声音念起好友的名字,却让安旭日像被蛇咬了一口,稍稍抖了下。 糟了,他一直没有跟帅昭安连络,她现在一定很担心,会不会直接找去家里呢?爸爸不讨厌帅昭安,却也称不上喜欢......对了,他该怎麽回家?」 「小宝贝,你的小秘密不肯告诉我吗?」吻著颈侧的吻突然变得凶狠,咬得他发出闷哼。 「不是......不是小秘密......」痛得忍不住眼泪,安旭日咬住嘴唇抽了好几口气才稳住声音。「那只是小时候,家里的佣人为我做的汤,当我不舒服的时候都能喝到。」 这件事他不想跟任何人说,在面对阿诺德的时候却隐瞒不住。 一有了缺口,水坝就会溃堤。他心里的那层防卫,也崩坏了。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特别是头发的颜色,像麦芽糖一样既温暖又甜美,是个很温柔很害羞的女人。」记忆不断涌现,他以为忘记的那个人影,慢慢浮现在眼前,对他羞涩的微笑。「可是她後来离开了,留下刚周岁的小孩离开我家,那个孩子後来成为我的弟弟......可爱的弟弟。」 「安落阳吗?原来安老先生也会做善事。」讽刺地低笑,搔痒的感觉让安旭日厌烦地甩甩头。 「安落阳是爸爸的错误,妈妈的耻辱,他根本不该活著的,偏偏他却活下来。」所以他讨厌安落阳,因为这个「弟弟」的出现,他失去了很多东西,喜欢的人、天真的梦,还有他曾经相信的人。 『小少爷,感冒了也还是要喝点汤喔!空腹吃药对身体不好。』女人总是带著温暖的微笑,深棕色的眼睛暖洋洋的,身上总是带著好甜的香味。 『你喂我喝,妈妈很忙,爸爸也很忙,什麽时候会来看我?』 『小少爷睡著时,夫人跟老爷都来看过您喔!他们最能爱您了。』温热的汤看似浓厚喝起来却很清淡,鲜甜的滋味总会留在舌根,让他很舒服。 『你陪著我,要是爸爸妈妈来了,你就赶快叫醒我!』 『好的,我会一直陪在小少爷身边,老爷夫人一来就会立刻叫醒您。』看著女人的笑容,他总是安心地睡下,满心期待著被叫醒时可以看到爸爸妈妈...... 「只是我从来没有被叫醒过。小时候真是傻,爸爸妈妈怎麽有时间应付小孩子无聊的撒娇,要站得稳就得有牺牲。」现在的他,完全能够理解父母的想法。 与其花时间去哄被佣人照顾妥当的小孩,不如把这些时间用去更有意义的地方。 身後的男人笑了起来,贴在背心上的胸膛轻微振动,连他的心跳都跟著紊乱起来。「小宝贝,你放心,我会在你身边。只要你能让我更爱你,一辈子也没问题。」 一愣,安旭日促眉,侧过头对上了阿诺德灿烂的绿眼。「我不需要人陪,你唯一需要给我的只是利益,一辈子的利益。」 「先让我够爱你。」阿诺德顽皮地挤挤眼,然後吐了口大气。「今天我们一起吃吃记忆中美味的食物吧!我也好多年没吃过那种小面包了。」 「你记得做法吗?」 「小宝贝,你不也记得吗?」碧绿的眼眸垂下,安旭日才发现阿诺德连睫毛都是金色的,细长美丽他连大口喘气都不敢。 「你想过一件事吗?」总是自信自我,接近残酷的男人,却让安旭日感受到一点点的悲伤。 为什麽悲伤?他以为阿诺德不会有这种感情,就像他也从来没有。 「如果,人生在美好的时候就停止,不是很好吗?」绿眸又对上他,光彩夺目的色泽,带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可惜,美好的时光注定只是回忆。」 稍稍一抖,安旭日转过头没有回答。 胃很痛......他还是先吃饱再去思考才对......13 阿诺德是个像恶魔般的男人。俊美、优雅、充满男性魅力,温柔有礼,从不大声说话,冷静理智而且熟知挫折的滋味。也因此他残忍、自我,轻易的践踏他人。 对安旭日来说,这种男人不该是他生命中的伴侣。当渐渐看清自己後,很多过去充满自信坚信的事情,他明白那不过是无知的狂妄。 他以为自己坚强自信,绝不会被任何人事物击倒,够坚忍不拔能去完成所有的理想,一步步踏上权力的金字塔顶端,成为那颗阿蒙之眼,凌驾所有平凡愚昧的人。 在他的小王国中,他的确是办到了。 只要阿诺德愿意,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足够让人为他卖命,却愚昧的以为自己把持住了。如同他在那初遇的温柔里,自以为冷静却陷入了万劫不复里。 看著桌上的马铃薯泥蛋沙拉,有他讨厌的红萝卜切块。汤倒是照他所说的食谱下去做成的,只是很多事的加上了南瓜。至於阿诺德记忆中的小面包......安旭日瞄了眼那张俊美但稍稍带点不快的脸庞,感到非常愉快。 回忆里的东西一旦化为真实,结果常常令人失望。 