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抓紧我---"话毕,他忽然抽出佩剑、与鞭子合力抽起,骏马四蹄仰起,如同箭一般穿梭向前。 正逃着,身后忽有一箭射来,对准的是马匹的右足,蓝特一拉缰绳,改变了马匹奔跑的方向。而身后的小箭越来越急,不一会便如弥漫天地的雨水般朝着两人簌簌而来。 "释云生,你莫逼我!"极力压抑着愤怒,可是一看到他缩在那个人的怀里,还一副欣慰幸福的样子,他的火气便不打一处来。一伸手,旁边下属迅速递上弓箭。 骏马颠簸,却是极为熟悉路途,根本不用主人驾御。闻播放开缰绳,手拉银弓,立刻上了一弦,漆黑的天色下,前方的人影越来越近,而马上之人的神色却是如此安然。 他,从未在他身边露出这般表情!蓝特!!......此时的目标本是对着骏马,然而闻播蓦地改变方向,箭尖直指那身戎装,手下迅速一放,只听‘咻---'地一声,小箭撕破虚空朝着马上之人飞去。 "于儿,你坐好!拿好缰绳。"正当弓箭挨近时,戎装人忽然反跳,反向坐在了马背上,手持长剑,硬生格挡。 只见黑暗里银色一闪,小箭在半路被折为两断,跌在半丛中。 闻播一怒之下,手上发狠,立刻招手让随行的士兵发箭,一人一箭,飞箭犹如飞蝗,带着刺耳的巨响向他们呼啸而来。 蓝特的目光冷厉,一边帮于乔挡下利箭,一边将手中残箭反插入骏马的臀后,大马吃痛,更加飞速地奔跑起来。 蓝特满脸汗水,硬挺地侧脸在月光下如溪水流动,却异常冰冷。平坦的额头蹙成了‘川‘字型,而马上之人显然受了箭伤。 大地在脚下延伸,大马奔跑了数里,终于无法再承受两个人的重量,速度也在渐渐慢下去。 母亲,您临死前告诉我说,一定不要离开北齐,不要离开那个王庭,是因为您早已预料到今日之事么?或许,在那个冰冷无情的王位旁,还有人尚自关心我,可出了北齐,舍弃了皇位,我就要面临着生死殊途了吧? 还是说,母亲......你只是不想我连累爹。 身后的追兵愈来愈近,就算他们倒下一个,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逼近,而那呼啸的箭雨更不会因此停下----父亲已经没力气了吧,又是为了救我......为什么,为什么是只要和我有一点联系的人,都会得到这样的结局呢? 母亲......您当年说的没错,我果然是不详者! "爹......"他忽然开玩笑的眨眨眼睛,"如果母亲没死,而是重新爱回了父王,您怎么办?" 那个挥舞着长剑抵挡的人蓦地顿了一下,喘息着:"莫要瞎想。你自己小心看着,你手里有可抵挡的东西么?"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径直将刚刚折断的箭羽拨了回来,递到于乔手中,"拿着它!" 于乔正握箭羽,眼光却渐渐平淡了起来,他看到了----前方,是一座悬崖,而他们再无法逃脱自然的力量。 "爹,我们逃不了了啊......"话毕,他忽然向后大力使出一掌,正奋勇与飞箭交战的男子只感背后一阵剧痛,失去了支撑,他立刻跌落马背,滚向了草丛深处。 "爹,走吧,不要再顾我了。"他看了眼前方的悬崖,心下已起了必死之心。然而,就在蓝特摔下马背的瞬间,一支小箭破空而来,直接扎入了于乔肩头。 一阵剧烈地疼痛后,他捂着伤口发足狂奔,却向着那最高的山颠而去。 "停下,停下,不准再放箭!"闻播的命令刚落,于乔便觉得身后的紧迫与窒息感消失了,然而心中的担忧依然巨大。 穿过无数节节地树影,大马果然按照主人的意志一路奔上悬崖,风雪呼啸,冷月如霜,他刚到山头的时候,大马蓦地吐出白沫,力竭倒地。 于乔从马上纵身跃下,站在山颠上冷冷回望身后大批的追赶者,此时,飞雪簇拥着那袭黄衫,宛如御风飞去的仙人。而他,似乎是虚空踏着月光而来,即便身上带着伤口与鲜血,依然盖不住那清贵梦幻地气质。 闻播利落地从马上翻身下来,漆黑的天幕下,只看见他两只刺亮而灼热的双眸。身后的众人皆已停在了百步外,将山颠上的两人死死簇拥着。火把齐齐明暗,宛如无声飘荡的魂魄。 