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约已晚,霰雪待初晴(上) 青梅约已晚,霰雪待初晴 秋意尚未尽呢,冬日便匆匆来到。扬州这一年的雪,是比平常年份下得早了许多。纵是这等风雅城池,也只有富足人家能笼了手到袖中笑谈说待初霁便去赏雪。 燕忆枫这样的时候会思度临安总部会不会也下雪,按理来说临安在江南,这种时候应当没有雪,至少也不会弄成这种样子罢。他住小客栈不仅没有杜绝公子贤的拜访,客栈便宜,雪一下来却也冷得让人想把自己裹成个粽子。 他本不是个畏寒的人,纵是在邱之北的终年冰雪之地也待过,缘何会在这扬州城被动得这么惨?想来还是受伤的关系。他是自己知道辛晴那一式惊晴有多霸道了,也是他太自大才招致如此不是?若他一开始就不试图用巧劲而硬接惊晴,根本不致如此--现在想来,为这件事情可是吃了足够苦头呐。 燕忆枫换了家客栈住,虽是每日多十五个钱,但屋子要暖得多,窗外也没有铁条--他自己都不知道那铁条是不是他要搬走的原因呐。他向组织中人下令暂缓行动,却是二三日无人上报事情。他可不知那些一贯好用各种奇怪事情烦他的人吃错了什么药,开始体恤他了。 他在屋子里踱步,窗外雪愈发下得紧了。湛淇从外面回来,发色都染了银的。年轻医师脸冻得通红,却快快乐乐地道,"今日不卖头痛药,改卖冻疮膏,居然被人抢光了。忆枫啊,我要借你手下几个力气大不过比较笨的人当小工用用,当然我会付工钱。冬天到了,风寒药冻疮膏要紧俏了,若不趁这时候大赚一笔,之后怕就没的赚了。" 燕忆枫笑道,"湛老兄改个姓,叫赚老兄好了,无时无刻不想赚钱,我都快给铜臭熏死了。" 湛淇翻个白眼道,"你这种人有什么好自豪的?每天就知道把所有地方破坏掉,社会倒退都是因为你们。如果槿国不学别的国家养未知,加强法纪的话,早进入资本主义社会了。都是你们这些坏分子搅乱社会进程,还以为自己比别人先进。" 燕忆枫耸肩,"你少说怪话,我听不懂。我可以给你几个人用,不过你要缴纳昂贵的租金才是。" 湛淇道,"也可以,不过一切材料损失费由你来掏。对了,这几日你还得静养,上次还未恢复便出去,都快虚脱了,还有,小心沈贤那个人再来。" "隔墙有耳。"燕忆枫不紧不慢地道,"听说公子贤就住在我的隔壁,后面几日怕是热闹了。不过以沈贤那种性子,我怕事情会波及你。" 湛淇微一皱眉,"看来只要他还活着,你就安生不得。" "你想要我杀了他么?"燕忆枫轻笑,"你如果要我杀了他,我就杀。花不了一点力气。" "那你不杀他--"湛淇道,他停了一停方开口,"是为了泠盈罢。" 燕忆枫唇角轻扬,"燕某人平生所为绝不为任何人。我对泠盈是有亏欠没错,但那跟沈贤什么关系也没有。我可不会因为那个就放过沈贤,但是对于组织而言,我不想引起国度之间的争端,若是组织被驱逐出境,那便全是我的过失,而有一些人是不会坐视的。"他喃喃道,面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有几个人,既在保护我,也在保护沈贤,我现在还不能冒险撕破脸皮去一战。" 湛淇只道,"江湖人不过是江湖人。"他再叹了一口气,就无言语。 半盏茶时分,有年轻人推门进来拱手道,"主人,有一位姑娘求见。" 湛淇耸肩,"你又要走桃花运了?" 燕忆枫不语只笑,让那来通报的人有些发毛,他笑了一会方道,"平常传信人不是玲珑么?" 那年轻人道,"玲珑君早间出去了,似是先生叫他出去的。" 燕忆枫沉吟片刻,道,"也罢,我知道来者是谁,让她进来罢。" 那传信人答是退下。