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那个一脸平淡的中年人猛然一震,抬起不可思议地眸子,"你说什么?你叫什么?" "回、回少将的话,我叫......于乔。"话一出口,鲜血便从嘴中滴落,染红了前胸。 那个人忽然怔住了,立刻飞身而来,一双手却颤抖地抚向他的脸。他的神情隐在黑暗下,看不出是痛苦还是欢欣。半晌后,他忽然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在他脸上迅速颤抖地擦拭着,而他的目光也在对方的面目越加清晰后、通红了起来。 "于儿,你是小于儿......"蓝特将手按在对方肩上,似乎想用他来维持身形不倒,"怎么会、怎么会是你!" 听到熟悉的呼唤,那个全身是伤的人也是一震,"你是谁?你是......于蓝,爹?" 四目相对,怎么看都像是十年前的亲人。渐渐的,蓝特的眼底有泪意涌上,他死死咬住嘴唇,"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不是在北齐作你的王子么,难道......难道有人加害于你?" 于乔的吃惊却只是一瞬,他忽然安静了下来,任凭对方剧烈摇晃他的身躯。 "于儿,你怎么了?怎么了......很痛么?"蓝特小心翼翼地将对方手上的链子打开,锁头开到半途时他忽然怔了一下,转头冷冷吩咐:"你们都先出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尤其是月汉娜那个女人!" 四周人应了一声,便当作什么也没看般各自出去了。 温柔地将养子拥在怀中,再为他披上衣衫,蓝特的眼中尽是泪花,"你受苦了,都怪爹,都怪爹不好。" "不会的,不会......"于乔只是睁着大眼睛,喃喃:"他已经死了,十六年前就死了,再也回不来......不会是他的,不会......" 听清他自言自语的男子再度一震,眼泪终于从颊边长划而下,"于儿,是爹啊,你看看,你摸摸,是爹啊......"将对方的手扣起来、抚上自己的头发和脸,那素来淡然的将军此时却哭得宛若泪人! 感受到手中真切的温度,于乔缓缓抬起头,轻声:"爹,于儿是到了天堂么,所以才看到了您,那母亲......应该也在的吧。"随后,他转过头在四周寻找。然而,映入眼帘的----仍然是漆黑的牢狱与染满鲜血的墙壁,昏暗的灯光随风明灭,照射在那一张已不如记忆中英俊年轻的脸上。 "爹......"于乔低低唤了一声,抽回手掌,"爹,您的脸怎么流血了,痛不痛?痛不痛......" 蓝特的嘴唇泛青,整个人抖得宛如枯叶,他将养子小心抱在怀中,心底的黑洞刹那间破裂了,似乎旋转着巨大的风声。 "不是爹的血,于儿放心,这不是爹的血,是你的......" "是么?那就好了,不是爹的血,爹就不会丢下于儿一个人了,娘也不会。"说完,那个脆弱的人蓦地哭泣起来,"爹,娘死了,娘也死了,谁也不要于儿了,谁也不要我了!" 当听到那个人已死的消息后,蓝特的瞳孔猛然一缩,停止了颤抖----也不是没想过那个人已死的可能,可是十六年了,他一直在说服自己去相信,相信这个天地还有希望期盼可言。他为了当日释皇帝的一番话语振作起来,为了能够给予这对母子应有的保护和荣华,他一步一步地努力打拼着,一步步登上权利的颠峰。 而如今,梦想已经达成一半,可是他却跟他说----雪,已经死了! "你母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忍着喉头腥甜的鲜血,蓝特说,"是什么时候的事?" "娘她,在您被被父王杀死后,也跟着跳崖自尽了。大概......已是十六年前的事了吧。"一想到母亲的死,于乔跟着清醒了过来。他抓着养父的双手,目光呆滞,"母亲,她很爱您......" "我知道。"怔了片刻,他点头应和。 "可是,您知道么?有时候我真的很恨母亲,她竟然生下了我,便该履行身为人母的责任,可是她却偏偏为了那短暂的爱情放弃我,将我一个人推向黑暗的急流里,永世不得翻身。