而那个人站在山头,衣摆猎猎作响,月光下的笑容清冷而淡漠,轻柔地宛如不存在。 闻播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冷言:"释云生,你玩的什么把戏。你知道不知道,如今只要我一招手,你就会变成这山下的一堆白骨,我似乎没有允许你......离开我吧。"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长大......"于乔轻轻叹息,"我若怕死,早就和天落他们一同隐居了,我若怕死,今日也不会想到逃离。" "你!"闻播霍然抬头,寒声道:"你欠我的还没有还清,有什么资格决定自己的去留?释云生,你终其一生都逃不过这命运的羁绊,你和我......是要绑在一起生生世世的!" "生生世世?生世地纠缠么......"他忽然喃喃,"你以为今生之后,我还会选择同你相遇么?这个错误,我再也不会犯第二次了。" 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忽然冷厉起来,转头,"轮回以后,我定要逃的远远的,逃到一个没有你的地方。闻播......我已经受够了!" 听了他的话,金装的元帅一个踉跄,捂住了胸口----然而心上的刺痛宛如有了生命,从他的心脏开始无限延伸。释云生啊释云生,从一开始就是你负我,是你将我改造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今天,你却告诉我你要逃脱? 哈哈,世界上有这样的事么,一个人再杀了人后,依然可以逍遥法外地生活?难道,你的心底也从未愧疚和后悔? 曾听你说我狠,可是你问问这个天下,你问问天下人,究竟是你毒还是我狠? 你将我伤了千遍万遍后,依然让我离不开你,时时刻刻念着你......你,才是真正的狠到了家! "我要走了,你放过我吧!"看着他出神,于乔忽然冷冷冒出一句。 那卑睨众生的语气,那天地可叛的冷傲,忽然让闻播觉得一阵凉冻。那句话,竟衬得冬日冰冷的风都温暖起来,他的眼神让大火在刹那间霜冻。这个人,又回到了六年前,回到了当初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愚蠢,是自己想试图改变他,想报复他,可那个人如同软泥一般,任由你捏着形状,可是心底的坚持仍然坚定不改----原来,这场艰难地试炼,是他输得彻底啊。 既然我无法得到你,那么......我宁可就此毁灭你! "来人,把弓给我。"低低一句吩咐后,旁边人为他递上弓与箭。闻播垂目看着银制的弓,小小的弓身泛着光茫,宛如无波无涟的水面。 他二话不说,上箭拉弓,弓如满月,一连串动作敏捷迅速、毫不拖泥带水,而他的目光一如他决定报仇他时一般、坚定冷硬。 手在颤抖,却也在暗中凝聚着力量。闻播微微闭上箭,猛地发弦。那飞蝗一般的小箭破空飞出后,他的眼角却有一滴泪水顺着颊边滑落。 然而就在瞬间,漆黑的天幕下忽然纵身跃下一人,那个人如闪电般连连点过林丛枝叶,如一只飞快行进地长剑。似乎是来不及思考,那个人就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于乔身上,而那支箭便带着势如破竹之力贯穿了他。 于乔尚自愣神中,却感到覆盖着他的人猛地将他错身推开,整个人被小箭地力道远远顶出,顶出了高耸地山崖。 金色的戎装在月光下泛着如水的波纹,那波纹非常非常安静,即便是被鲜血浸透也仍带着冷冷地浅金。 大风夹着飞雪而来,雪色红艳,宛若神的眼泪。 而那袭戎装,就宛如漆黑中一点金色光芒,渐渐加速着坠落山谷。 "不----爹----"回过了神的男子蓦地跪下身,朝着那轻盈如蝶地男子狂吼,"不,不要---爹---爹......" 然而,那个人只是转过身,在簌簌地大风中安然飞翔。蓝特伸出一双手,似乎想抓住那山头跪落的青年,而他的声音,温柔地一如十六年前,"于儿,你还记得、记得爹的名字么?" 跪在地上的男子痛哭地点头,力度之大似乎是要点破空气,似乎是......