小面包很香,但他的胃在超过3天未进食的状况下,暂时还没办法吃。马铃薯沙拉也是,於是他默默喝著汤,挑著眼睛注视拿著刚出炉的面包,在优雅指头上转动的男人。 「你有过这种经验吗?」终於撕下一口面包,从安旭日的位置可以看到融化的乳酪牵出美味的细丝。 吞下汤,其实他有点想品尝看看阿诺德记忆中的这道美食。他从来没有吃过妈妈亲手做的食物,在家里一向交给厨师去料理。 「什麽经验?」也许因为地点让阿诺德很安心,从上船之後他们谈天的内容越来越丰富。 这样其实不坏,当对某个人的了解越深刻,就越能掌握互相利用的分际......利用吗?安旭日没来由的苦笑。 汤从口中滑过,流入咽喉,要问他到底跟记忆里一不一样,大概就是多了南瓜微甜的味道,剩下的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之前跟向境遥在一起时,只要对方有时间都会下厨,海鲜浓汤跟各种口味的义大利面,都是他没吃过的美味。向境遥有很好的手艺,一定不只会做这些料理,却近乎偏执的在每次下厨做相同的餐点。 现在回想,大概因为那是安落阳少数能顺利进食的食物。 如果,她没有被爸爸赶走,或者安落阳没有生下来,是不是直到现在都还有人能为他烹煮他喜欢的食物?帅昭安对他很好,但不擅长做菜,每次下厨都只会茶碗蒸、培根炒饭跟高丽菜汤,而且都有微妙的焦味......喝著汤,安旭日没发现自己红著脸笑著。 「小宝贝,心情很好啊?」没有回答他丢回去的疑问,阿诺德将剥开的小面包放回餐盘上,另外舀了沙啦。 一愣,刚含了口汤险些被呛到,安旭日狼狈地摇摇头咽下汤,扯著眉心瞪阿诺德。「你要说什麽?不要把话说一半,到底是什麽经验?」 碧绿的眼眸看著他几秒,突然亮了起来,接著笑弯。「一直在找记忆里那个味道,却总是找不到,越来越失望到最後甚至恨起那个味道。」 「没有,不管是什麽味道,都是食物不是吗?你面包剥开就要吃。」面对阿诺德突如其来的感性,安旭日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是相同的人,当然做不出相同的味道。他记得阿诺德的母亲跟姊姊都还与他住在一起,如果这麽想吃为何不直接开口要求? 「小宝贝,你老是注意些杀风景的小地方。」夸张地叹口气,阿诺德将散在颊边的金发勾往耳後,倒是没有异议抓起面包嚼著。 这种平和的对话也不错,原来餐桌是这麽回事。长久以来,他家里的餐桌并不是拿来用餐,而是摆设。 整整齐齐照著时间跟季节的不同换上当季的鲜花,然後搭配骨董瓷餐具,完美得像杂志里的照片,却从未有人使用。 爸妈很忙,他跟妹妹根本没有感情,硬是凑在一起吃饭恐怕会先吐。就算之前跟向境遥在一起时,也都把食物端到客厅茶几上,厨房那张白色英国风餐桌,他一次也没用过。 「我第一次在餐桌上吃饭。」身体跟胃因为汤的暖度舒服起来,安旭日眯著眼,看著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阿诺德,可爱地吐口气。 「没参加过餐会吗?」阿诺德挑起眉,满脸好笑地将脸稍稍凑近他。 「有......可是......」不一样......懒洋洋眯起的黑眼猛地瞪大,安旭日惊惶失措地几乎连手上的汤匙都抓不稳。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哪一场餐会不是在餐桌上进行?就算是外出用餐或应酬也当然得在餐桌上,哪里不同? 背脊浮出一片冷汗,内心深处的一角叫嚣著答案,他却逃避不肯面对。 明明一样!「我一定是血糖太低,才会胡思乱想......你、你不需要在意。」 「是胡思乱想,还是......」阿诺德端起酒杯啜了口,微笑得让他坐立难安。「真心话?」 当一声,汤匙摔落在半空的汤碗里,安旭日全身颤抖跳起身,指著阿诺德尖叫:「闭嘴!不要以为你看透我,你不懂连自己母亲亲手做的食物都没吃过的人,你凭什麽懂我! 」 「如果我懂,你会觉得自己更悲惨吗?」阿诺德呵呵笑起来,手指优雅地划过水晶杯口,发出不规矩的嗡一声。 「为什麽要我更悲惨?还不够吗?还不够吗?」 「因为你说我不懂。」碧眸里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纯粹冷淡的光采。「你说安落阳是个自以为悲剧性的存在,这点我很认同。他是高塔里的公主,等待著王子搭救,却没想过剪下自己的长发逃走。」 「那你为什麽要帮他!」