燕忆枫对湛淇笑道,"这地方真是邪了,说人人就到么?" 他开口时女子已然走入了客房。她的眼有着比常人稍浅淡的色泽,一个有这样一双眼的女子,会曾经为了什么人什么事而悲伤么?她走进了他的屋,轻轻出了一口气,语音平静,"我未向萧君问好。如今诸事平定,再见他反是不好。" 燕忆枫摇一摇头,"你不应躲着他,他是那样寂寞的人。秋君太过敬他,反是生分,如今我背离你们,你们不应再相互背离。" "何必呢?既是彼此痛苦。"泠盈道,"我们看见彼此就回忆起你与你的背弃,还不如只是离别然后相忆。" 燕忆枫叹口气道,"他未想开,你也未想开么?" 女子面上渐渐涌起凄凉的微笑,"我与萧君一样,萧君看不破的,我也一样看不破。" 燕忆枫默然,久久他轻按胸口,抑下差点喷出的一口血,只是摇摇头道,"你们都知道我是什么人,这不值得。那时你们还年轻,如今也应长大些。三年了--莫非你们还不明白,我从一开始就只是利用你们?" "你宁愿将自己说得不堪也不愿辩白,"女子轻轻垂下眼帘,"你希望我们恨你也不愿人喜欢你,我知道这一切只是你想逃避,你认为一时的背弃要用永久的憎恶来回报,但是你忘了么?你自己是宽和的,而我们也一直追随着你。" 湛淇小声道,"乖乖,说得真好,我们都知道,啊!" 燕忆枫踩了湛淇一脚,年轻人明利了眼,淡淡道,"宽和?我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手下犯了错就要处置,背叛了我的人我一向不惜其性命,不是我的东西我不一定想要,想要的东西我绝不让给别人。你用不着给我戴高帽子,这种话我不爱听。泠盈,你是个好姑娘,不过你要知道,当年我利用你,就是因为你看不透人心。" 他说出那些话,唇边的笑容愈发讽刺,"对了,我不会放过沈贤的,你可以告诉他。前些日子他弄得我焦头烂额,如今我也要他知道,燕某不是好惹的。" 他说那些,湛淇又插口道,"你终于不顾国度之事,要打回去了?" 燕忆枫不管他,只道,"对了,我似没有找很多下面人守着,你往后要来,敲门便好。只是以后再不要一个人前来了,若是被人看去,有损你的名声。" 女子露出黯淡的笑,"外面还在下雪,这样赶走我么?" 燕忆枫怔了怔,轻叹口气道,"走罢,不要想着留下。我们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不要将泪也留下了。女人啊女人,不要忘记你是谁。" 泠盈再不言语,只是沉默背身走出门去。燕忆枫轻呼了一口气在手指上暖手,对湛淇道,"这几日真冷,不知过几日会否暖起来。" 湛淇悠悠道,"这是老天对你不购冬衣且抢我衣服的惩罚。" "为什么临安每家店子听闻未知之主要衣服,都送女人衣服给我?"燕忆枫叹一口气,"你那什么衣服,也是不经穿。想我一世英雄,若是在扬州冻死了,岂不叫人耻笑。" 湛淇笑道,"你冻死了,我第一个笑。" 二人方说笑着,玲珑敲门进来,对燕忆枫行礼道,"听闻少主要找属下,不知是为何事。" 燕忆枫道,"先生早间找你去,所为何事?" 少年有些踟蹰,久久方道,"先生问我,可有反叛之心。" 燕忆枫愕然,不久道,"先生也不怕把人真个逼出反心来。传闻他的弟子已叛了好几人,还来问你?" 玲珑道,"少主不会是不信属下罢。" 燕忆枫默然,久久道,"我是太信你了,才烦先生如此。" 玲珑轻笑,"先生也是因几名师兄师姊叛了,才这样问属下。玲珑是并不在意。" 燕忆枫问,"你觉得苦么?" 秀美的少年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比寂寞好。