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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有高楼——穆卿衣

时间:2008-10-20 12:42:42  作者:穆卿衣

容雅紧闭着眼睛,黑色的睫毛,一丝一丝,轻轻覆盖在削瘦的面颊上.
容修望着儿子,长发散在枕边,露出他那消瘦的苍白的脸,清秀得隐隐不祥的脸.

“南琴,你可还记得张尚音张伯伯?他是谢宝云的弟子,一把嗓子高亢明亮,苍秀挺拔,那时候,你不是最爱听张伯伯唱戏吗?可是后来他突然出家做了道士.人家都说他是研习易经研疯了.可是在他出家之前,梨园弟子谁不知道张老板识阴阳,断八字,梨园弟子谁不想请张老板帮自己指点两句,趋吉避凶.你弟弟七岁那年,我请张老板到了家里吃饭,本也想请他给青函指点指点,谁知你张伯伯不是沉吟不语,就是顾左右言其它.”

那顿饭后,张尚音本已经客客气气地请辞,容修夫妇虽然心中失望,也无可奈何,只得把他客客气气气地送到大门口,可就在此时,大儿子容雅的琴声远远传来,张尚音闻音抬头,专注地倾听了片刻,道:“敢问这是谁在拉琴?”
容修在此时也耍了个心眼:“哦,也许是华连成新请的琴师在调音,怎么?”
张尚音脸有忧色,竟说了八个字:“琴音若此,命不久长.”
站在他身后的妻子脸色顿变.
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那一幕容修记忆犹新.
张尚音神色凝重,向容修道:“音色香味,不过是过眼烟云.琴本玩物,可是此人竟然如此用心尽力,竭精尽神,命如琴弦,甚可忧也.”

“妇道人家到底小气,你妈从此就生了张老板的气.我们两家的往来也更少了.后来就听说他出家的消息.”
容修抬手,用毛巾擦了擦儿子冷汗淋淋的鬓角.
“命若琴弦.这么多年来,这四个字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上.你弟弟青函就这么扔下这个家走了,南琴,你如今又这样,你让老父我……你让老父我……”
“南琴,爸如今,最担心的就是你.咱们唱戏的人家,胡琴再好,也是傍角儿,俯仰由人.爸不能眼看着你为了一个玩意儿这样胡乱糟塌自己的身子.青函已经走了,我的身体又一天不如一天,要是有一天,老父去了,留下你一个人,可怎么好?”容修说到此处,语声哽咽.

容雅此时只觉得如身处在烈火炉中,五内如沸,全身又干又热,血液几乎都要蒸发.隐隐约约听见身边有人在说话,在低低的抽泣.一个接一个,他做着昏昏沉沉的梦,梦里时而一片黑暗,时而出现金色的火焰,火焰中传来音乐,一双狭长的眼睛,看透人心似的注视着他,那双眼睛眨了一眨,却是弟弟青函,高高地坐在白色的石阶上,衣襟随风飘动,仿佛在唱着什么.听不清,有音乐,古怪的音乐.白色的石阶摇摇晃晃,随时快要颠塌,他追着青函,又仿佛是追赶着那隐密的音乐,那里很危险,他拉住弟弟的手,快下来,青函回过头,脸孔变长了,眼神也改变了,弯弯的嘴角带着古怪的笑意,容先生,我们又见面了.是那个日本人.他的琴声.就象忽然吹起的风,籁籁扰乱他所有的感觉,他以为已经消逝的声音,转瞬间又异常接近,有时好象在远处,有时就在耳边,在他的脑子里,在他的脑子里,无法停止.它在引导着他,它同时也在逃离他.它逃离他,幻化为身边嘈杂的人声,开门关门时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女人的声音,男人的声音,水的感觉,黑暗的感觉,以及突然寂静的空气.
容雅睁开眼睛,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第 29 章
积蓄了数日的一场风雪终于降下来了.
先是雨,冷得出奇的雨,浠浠漓漓,跟着就变成了清雪,在混沌的灰色天空里,柳絮一般乱飘着.不到傍晚,远远近近的屋顶上都积了一层白色,满园的枯枝,败叶梢上,也都变成了白色.
柳川正男慢慢踱到会议厅的窗边,往外看去.
他觉得隐隐有些头疼.因为是冬天,门窗都关得死死的,又坐了一屋子的人,空气混浊,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三友实业社的暴乱之后,已经开了三天的会了.
没完没了的谈判,没完没了的问罪,没完没了的汇报,既得应付军部的人,也得应付国会的人,还有一夕会的那一群野心家们.他已经受够了.他们其实根本没为自己留下谈判的余地,可是自己却象个小丑一样,不得不在这个纸糊的舞台上一本正经的扮演自己应分的角色.
上海的吴市长看得出来也是精疲力尽.他们两个人,一个明白,一个不明白.他们是在打一场根本没有意義的疲劳战.一个以为自己是在争取和平,另一个却只是在为战争的准备拖延时间.
只是柳川正男想不通,为什么这个该死的无聊的角色偏偏落到自己头上?日本海军造出的事端,让海军自己去解决不是最好吗?
他想起那个曾经有着明朗笑容的短发少年,有点无奈,事情还是和过去一样,遇到他,他有一种无力感.他从来都是这样率性而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自己永远乖乖的跟在他的身后,为他收拾残局.