而今天的一切,全是因为她,因为她的死带来的!"说完,于乔忽然冷笑起来。 "于儿!你娘很爱你,不要这么说她!"蓝特厉声。 "是......她或许爱我,可她最爱的还是您。"于乔摇了摇头,"爹,你也很爱母亲么?" "爱。我也很爱很爱她......"蓝特呢喃着---- 雪,你知道么?在没遇见你之前,我也只想着,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可以不宽广,可以不高远,能够看着鸟儿欢快的翱翔,可以看到日月星辰朝去夕来,可以在天空下种一片菜园,养上几只小鸡小鸭度过一生。 可是,我却遇见了你,直到今天我还清晰的记得当日你的样子----好象是水中盛开的白色莲花,在阳光下闪动着水晶般耀眼地光芒,而就在那时,我的眼光便再也无法从你身上移开。 即使当日你有孕在身,即使你已不再信任爱情,可我却依然放纵着自己去爱你、关心你。直到你被那个帝王带回去----他很宠爱你,将世界上一切荣华富贵都捧至你脚边,他用他的权利威胁我离开。 可是你知道么,他,毕竟是王者啊,他拥有苍穹般宽广的胸怀,拥有比大海还深沉的爱,是他点醒了我,也让我在面对他的那一刻无地自容。他没有杀我,而是放我回到了家乡。 你知道么,我要拥有怎样的自信和地位,才敢和一个帝王去争夺?于是,那时的我就暗暗下定决心,有朝一日,我会站在世人无所达到的高度,看你仰望我的身姿、并笑容满面的回到我的怀抱。 而这样一个想法,成为了我克服一切障碍的刀剑,是我超越黑暗与腐蚀的明灯,为了这一点本心不灭,我一直在急流中周转,可是谁知......我早已在努力的起点丢掉了一切。 我终于、什么也得不到...... "哈哈哈哈----"他忽然仰头狂笑起来,使得牢狱燃烧的火光都不禁挣扎着明明灭灭,冷风飘入,让彼此混沌的心一阵清明,可是清明过后却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那个戎装人霍然起身,抽出腰间长剑对着虚空一阵乱砍,他疯狂地笑着、破坏着,最后一剑却正正刺中肩膀。 "爹!"于乔脱口惊呼,看着鲜血从那个人的肩头流下,宛如一条永远不知疲倦和源头的溪水。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以血来偿还,为什么都要以这样的方式? 蓝特单膝跪地,以剑伫地,维持着全身力量----而那藏着黑暗中的脸,此刻却苍白得如同纸张。 "于儿,爹带你离开这里。"半晌后,他一手按住肩头的伤口,走了回来。 将养子打横抱站起,戎装男子的脚步沉着而稳定,似乎拥抱着毕生最珍贵的东西,"既然我、我已经无法再保护你的母亲,至少我不能、不能失去你!" 用衣服将他盖起来,于乔在黑暗中昏昏欲睡----父亲的地位已经很高了,从天牢一直到城堡山下,基本上都无人阻拦,他只记得,只有一个军人简单的询问了番爹,他们便安全得来到了逃生起点。 那里,居然有一匹马在等待。 "没什么,我今日刚好有事外出,便叫人提前牵了马在此等候。"说完,他将养子抱上马背,叮嘱:"从这条山道一路下去,记着千万不要回头!" "爹......"于乔疑惑道:"爹不和于儿一起走么?如果知道您放走了我,德拉克、德拉克......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蓝特沉吟了一下,没有说话。 "还是说,您根本就放不下到手的权利?"于乔紧紧抓着马缰,问道。可是,对方却只是轻微一颤,默然着。 "原来如此。原来您对母亲的爱也不过如此!你和我父王一样,从来都没有真正想过她、没有将她放在人生最重要的位置上。只要一遇权利,你们就昏了头脑,将她抛弃到一边!哈哈~~爹,你们根本就是一样的,把母亲......当作了取得权柄和达到目的的工具,对不对!咳咳......"