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这山就算是我爬了,也要休养生息很久,你怎么!"闻播急忙反驳。 释云生没有说话,任凭汗水从两颊滑落,他也只是维持着从未有过的淡淡笑意。人生有太多的无能为力,每一次为了无力我们会去后悔,可是真到‘有能力为之而不为'时,那种失落,你又明白多少? 此时,黎明已去,天空中隐隐泛着一丝浅红,宛如大漠上温暖的金沙,宛如阳光透过旅人的脸,洒落的点点泪珠。 郊野的空气十分清新,阳光的味道也温暖沁人,东方的天空织云密布,两人的心里渐渐喜悦起来。 由于总是分心看顾释云生,闻播的心思完全不在山路上,此时更为拉落在下方的释云生,不小心将手中的盆景扔了出去。 蓝色的梅花带着微微红润的色泽朝山下急坠,两人都吃了一惊。盆景落到释云生眼前时,他想伸手去抓,可是自己的身体已完全没了力气,眼看蓝色的花瓣已离他们越来越远------ 闻播忽然纵身而下,脚尖频频踏过山石,一个折转、一个飞跃,一个凌空勾手,他手腕迅速一翻接住了下落的盆景,而右手挑出了长剑,‘叮----'地一声将剑尖插进了岩壁中,稳住身形。 看释云生准备下来接自己,闻播扬了扬满头金发,笑着摆头,"不用不用,小菜一碟。日出马上要出来了,你不要管我,快爬上去看。" "可是。"释云生蹙眉。 "没关系的,以后云儿再带我来好了。你看和我看一样的,快点,别耽误时间!"由于力气透支,此刻的他只能一句一句简略地回应。 "只是以后的日出却以不似今日了。"他呆呆一笑,神色凄凉,不知那以后,你还会和我坐在一起看日出么? 释云生转过头,两手加劲,猛地一个借力,翻了上去。而闻播抬头看着他,目光中也带了点点闪悦。 "德拉克你知么,在我们中原有个说法-----太阳是万物的始祖,是所有高尚品行的象征。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在太阳从海平面上缓慢升起之前,要承受多少倍的寒冷。然而它却没有因为那种寒冷而惧怕,如果它惧怕了,那么它所要守护的东西,又当如何?" 释云生气喘吁吁地回了一句:"在我们那边,太阳被称为阿波罗神,每个神都有自己的职责,他逃不了的。" "是么?"释云生一句反问后就没话了。 "好美!"他忽然抬起头,看到一片摄人的光芒从层峦叠嶂中慢慢升起,映照着天下一片河清海晏,海中跳出的骄阳,令天地透彻,万物生辉。 释云生呆呆说了这么一句,已看闻播已爬了上来,他向旁边坐了坐,笑道:"真是的,最紧要的关头你没看见。" 闻播一笑,眼底也有了失落。 两人相拥着看苍穹上的橙红骄阳,谁都没有说话。片刻后,释云生伸出手指,一指天幕,淡淡问道:"德拉克,你说灼热的太阳和冰冷的海水在接触的刹那,会是什么感觉?" "应该是很中和的吧。"闻播笑。 释云生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神色有点茫然有丝落寞,"从我们这个方向看,他们好象是相遇了,其实永远也不会相逢。"他苦笑着深吸了口气,眼中有了泪意,"就算交汇了,也终将越离越远,直到再不相见。" 果然,太阳已经渐渐升向中天,而碧海也只有抬头张望与膜拜的资格。 "为什么没有相遇,父亲跟我说过,太阳是从海里升起的啊?"闻播蓦地站了起来,似是要张开双臂去环抱日出,而怀抱中却总是空空。 释云生扭过头,神色沉在日光的笼罩下,看不出端倪。"因为你没有看出来,他们是两个不同高度的事物,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面,永远没有交汇的那一刻。" "......"闻播震了一下,沉默地坐下身。 此时,天际已经全明,天边的云海依旧缭绕无穷。 释云生忽然转过头,问:"闻播,你......会记得我今天说的话么?"冬日的暖阳有着淡淡的光芒,将两人五官每一点都照的分毫毕现。