玲珑很喜欢少主,和少主在一起,即使作一切逆天背德之事,玲珑也不会孤单。" 湛淇小声道,"啊,一只可爱的小雏鸟。忆枫你可得看好他,别被人拐走了。"说着又被燕忆枫踩一脚。 燕忆枫道,"真叫人头痛啊,看你这么可靠,我都想让你代替左使紫竹了。紫竹该人太过优柔,上次被秋君吓得腿发抖,明明当初只有他向我效忠,啊啊,敢这么说,做的时候却腿软,也亏了他一身好武艺。" 玲珑垂手道,"玲珑年轻不经事,也无甚才能,只要如此便已够了。左使应变能力极高,连先生也称赞呐。" 燕忆枫轻笑,"你少自谦,论功夫,紫竹不一定高过你,论耐心,他也没有你好--只不过他为人不忍,你比他更不忍。其实我当初应该找个狠一点的左使,因为右使是个女人--唉唉,如今真是缺人得紧。" 玲珑道,"少主不必太多思虑,若是有重要事,左使定不会辜负少主愿望。" 湛淇又小声插口,"我喜欢这孩子,忆枫啊,把他给我当学徒罢,给你当杀手太浪费了。" 燕忆枫只向湛淇一笑,露出一副"我的人格魅力高过你"的神情。湛淇撇撇嘴,只是玲珑又道,"少主唤属下前来,还有什么事情?" 燕忆枫淡淡道,"没有什么事了,你去与先生说一声,今晚我欲与他共饮。" 玲珑答是退下,燕忆枫轻出一口气,"湛老兄,如今你也卷入江湖中事了,当真不愿学几招防身?" 湛淇耸肩道,"学了有什么用?人多势众怎么都打不过,碰到你这样的,我随便学个什么能打过?小贼的话--遇到小贼我自有办法,不用学什么招式。而且如果沈贤来找我麻烦,我自有方法叫他只能逃走。啊,你不用看我。" 燕忆枫只是一笑,不多言语,他搓了搓冻得发白的手指,道,"这天还真冷,你也小心感了风寒。" "天还会热起来,这可不是冬日。"湛淇道,"你是伤得狠了,体质也寒,才会觉这么冷。" 燕忆枫喟然,轻呵手指,"要生出冻疮就惨了。"他道,"再这样下去,我可就握不住剑了啊。" "冬天伤会好得慢呢,"湛淇不紧不慢地道,"受那么重内伤,你还是再躺几日为好。" 燕忆枫耸一耸肩,"我好了,再躺下去身上会长蘑菇的。" 湛淇一笑,伸手握住燕忆枫手腕。他凝神片刻,反皱眉道,"你的伤势比昨日更坏,这样天天反复,怕是要到来年才好得完全。" 燕忆枫道,"不打紧,我打坐一下便可。近些日子怕沈贤来,也静不下心。明日让左使为我护法,无甚关系。" 湛淇轻叹一口气,一刻那少年玲珑又上来,道,"少主,先生说了,酉时在下面待少主。" 燕忆枫点点头。玲珑方要退下,湛淇忽招招手,"小玲珑,过来。" 少年不明所以,走至湛淇身前。年轻医师端详了一下少年,道,"背过身去。" 玲珑看一眼燕忆枫,燕忆枫耸耸肩而已。于是少年认命地转过身子,忽地背心一痛,他吃痛叫了一声,湛淇已从少年的背脊上抽出一根银针。他看了一看针尖,露出了奇妙的笑容,道,"小玲珑啊,方才我就想这样戳你一针了,可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啊。" 玲珑转过身子,"好痛啊,先生,"他皱着鼻子苦脸道,"这是做什么?" 湛淇一耸肩,也不正面答他,只对燕忆枫道,"你们真是不会爱护下属。" 他向燕忆枫说了一句,又对玲珑笑笑,"啊,其实没事情的,我望了听了但是没号脉就直接戳了,早些时候看你脖子僵了一些,怕你得了什么怪病,当然现在看看,怕是你半夜落枕了。这是我不好,你过些时候可能会头痛。" 玲珑哭笑不得,只得道,"少主,那玲珑告退了。" 燕忆枫淡淡笑道,"去罢,我也当下去了。与习先生的约定我应当早到,才不违少者之礼。" 