谈判桌旁的数个中国人,上海的市长,秘书长,外交官,个个面如死灰.
面容浮肿,脸色铁青的吴铁城无意识地一遍遍看着自己手里的文件,他的神经已经达到临界,日本人的步步紧逼,惩凶,道歉,赔款,根本无中生有的罪名,无理之极的要求,早已经超过中国人可以承受的底线.谈判进行得如此艰难,可每当他们几经周折,终于在某个问题上幾乎要取得共识的时候,日本人立即得寸进尺,永无止境.三天来,他们就是如此一再的原地兜圈子,一再地走入死胡同.他已经快绝望了,这些日本人到底想怎么样?

一个身着警卫制服的年轻人,穿过正在开会的众人,来到柳川正男的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柳川正男收回远眺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望了那个年轻的警卫员一会儿.
他看起来有点意外.
警卫把头微微前倾,靠近着他,等待他的决定.
柳川正男想了片刻,转向仍然在各个细节纠缠不清的中日双方谈判代表:“对不起各位,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吧.吴市长,你再好好的考虑一下我们的条件,我想,我们大家都需要时间理清思路.”
他微微一鞠躬:“我很累,先失陪了.”
说着打开侧门自顾自地走了出去.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谈判还未完成,总领事已经头也不回离开了.
吴铁城眨着疲惫的眼睛,喃喃道:“妈的,小日子鬼子又在卖什么关子?”
他身边的助手小声道:“难道是以退为进,想逼咱们就范?”

柳川正男一路穿过会议室,会客厅,前厅,来到前廊.
他好象走得很心急,可是来到大门口时,他猛地止住了脚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他很清楚地看到,在大门外,那一片凌乱的白色冰泞的街道上,呆呆站立的,那个秀长的人影.
他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了,雪花积在肩头,沾湿了石青色的长袍.从那个角度看过去,只觉得他的面庞雪白,在这纷乱的世界中,宛若新雪般不染纤尘.