释云生垂下目光,问。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闻播红了脸,他的心有如小鹿在撞,一下一下似乎要破胸而出。 "你的每句话我都会记得。"他最终点点头。 "不记得也没关系,日后你我怕已是过路人了。不过你放心,这几天我都会陪着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以后......"能消除一些对我的仇恨。 "你今天好奇怪啊云,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因为我?虽然你是北齐之王,统帅了千军万马,掌管一方国土,而我也不笨,也知男人与男人之间......会让你为难,不过若你不喜欢我以后都不会再烦你了!"依闻播聪明的性子来看,释云生突然的变化让他即不适应,又别扭重重。 释云生极力的否定,可眼底的寥落与痛苦却更深了。 "云儿,我以前总是不相信,以为人只要碰到绝境陷地,总会凭借能力化险为夷,一切都会好的。但是,人力的确有穷尽之时,也有很多羁羁绊绊,就算我再如何努力也有达不到的事情。云儿,我就要回家了,如果你想我了,就到连朝帝国来找我,到时候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说完,他指着东边的天际,眼底带了一丝一缕怀念。 "恩。"释云生心下了然,却故意装作懵懂。 然后,他一眨不眨地盯紧了闻播,一个月来的朝夕相处,他似乎都没那么近那么认真的凝视过他,此时他眼中的不舍与悲伤渐浓,似要将以后的生生世世都看尽眼底。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去下一站呢。走吧。"说完,释云生拍拍衣襟站了起来,目光却再也不看天中的似火骄阳。 也许是听说闻播要回家的消息,释云生一连几日都带着他东逛西玩,从南陵寺的长耳尊者庙、西竹冬景冰雕、石台县万由山大瀑布,一直到漠河之端亦是北齐之端。他们看着河水自眼前流过,那曾经流连与脚边的星光,也已随着地域时空的转换而消逝。 初春的天气,寒冷的无垠大地,夜晚孤独的虫鸣,偶尔小商贩间唇枪舌战的买卖,宛如大风刮过发鬓,只是一刹那的寒冷刺痛。 前方是波涛汹涌,亦有潺潺的安宁,可以想象江南的柳枝倒影,相象着横溪的石板桥头,着着素白衣衫的女子对你婉转一笑,油纸伞下铺开一副旖旎墨画。 也可以看到白鹰张开矫捷双翅,在大漠无垠之下盘旋而过,灼热的艳阳、牧民朴实的歌唱: "我心中有个太阳, 我心中有个月亮, 我眼前有一片红花绿草, 我听见小鸽子地歌唱。 中有温暖的手牵着我, 总有温暖的话送耳旁, 我眼前有一片红花绿草, 我听见小鸽子的歌唱......"还有曾经属于他们的------那一抹东升之日。 这几天夜里,释云生执意让闻播陪着他。晚上他们会做爱,一直做到彼此大汗淋漓或者释云生再也无法支撑为止,有的时候他甚至也不喊停,任由他在自己身上驰骋,只要感受到彼此的温热,感受到来自那个人的爱意,他就会笑,很开心的微笑。 闻播自小聪慧,渐渐地倒也看出了端倪,他试图问过刘蒙,可是国家大事刘蒙根本一无所知,试图找过芙蓉雪墙中的姑娘,可是那里又非人人可以去,一来二去下闻播便直接找了释云生。 释云生没有回答他,只是说一切皆好,可是每每两人在夜晚温存之时,他可以看到释云生眼底的另一种感情----浓郁而热烈,宛如自己置身其中便会万劫不复。 有时,只要他稍稍一离开、或者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那个尊贵的王者就会像疯了一样四出寻觅,会恐惧到颤栗。 那时候的自己虽然疑惑,但多是欣喜。卡尔叫他深究他不予理会,叫他小心处事他更加一笑置之-----如果说,人在一开始就可以算出自己的命运的话,是否有些悲剧就不会发生?