怕那个人再也看不见。 "那就好......那就好。"放下手,他看着虚虚地什么也没抓到的左掌,微微叹息,"我终于要去你娘那里了,终于该回去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要......爹---爹啊----"六年前,他亲手将最爱他的哥哥推向死亡的深渊,而如今,又一个亲人在他面前坠入了时空的另一端,而他,无能为力! 于乔跪坐下来,再也不敢看那坠出云海的男子。世界安静的宛如失去了灵魂,只有他剧烈地哭泣此起彼伏,远远传入风中。 闻播怔怔地站在身后,脸色苍白。 蓦然,那个哭得发狂的男子转过了头,被泪水泡红的眼睛清冽无比。他对他说,"闻播......六年前我害死了你的父亲,而今你杀了我的爹,六年前我毁了你连朝十万兵卒,你也毁了北齐与庆花王朝二十万将士,如今......一切扯平," 他忽然仰头看向虚空冰冷的月亮,笑道:"如果说,我们从十六年前开始纠缠,如果说......生,令我们无法解脱,那么我只好去死了......" 闻播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清楚他话里的含义,可是----他却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说完那句话后,山头上的男子悠悠站起,对他最后莞尔一笑,纵身跳下了山崖! 闻播愣愣地看着那角明黄衣衫没入山颠,宛如瞬间消失地露水,可是他就是只站着,一动不动,也不知下一瞬该作出如何的反映。 耳边是剧烈地大风,飞雪细小如粒,打在身上无比疼痛。闻播轻轻拨了下被寒风吹落的长发,才喃喃,"释云生......你去哪儿?" 回答他的,依然是肆无忌惮地飞雪,和身后被寒风吹灭的火把。 漆黑的天幕,幽冷的月光,似乎也变得无声。 "耳根子终于安宁了啊......"那个坠入谷底的人微微仰头,淡然:"爹,娘,我们终于团聚了,终于可以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了......虽然,我们是在黄泉下团圆的。" ...... 六年前的一日,他和他在母亲的墓地,而他也是站在山崖下,久久凝望谷地。那时候,闻播以为他想不开,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揽腰拉住他,"云儿云儿快过来,这里太危险了,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那我们走过来一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 可如今,他真的从山崖下跳落,而他,已不似六年前的关心惧怕。也许,在他的内心甚至还庆幸着什么吧...... 闻播,我们终于谁也不欠谁了。 就在他跳入悬崖后,高处上的金装青年终于动了。他朝前走了十步,定定望着云海翻滚的山底,猛地丢下了手中银弓,也要一跳而下。 "回来!"肩头忽然被人按住,身后人一用力,将他拖了回来。闻播愤怒地转头,对上的却是一双比自己还有愤怒燃烧的双眸,"卡尔,你干什么!" "他已经死了,您听清了么?他已经再也回不来了!而您,是要丢弃您的国家与人民不顾,去追随一个再也追不回的浮影么?"第一次,那个素来温和听话的下属厉声呵斥,竟让人一时无法反驳。 卡尔冷冷地盯着他,话语却温柔了下来,"我知道您心底有多痛,可是事实终归是事实,您......节哀顺便吧。"说完,他转过头吩咐:"来人,送元帅回城堡。" 第十六章 清澈的河流淙淙,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桃花林,林间纵横着一条小溪。茂盛地花树下飞起一檐,宛如山林中的仙境。 一辆马车在溪畔停了下来,马车上走下来两个男子,一个着着月白色长衫,而另外的,却是穿着少年人喜爱的鲜红色。