警卫员追到柳川正男身边,撑开一把雨伞:“外面雪大,请柳川总领事当心.”
柳川正男恍若不闻,凝视着街对面的那个人影.
塔蒂尼将灵魂出卖给魔鬼,他得到了恍若另一个世界的秘密般的魔鬼的颤音.
容雅……
你将把什么出卖给魔鬼?你的骄傲?
柳川正男从警卫手中接过雨伞,向着那个身影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站在容雅的面前.
容雅有点困惑地眨了一眨眼睛,微微抬起脸,仿佛不明白为什么飘飘而下的雪突然停了,或者是在困惑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
柳川正男的眼光投在容雅的脸上,他在这一刻为之震撼----他的脸色是如此苍白,他的柔薄的嘴唇呈现出一种反常的艳红,原本意志坚定的眼睛此时恍惚迷离,他微带困惑的神态让这整张脸显现毫无抵抗力的脆弱----这瞬间的华彩,令柳川正男为之震惊.
柳川正男的心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着,一时间忘记了该说什么.
他只觉得容雅的身子好象在向自己倾斜,越来越靠近,他的头垂了下去,就在快要接近自己肩头的那一瞬,他整个人往地上滑落,柳川正男本能地扔掉伞,用小提琴家的双手,结结实实地扶住他.
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柳川正男才醒悟,那摄人心魄的瞬间艳色源自于病态.紧拥在他怀抱中的这个昏迷的人,额头与呼吸就好象火一样滚烫.
“警卫!警卫----!”
柳川正男侧过头大叫.大使馆门前的警卫笨拙而又慌张的跑过来帮忙.
“他需要医生!快找一个医生来!”

张妈端着刚煎好的药,走向大少爷的房间.
房间里静悄悄的,光线极暗.
不知道秋萍跑哪儿去了.她一定是看着大少爷睡觉了,就偷偷溜出去,和孙三或者郑大傻子偷情调笑去了.这个死丫头,知道大少爷脾气好,从来不会为难她们下人,所以才纵得她无法无天,如此放肆.张妈一边暗骂着自己的女儿,一边开了灯:“大少爷,醒一醒,咱们喝了这碗药再……”她的话没说完,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大少爷!大少爷呢?”
容雅的床上被褥凌乱,却空无一人.

琴声.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琴声.
时近,时远,象风一样吹拂过脸颊,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象八月的秋天,透风而来的桂花香味,当你穿过夜的空气,它就在你左右, 当你停下脚步寻找的时候,它就消失无踪.
容雅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屋子里,周围摆放着一些西洋的家具. 不知道此时是白天还是夜晚,室内点着灯,但光线极暗,一点柔和的小灯,温暖地发出桔色光芒.
他躺在一张非常柔软的床上,床单和枕头都散发出洁凈的气息.他的头昏昏沉沉的痛,全身的肌肉也在疼痛,他试着动了一动手臂,只觉得四肢酸软无力.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他一点都回忆不起来.

有琴声.
这一次非常清晰,绝不会是他的幻听.优雅,低回,和谐韵律.
容雅痴痴的听了一会儿,突然用力振起身体,向发出琴声的地方望去.原来这间屋子并不是只有他单独一人.一个穿著黑色衣服的人坐在房间的另一角,几乎要与角落的阴影连为一体.优美的琴声,就是从这个人的手中发出来的.
容雅认出他来.他就是那个日本人.那个用華麗的琴技迷惑了自己的人.
有一个问题几乎脱口而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容雅还没来得及开口,柳川正男已经打断了他的思绪.
“在欧洲的古老传说中,弓弦乐器,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女神送給人類的珍贵礼物.”
他低低的声音伴随着幽深的琴声传来.
“……可是,人们却不知如何使用它, 一直到许多神赐的年代过去了,人们才用乌龟壳制作了第一把弦乐器,最初它是用笨拙的手指弹奏……”
疑问在容雅的唇边消散了,容雅惊讶的发现,他在倾听这个日本人的声音.
“可是,有一天,人们发现弓可以振动琴弦,才有了第一把真正的弦乐器,才可以唤起,当初碎落在山川万物之中的,女神恩赐之物的永恒之声.”
容雅静静的听着,不说话.
“虽然我不知道在中国有没有类似的传说,但是我猜想,这也是为什么,中国人会将美妙的音乐称之为‘天籁’.因为人类最美好的东西,文化,艺术,爱情……总是相通,相似的.”
琴声婉转回旋.
“很美吧?”柳川正男道:“这是Mozart的降B大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
容雅一怔.
“也许你没有听过他的名字,可他在欧洲却是大名鼎鼎,家喻户晓.他三岁的时候开始弹琴,六岁的时候就能作出优美的歌曲,八岁的时候写下了第一部交响乐,十一岁的时候便完成了他人生的第一部歌剧,十四岁的时候,他就指挥乐队,完成了那部歌剧.他是一位真正的天才.你知道什么是歌剧吗,容先生?”
容雅迟疑着,摇了摇头.
“它其实和你们中国的戏剧,有一点相似,”柳川正男微笑了一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音乐生涯的,容先生?”
容雅没有回答.
琴声产生变化,华丽的颤音之后,速度开始加快.
“这位天才的音乐家,也许他太早的在音乐中开始自己的人生,所以他很年轻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去世的时候只有三十五岁.他死的时候疾病缠身,贫困潦倒.在他离世前的最后一部作品,是用于葬礼的安魂曲.”
容雅慢慢地放松,将身体靠在床头,无言地听他低述,在遥远的欧洲发生的,关于一位陌生的音乐天才的故事.
“听过这首曲子的人都相信,借着这样的音乐,可以抚慰痛苦的灵魂,让死去的人得以平息,让活着的人永远怀念.容先生,你相信,关于音乐可以安慰灵魂的传说吗?”
音乐……与苦难的灵魂.
渐渐的,容雅觉得头开始沉重的,倦意阵阵袭来.
琴声渐渐又转回低回,节奏变慢了,慢了,回到最初的弦律.
“有些人活着,仿佛就是为了给人间创造美妙而存在.可是在所有的艺术之中,音乐是最不确定的一种,因为它只存在于创造它的瞬间.当我的弓在弦上,手指在移动的时候,可是当弓从弦上离开,它就消失不见.还有什么,是比音乐更难以把握,难以拥有的呢?”柳川正男低声道:“也许……除了人的心……”
容雅再次沉沉睡去.
琴声停止了.