如果闻播得知北齐与庆花王朝的阴谋的话,是否还会这样义无返顾的去爱人? 即便如此,那也成为了后话。那一日和平常一样,闻播在御花园中翻土施肥,琢磨着新型梅花的培育方法,而释云生则坐在玉石堆砌的亭台中批阅奏章,两人在休息的半途中都会微微对看一眼,欣慰的微笑。 只是这几日释云生的微笑越来越少,仿佛回到了初见之时,而唯一不变的------则是他对他的那份依赖,宛如是溺水之人紧抓住的唯一稻草,强烈得另人窒息。 拨弄了一会儿泥土,继续砍了几棵梅树,闻播将蓝色梅花的种子播进土坑里,再用铲子将土埋平,又浇了很大一堆水进去,才心满意足地抬起腰,朝释云生走来。 刘蒙已经习惯了这两人忽然改变的相处方式,他笑嘻嘻地为闻播端了把椅子,在石几上置了一杯香茶,再返回屋中搬弄那巨大盆景。释云生喜欢那个人送他的东西,那会让他阴暗的心底得到丝丝明亮。 闻播喝了一会儿茶,眼睛就偷偷瞄向释云生,然后又继续低头品茶,脑袋又会不自主的追随着那个人的身影,他原本以为释云生忙于政事无暇管他,他索性着放着胆子静静的凝视。 释云生挑了挑眉头,放下手中的笔,笑着问:"闻播,你在看什么,这茶不好喝么?" "只是觉得你更好吃。"闻播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咬着瓷杯口,眼睛仍然色咪咪地盯着对方。 释云生无奈,只得动手将他的脑袋推过去,可是过不了几秒他就又会转过头来,痴迷地望向他。于是,释云生再推,他再转,两人就维持着一推一转的姿势,害得刚刚搬出盆景的刘蒙一脸黑线。 "闻播!别再闹了,这几天净陪着你玩耽误了不少政事,乖乖去一边吃点心,若是再跑来烦我,我就把你关到屋里去。"他顺手拍了下他的额头,目光仍旧认真的注视着手中奏章,谁知就是一时的错误,闻播乘机握住他的手指,将它放入了口中,轻轻吮吸。 释云生倒抽了一口冷气,想缩手又怕戳到了对方的舌头,不缩手的话他的身体却已有了反应。两难之下,他只得将手中奏折一甩,冷着脸对他说:"既然你无聊,就陪我一起看。"说罢,就将手中最难缠的一份丢到了他面前。 拿着奏章,闻播像只小猫一样乖顺小心,释云生的心底忽然泛起了一丝凉意,目光中也有的惧怕和悔恨----事情终究有发生的那一天,而我与你双宿双飞、并髻齐肩笑傲江湖的愿望也开始更加......遥不可及。 "臣素闻,江湖中鼠辈剧多,自古‘以武犯禁'之条令比比皆是。剑乃是万恶之首,持剑之人更有难测之心。臣闻言,皇上日理万机,闲碴之余与江湖第一剑‘一抹红'多有来往,并邀其入宫一住。呜呼,此不可为,绝不可为也。今日,一抹红于我天奉南郊,对外民暴徒广施恩德、与庆花官员私交甚密-----据臣查探,他们是乃共谋反国之策,不日便联合庆花王朝举兵北上,颠覆我央央国土。 臣斗胆,望皇上深思处理之法,以安民心。" 闻播读完,歪头想了想,才道:"原来一抹红根本不是忠心臣服于北齐朝廷的,江湖里的人真是人心不可测,那天看你闯他三大关时......哎~~~~"说完,还叹息地摇了摇头。 释云生接下奏折,手腕轻翻,笔尖凝怒,一蹴而就挥下三个大字:朕敬纳。 随后他又拿了一份出来,闻播翻看了眼后,脸一红,有些尴尬。这上柬之人倒是大胆-----满篇都是自古红颜多祸水,自古红颜多覆国,其中更是极力反对释云生沉迷男色、不务正业。 释云生目光里杀气一闪,拍案而起,当即就将奏章扔到了座下,冷冷道:"这是谁写的?" 刘蒙急忙蹲下身,翻了奏章一角,只看了一眼神色就有些不对了。他颤抖地再度将奏章承上,小声道:"禀皇上,此份奏章是车将军之子-----车如意所柬。" "如意?"想到那个曾刚正不阿、曾站在他面前吐呐天海,热血方刚的少年,释云生忽然叹息一声,接过手道:"那孩子终是到了该封官的年龄了,如今已到16了吧?" "回皇上,车将军的公子三天前刚行了弱冠之礼。"刘蒙道。 "哦。那就让他继承他父亲的职务吧,也该给那孩子......