一番话后,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似乎连肺也要一并咳出,而鲜血,却顺着下颔一直流到骏马的棕毛上。 "不,不是这样的!"指甲深深掐进了肉中,蓝特反驳着,"不,我不是这样的人。" "呵,您当然不是这样的人。"于乔冷笑,"在这个世上,任何人都不会再和别人一样----而你唯一与父王不同的是,他的爱正值母亲的青春华貌,而您的爱还未付清,母亲就已死去。"说完,他忽然抽打马鞭子,大马嘶鸣了一声,撒足狂奔而出。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而那抹戎装的黑影却一直站在月光下,久久没有离去...... 于儿,你知道么,十六年了,谁都可能变的啊,即使当初的你成为了我,也依然会改变。我不是不爱你的母亲,也不是不愿意舍弃权利,而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亦容不得我退步。我若退一步,你我皆死啊! 为了这一点,请你原谅爹......没法不顾及你的死活! □□□¤□自¤由¤自¤在□¤□□□ 牢房内空无一人,只有灰暗的灯光来回摇动,而地上的鲜血却已昭示着某种结果----释云生已经死了,他被埋了! 金装人颤了颤,无力跌靠在墙壁上,可是他却哭不出来----头一次,脑子中是闪电般破碎的痕迹,全身都像浸在沸水中,眼前亦是无边无际地血红。 不知呆站了多久,身后忽有一只手轻揉地搭在了他的肩头,"元帅。" 卡尔走过来,叹息:"既然元帅那么爱他,何苦还要折磨彼此?现在......元帅请放心,听守卫的军人说,刚刚看到蓝特少将抱着一个巨大披风朝大门离开。" 闻播猛地一震,回头,"你说什么?他被蓝特带走了?" "应该是的......毕竟在这之前,一直是由蓝特将军在审问,牢中的每个人都看见了,何况他们还是在同一时刻消失的,这作不了假。" "立刻随我去大门!"金装一挥,闻播点足掠去。 漆黑的牢狱连天连地,而四面环山的山崖也好不哪里去,于乔愤力地抽着鞭子,急急催促马儿前行。 冬日的寒风宛如利刀,割在脸上火辣辣地疼。于乔应着风雪奔跑,眼泪却已止不住流落----闻播,你如今在做什么呢,抱着那个蓝衫妖媚的女子坐在殿中歌舞升平,亦或是跪在父亲的画像前忏悔着十六年来的失陋错误,或者在为了我的离开而暗自庆幸着。 你知道么?这六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与你聚首---即使相见之时,终是我死去之日,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只愿能再见到你。 毕竟,上天无法真正回应,毕竟,我们已不是十六年前的孩童......虽然,我很希望你再牵着我的手,再唱一次当日之歌,很想真真切切靠上你的肩膀,看苍穹日初云开、开海水波涛翻涌。 我想,我该回去了---不能忍心将你变成魔鬼般冷酷的人,不忍心继续摧毁你心中的坚持,如若我的出现只能为彼此增加烦恼伤害,只能让那个美貌聪慧的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办法杀掉我,那么离去一者,身后的路也会平坦很多吧。 不要恨我,不要怨我逃离......我不是逃离,而是拯救。 伤口被冰冷的冬风贯穿,于乔在马背上艰难地喘息着----前方,是漆黑的山头,这个地方似乎连月亮也看不见,山下亦是多刺的荆棘路,如果随着马性肆意乱跑,说不定还会葬身谷地。 连朝帝国的人能随意出入这里,相必是靠机动车飞运的,可是如今介于物力的限制,一匹马能起到什么作用? ‘吁---'他勒紧马缰,立在原地,回头看着山颠处肃穆的城堡,心下泛起一丝凉意。从此之后怕是再不会来这里了,而那个人......也该是忘记的时候了。 定了定心神,他转头查看着前方的道路。左边是深勾,右边却是丛林和河流,那里路途虽然平坦,却不知河流的深浅。而正前方...... 