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轻如流水的萧声,刺透了阳光。 那个少年模样的人回头,有些叹息,"你说,他的病到底能不能治好。我总是担心,很担心。" 月白色衣衫的男子一蹙眉,神情有些不悦,"他那是六年前落下的病根子,一直拖了这么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病,不爆发则已,若爆发出来......" "唉~~~~"少年又是一叹气,"就没有办法了么?天落和风月去了塞外,如今想找他回来也很难。何况,我的病已经让天落的师父十分为难了,总不能老扰着人家。"话毕,他透过乔木和草丛,看着那个独自坐在石上的青年,青年的脸上挂着薄薄面纱,被轻风一吹,便能看到颊旁纵横可怖的伤口。 "如果说......病治不好,样子总可以复原的吧?轻灵,你说,他为何就是不肯呢?"红衣的少年转头,有些懊恼。 轻灵略一抽气,揽他入怀,"也许,在他的心底----容貌与生命已然再无重要,他本是想死的,要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用?" 少年在他怀里颤了一下,忽然道:"轻灵,我冷......" "可是病又发作了?"月白色长衫的男子一震,立刻脱掉大衣为他罩在肩上,"如果痛的话就咬我,不要总是忍着,知道么?" 看着伸到面前的白皙手指时,上面已经隐隐有了数条牙痕,他忽然鼻子一酸,落下泪来,"我骗你的,轻灵,其实我舍不得。" "唉,如意啊如意,你何时才能长大?"话毕,他掐了掐他的鼻头,在他眼上落下轻轻一吻。 "哎呀,你别在哪里都是这样,皇上看到会伤心的。"车如意赶紧推开他,"他和德拉克那样子......他好可怜。" "那是他自己选的路,没有人逼迫。" "可我心里总是难过嘛,毕竟以前的他......那般厉害。"悠悠地回忆完,他忽然觉得自己露掉了什么重要的话,立刻严肃起来,"轻灵,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你若再叫我孩子,我就再也、再也不......" "不、不什么吖?"轻灵忽然笑着凑到他颈畔。 "呀!你这个人好不要脸!"说完,少年红着脸径直跳上了车。 如今已是初夏,四处花朵丛丛,争奇斗艳。当那辆马车远远驰去后,坐在石上吹萧的青年终于缓缓转头,眼底流露出一股失落却安慰的目光。 如意......终是找到了所爱的人吧。几日前他的病渐好,轻灵也跟他聊起了六年来的去向,也说了这个孩子----心底一直隐秘的感情。可是,这终究只是年少的痴迷,以及对崇敬人的倾慕罢了,根本算不上爱情...... 幸好不是爱,否则,这个少年也一定会因六年前的那场欺骗而对他怀恨在心吧。幸亏,在万物已尽失的现在,他还能找到一块平静的港湾予以停靠。 抬眼,已是日落群山。山下透着袅袅烟气,还能听见远远风中的歌唱,如此生活,日初而耕、日落而息----也许在百姓的心中,他堂堂北齐之王富贾天下、一抬手天地摇,然而他们可曾真正清楚----这个帝王,曾为了过上清淡悠然的生活,而舍弃了三分之二的生命。 如若知道,他们还会羡慕么? 轻轻扫了下衣上的灰尘,他起身返回。 回去的时候,如意和轻灵已经等在门口了,见他一到,红衫少年立刻迎了起来,"皇上,您回来了?轻灵已经把饭菜做好了。" 说完,就拉着他要进来。轻灵蹙了蹙眉,神色尚有灰暗,"今天没什么好吃的,这里一向荒凉,你就不要太讲究了。" 于乔一晒,笑着拿萧打了打好友的胸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连牢狱之苦都吃过,还怕所谓的粗茶淡饭?倒是你了,堂堂庆花王朝左将军,六年来厨艺大步飞跃哦。" 于乔很暧昧地扫了一眼车如意,含笑道:"不过,怎么看都是如意爱吃的,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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