实现愿望的机会了。"说罢,拉了闻播的胳膊,出了御花园。 闻播叹息----每次他批完奏章,总会拉着他四处逛一逛,这次又不知道去哪个地方玩了。 □□□¤□自¤由¤自¤在□¤□□□ 十日后,任青山返回,除了为释云生打理好一切后,也带回了件另天下人皆惊的消息----连朝帝国的老元帅被人暗杀!元帅之权旁落他人! 夜凉如水,春风荡漾,窗外是绵绵的大雨。一抹孤影坐于窗下,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也许是因为他坐在了背光的地方,也许是那抹月光、因他的冰凉而退让。 ‘扑簌簌-----'雨帘外,一只白鸽拍了拍翅膀,落在窗台上,少年才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过身,将鸽子抱在怀里,冰冷的掌心抚过它湿润带雨的翅膀,然而少年的目光仍然笔直地前方虚掩的宫门。 不一会儿,一个身影伴随着寂静的冷雨出现,那抹身影站在雨中,默默与他对望,犹如烟尘下的孤独魂魄。少年的眉宇凝了凝,终于起身站起。 "少将。"卡尔站在雨中,金色的盔甲亦泛着冷冷的光芒。片刻后,他忽然但膝跪了下来,对着那抹孤影深深欠身,神情话语里尽带了自责和痛悔,"是属下办事不利,请少将处罚。" "责罚?"少年平静地抬头,连着数日不语的嗓音干燥而沙哑,却依稀能分辨得出讥笑与自嘲,"就算处罚了你,父亲也活不回来......而我现在,亦无拿剑的兴趣。" 屋内昏黄的光线使他看起来有些苦楚,金色的头发也像失了光泽。 "少将,您去哪里?"卡尔吃了一惊,看着那凄凉的背影错过他的肩膀,独自向着大雨淋漓地殿外走去----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就寝没有进食了,就算是释云生的央求他也听不进去,而如今,这样神志已近混乱的人,他又准备去哪里? 手已攀上了对方的袖子,力道也让对方停住了脚步。然而,闻播却没有回头,甚至连怒责的语言也没有,任由大雨打落衣衫。 卡尔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手。 闻播寻着记忆中的路,绕过九曲回廊,行过三叠亭台楼阁,他在一座矮下的白亭下站住,看着大雨下已经凋零了一地的梅花,忽然哑然一笑:"果然没有错......三个月不到,已经凋落得差不多了。" 卡尔跟了上来,静静站在他的身后,却不出言打扰他。 闻播在御花园中转了转,忽然在一株半高的蓝色梅丛前停下脚步,他蹲下身,两指捏住了蓝色花瓣,蓦地苦涩一笑:"为什么,你还活着?不如......一起去死?"说完,他平起掌心,以指为刀,手腕迅速地在矮矮的枝桠间翻动,不一会儿,蓝色的花瓣就被巨大的力道催毁,飘簌簌落了一地。 卡尔也看着心酸,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停在花圃中,看那人尽情的发泄情绪。 大雨越下越大,两人的衣衫也早已湿透。半晌,那抹金影忽然站了起来,冷冷回头问道:"查出来什么了么?" "查出来了。昨天属下已派人沿路打探-----这消息传的广,尤其是前往庆花王朝的那条路上,百姓间都在众口相传这件事。听说元帅死时额上有一朵血红的梅花,成四瓣逆位印记。除此之外,元帅的尸身上并没有多余伤口,的确是被人暗中偷袭的,而那个人的武功,绝不亚于中原第一高手。"卡尔如实禀报。 "中原第一高手?呵呵......"闻播猛地转身,跨过低矮的梅丛,大步朝寝宫走去。 "卡尔,明日等我向北齐的国主明示后,起程回连朝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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