就在于乔矛盾之际,身后忽然闪过大片昏黄,那一刻,闻播率领众人下山追赶,马佩环人静默,正在熟悉地黑暗中追踪他的足迹。 此时于乔停了马,无疑是给了对方追赶时间。大马嘶鸣着,有些难耐地蹬着四肢,似乎是预备逃窜,又似乎是想召唤自己的同伴。 看到它的反应,于乔也是一惊,回头----身后,大片的黑色人影奔腾而下,宛如雪山崩塌地那一刻,密密麻麻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入,直朝着山底的大门方向。 闻播,你何苦呢?何苦如此执着...... 心下这么想,他也迅速抽打鞭子,狂奔出去。也许是出于同类中的感应,也许是那个人对他太过熟悉,闻播带着数百人紧随其后,火把有如浮云般遮蔽着众人视线,而于乔就在那片光明中暴了行踪。 "元帅,释公子在那里!"只听一个人的声音传来,马蹄声又逼近了。 "不要再来追我了,不要了,求你回去吧......闻播。"握起的拳头紧紧抵在胸前,伤口因为过度的奔波裂开了,鲜血流淌了一地。可是现在的他只想着飞速逃离,也不顾得许多了。 "释公子,元帅说了,如果你停下来,一切好商量!"身后,那个兵卒应了谁的话后,对着他的背影吼道,"元帅还说,如果您再不停,他便要放箭了!" 闻播你何苦啊,何苦留我在身边继续伤害呢,你不是很恨我么,恨不得杀了我,今日,你就当我死去了、早已死在了那个牢房内。忘记该忘记的,重新过你的日子,不好么? 马蹄只是顿了一下,更加发疯的狂奔起来。大马跃过荆棘满地的丛林,红刺已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伤痕,然而他却尽量回避着踪迹,跑入密林深处。如今,再也顾不得河水的深浅,此刻的他即使葬身于自然之难下,也不想回到他的身边继续痛苦。 隐约间还有狼鸣,大马被惊地发足狂跳,不听了他的使唤。 "前面的人,停下来!"那个人仍在不知疲倦地喊着,"元帅说,你不要以为他不忍心,如果你再不停下,他真的发箭了!"随后,是弓箭上弦的声音。 那个人,终究是要杀掉他的......杀吧,杀吧,总好过回去受你侮辱摧残! 一念至此,于乔忽然冷笑着跳出了大道,朝着前方的土坡而下---- "释云生!你莫要再跑了,前方是悬崖!"沉静了许久后,那个人的声音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出来,带着一丝惊慌失措。 听到是他,于乔整个人一震,在马背上剧烈颤抖起来。不要,不要再来蛊惑我,不要再让想逃离的心犹豫!放弃我吧,闻播,放弃我吧,回去...... "释云生,你给本帅听好,"忽然,那人冷冷吸了口气,"你若是再敢跑,我便随你一同从悬崖上跳下去,你信不信我会这样决定!" 他要跳悬崖?要跳崖...... 由于风声很大,有些地方尚自有积雪,于乔跑的跌跌撞撞,此刻也只听到了对方的最后一句话,整个人一震,果然顿住了马蹄。 冰冷的雪花仍在飞旋,他就站在那层冰冷中,全身抽搐地痛...... 大马因竭力疲倦,一个踉跄,预将他甩落在地面,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刻,耳侧马蹄阵阵,一匹枣红骏马疾驰而来,马上人一把扯过了他的缰绳,稍一用力、将他拦腰抱在了自己马背上,抱住他的人有温暖而宽厚的胸膛。 于乔大惊回首,在黑暗中看清来人的长相,"爹?"不可置信----他不是已经决意留在连朝帝国么,怎会折返出现在此?他是来救他的么? 身后的闻播也看到了蓝特,眼中波光一冷,怒起翻滚,"蓝特,给本帅滚回来!" 可是那名骑者只是敏捷地抽起马鞭,大马夺路而去。 "爹,你怎么又回来了?这里很危险......我......"于乔窝在父亲怀里,心底又是矛盾又是宽慰,"我不能让你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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