他又向湛淇道,"我的人你随便挑罢,别把漂亮的挑走就行了。" 湛淇笑了,燕忆枫也大笑。他与玲珑一同走出屋子,迎面便撞上公子贤。燕忆枫与玲珑都吓了一跳,那瘦而高的人却似没有看见他们,只是侧过了身子让他们过去。二人不出声,走下楼去,玲珑忍不住轻声道,"少主,那人的眼怕是有问题,你看他见了你也当未见的样子。" "有意思,"燕忆枫忽地露出笑容来,"他莫非是见了什么不应当见的东西?" 玲珑没有对这问题做什么答复,二人走至楼下,黑袍的男子已然相待许久。玲珑向师父行礼退下,燕忆枫轻轻躬身道,"先生,我来迟了。" 黑袍人以一种淡而低的音声道,"作为主人,你不应向我行礼,因让我相待对于主人是平常之事。" "只因先生是先生。燕忆枫不才,怎敢让先生待我。"燕忆枫道,"且是我邀先生共饮,理应先至。" "外面雪渐停了,出外罢。"习儒秋道,"我知一地酒甚好,可堪共饮。"
青梅约已晚,霰雪待初晴(中) 燕忆枫随习儒秋出门去,拉下了自己的风帽。天真冷啊,雪止之时,反而比落雪更冷不是?他把手拢在袖中,随黑袍人静静行进。习儒秋行不久,便问,"你后悔当年答应夫人的事情么?" 燕忆枫淡淡道,"后悔又有何用,我并不遗憾。" 黑袍人又道,"但我却后悔了,当年没有说服夫人,放你自由。" "先生,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燕忆枫微笑,"如今的我,也一样自由。若当初夫人放了我,我或不会如此快意。" "羁以俗世,屈于侠名。"黑袍人叹息,"你终究不是红叶啊......若放了你,你怕是下一个简清--" 燕忆枫道,"我是燕忆枫,即使从前的人有他们的光荣,那也与我与我要寻找的光荣无关,先生。" 习儒秋道,"我知道敏儿的事情了。" 燕忆枫低头,"是我无能。" "我不是在责怪你。"习儒秋道,"敏儿已经足够大了,应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这次出去,一定会回来。"他抬头,"到了。" 白瓷的壶,白瓷的杯,酒水在烛下晕着微红的光。燕忆枫晃着酒杯,望向小桌对面的男子。那双静默的眼能够看透一切人心么?他挑起唇角,道,"先生,为何只看我?" 对面的男子不回答他,作为回应的沉默让燕忆枫微眯了眼,但他的举动只让对面的人更加沉默,而那沉默让他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年轻人只得将杯中酒饮进喉中。 酒温热而醇厚,果然是好酒,他冰冷的手指逐渐温暖了起来。燕忆枫饮了三杯酒,又开口,"先生二十年间可有憾事?" 习儒秋的眼注视在他的身上,燕忆枫淡笑了笑道,"我近几年颇有些遗憾之事,但事已至此,并不后悔。" "我入未知时与我的几位弟子相似,如今已有三十五年,憾恨之事绝非没有。"习儒秋缓缓道,"二十四年前与十九年前,两件事情使我憾恨终生。如今我依旧在后悔,如若那时我更坚定一些,或许一切都不会是如今这般。" 他无法用任何方式描述那种声音,习儒秋的话语带着楚地的口音,他难以听清,但它们如从他自己的口中发出一般真切,"你当年那些友人,夫人与我都认为他们是危险的。夫人不希望你再与他们相见。" 燕忆枫眉头微敛,"夫人是否也希望他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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