柳川正男收起了琴和弓弦.他来到他的身边,俯视着他沉静的睡颜.
头发稍长,漆黑顺泽的散在枕畔,洁白的脖子,纤秀的下巴,略显得单薄的侧面轮廓.
他轻轻的托起他的头,让他好好的睡在枕头里,唯恐稍一用力,便惊醒这如同醉倒在酒神盛宴中的年轻男子.
真是一个倔强的人啊.如果不是高烧四十度,已经意识模糊,只怕他也不会来到这里.
看样子,适才医生为他注射的安眠药已经发生效力了.医生说,病人极度虚弱,他需要好好的休息.
柳川正男轻轻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后,房间一片静寂,就连一声叹息仿佛也不曾存在过.只有那盏屋角的小灯,温柔地向着黑暗,发出微弱的桔色光芒.


第 30 章
容雅再次醒来的时候,整个房间已经一片光明.
一个黑发的少女,正在自己的上方,脸对着脸地望着自己.
看到容雅睁开眼睛,她大概被吓了一跳,一张雪白的小脸顿时涨红了.但随即,这张粉红的小脸上漾开一个喜悦的笑容:
“容桑!你……醒!”
容雅记得这是柳川正男的妹妹.
她的脸离自己是这么的近,少女如兰气息柔和的抚面而过,容雅不由得也微红了脸,转开眼睛,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看到他醒来,真理子十分开心.她转身跑到小桌边,拿起水晶的水瓶,倒了一杯水,又嗒嗒嗒地跑回来:“容桑,你的,渴的,不渴?”
她这么一说,容雅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又饥又渴,嘴唇都裂开了.
他用手支撑起自己的身子,稍坐了起来,少女坐在他身边,伸出一只手臂环扶着他,另一只手端着水杯,直送到他的嘴边.
容雅大窘:“不,不,谢谢你,我自己来.”
真理子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松开了手,让容雅接了杯子.
容雅只觉得身畔触觉柔软,是那少女的半个身子还靠在自己身边,略略的侧了侧,避过尴尬,一口气将水饮尽了.
他喝得急,不免有些水洒了出来.容雅正欲抬袖去擦,突然只觉得脸颊嘴角触觉轻柔,原来是那少女已伸出纤纤手指,为他拭去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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