照片的事,阿诺德一直不算给他正面的回答,一提起就像被尖锐的刀具在胸口翻搅戳刺,好不容易暖起来的胃又抽搐起来。 「我不是王子,而是王子那匹白马,送他去目的地拯救公主罢了。」简简单单一句带过,安旭日冷哼声,瞪著他的眼眸充满血丝。 「你是喷火龙吧!践踏人、攻击人,永远孤独!」 「所以公主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躲在高塔上等人拯救吗?世界上没有这麽多王子,就算有也不是大家都这麽閒,有工具有双脚,就算是装饰用的大脑也该偶尔使用一下。」冷笑著挑起左眉,阿诺德端起酒杯晃动,似乎嗅著酒香。 被凌厉的言词攻击得节节败退,一句反驳都说不出口,只有不甘心在胸口越积越深,最後只能挫败地吐出一句:「你根本不懂,少说的冠冕堂皇。」 「小宝贝,我愿意拯救你,开心吗?」一眨眼,阿诺德又恢复那抹微笑,对著他挤眼睛。 「你要什麽?从我身上你到底要什麽?」揪著头发,安旭日觉得自己快要到达某种极限,他一直小心翼翼维持,就算崩坏也保护著的极限。 很多事,他选择视而不见,只相信他想相信的,只理解他想理解的,对於每个父亲给他的价值观都完美的执行遵守,所以他看不起安落阳。 人生,选择正确轻松的道路不对吗? 「我是骄傲,是值得炫耀的孩子,这样不对吗?」神经质的声音越拉越高,语尾不断分岔破碎,他还是停不下来。「我不是高塔里的公主,我跟安落阳不一样!我努力、认真,只是为了让大家尊敬崇拜,不对吗?不可以吗?这个世界上大家都在做一样的事情!」 「不,这样很好。这些问题,是问我还是问你自己?」相对於他的激动,阿诺德不变的冷静,甚至连不满意的小面包都吃得津津有味。 「我问你!」扯著头发的手狠狠搥在桌面上,汤碗跳动了下,汤汁都泼洒出来,而酒杯则翻倒,红色的液体将浅绿的桌巾染的鲜血淋漓。 「若是问我,那问题得回到原点。你凭什麽认为我不懂?」 「你怎麽可能懂!你有母亲,有姊姊......」激动地抓起餐桌上的小面包,安旭日一边尖叫发疯似地扔向阿诺德。「你怎麽会懂我要什麽?你凭什麽说我是高塔上的公主!我不需要拯救!我很好!我很好!我很好!」 被面包扔到不痛不痒,阿诺德也只随意挥手挡掉。「如果不是,你为什麽要激动?中国有句俗话好像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小宝贝,你可能埋了上百万喔!」 「闭嘴闭嘴闭嘴!」揪住桌巾,安旭日瞪著眼喘气,刷!一声把桌巾掀掉,食物餐具花瓶惨叫著跌在一起。「我要赞美我要崇拜所以我努力,不断努力,不断努力!你懂吗? 你怎麽可能懂!」 「小宝贝。」依然端坐在椅子上,啜著美酒,冷眼看著桌上杯盘狼藉。「努力不值得拿来骄傲,那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过度尖锐的话语紧紧扭缴安旭日的神经,他发出凄厉的尖叫,几乎连喉咙都快叫破的尖叫,紧扯著头发跪倒在餐桌下。 14 他不断尖叫,就算喉头冒出淡淡的铁锈味,痛得像被千百根针不间断的戳刺,叫到他的五脏六腑都快翻了,还是停不下来。 是惊恐还是发泄?脑袋里回盪著自己的尖叫,像密室般紧紧封闭,声音也跟著在脑袋理不断来回撞击。眼中所见到的东西都浮动起来,变成不同的色块,那些色块从立体变成平面之後又立体,却变成另一种东西,摔落在他的感官里,挤压著他的神经。 除了努力之外,他难道做得不够好吗?小时候他想当诗人,那时後弟弟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会让爸爸妈妈生气的坏孩子,虽然很小很可爱,但那毕竟不是他的弟弟,而是小杜阿姨的小孩,安家的耻辱。 他很努力摸索要怎麽做才对。他不想让爸爸妈妈失望,不想成为家里的污点......跟弟弟一样,就算哭泣也没有人当一回事,谁也不对弟弟抱有任何期待。 这很严重!所以他做了决定,要成为成功的人,成为安家的骄傲,然後一直努力到现在,为什麽要否定他! 「我没有要人拯救!我不需要拯救!我可以自己来!」过度的尖叫,让他的声音粗哑破碎,他依然是尖锐地怒吼,却在桌子下把自己防备地缩成小球。 帅昭安......熟悉的名字闪过脑海,像溺水的人终於抓到稻草,他揪著头发,尖叫终於稍微停歇,剩下断断续续的像呻吟般的轻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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