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不能安生的日子。”明远喝了一口烈酒道:“若是我死了,皇上也死了,这春暖阁要交到你手里来对付王司贤,我还真放不下心。”
王梓虞抬头看了看天说道:“虽然现下不是青天白日,可也不必说胡话,你哪有那么容易能死得去。就算死了,只怕天也不收。”
明远闻言失笑道:“是,我确实没那么容易就死了,可刚才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你大哥的目标并不仅仅是我而已,他若是要对付我,想必会将你一同解决了,这于他而言才是上策。”
王梓虞语气里平添了些无奈,笑道:“阮沉么……也是,既然他已知晓阮沉不是王梓虞,当也不会再手下留情。”
“春猎为期十日,你留在阁中我倒不太放心,不如你随我同去,离善也会在,总归稳妥些。”
王梓虞闻言心中莫名的有些抗拒并不想去,嘴上却还是应道:“好。”
明远见他神色有些消沉,想了想道:“京郊的古蘅寺有处桃林,你可曾听说过?”
王梓虞答道:“古蘅寺?倒是知道一些,二哥曾去看过,说是……”说到此处王梓虞却停下没再说下去。
“说什么?”
王梓虞摇摇头道:“没什么。”
“现下赶回去估计离春猎还有些时间,花期却是刚好的,古蘅寺的桃花酿也是一绝,随我去一游可好。”
王梓虞看着明远,迟疑了半响点头应道:“好。”
明远闻言笑了笑,伸手去捏着王梓虞的脸颊道:“你这副模样倒像是在说我逼着你去一样,说正事的时候倒也罢了,若是不想去就给我吱一声。”
王梓虞将明远的魔爪从自己脸上扯下,边揉着脸颊一边说道:“没有,只是说起古蘅寺想起来些事情而已。”
“早点睡吧,我回去了。”明远说罢便起身回了房。
王梓虞摸着尚有些疼痛的脸,轻轻叹了一气。古蘅寺的桃林他见过,二哥说起的时候他便见过,那时二哥还说等他病好些便带他去看,可终究是没有那个机会,后来也曾在明远偶尔想起秦泱时看见过,那情那景,的确是人间仙境。
所以不是他可以去的地方。
回到京中时,恰好是草长莺飞木华春浓的时候。
离善与秦泱皆在。
“慕泽?你不在宫中,怎么过来了。”明远说罢才注意到此番秦泱并未坐着轮椅。
“你的腿……已经好了?可以走了?”
秦泱闻言笑了笑,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道:“是啊,好了,只是走不快。”
“恭喜。”王梓虞微微屈身说道。
秦泱看起来确实十分高兴,对王梓虞的语气也温和了许多,道了句多谢后,秦泱看向明远道:“明远,你信上说这两天会回到,所以我过来等着……现下这个时候古蘅寺的桃花开得正好,我许多年未曾去看过了,能不能陪我去看看?”说着,秦泱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王梓虞,道:“我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可是,最后一次,可以么……”
明远愣了片刻,许久才回过身看向王梓虞,所以他错过了秦泱说出那句话的瞬间王梓虞脸上的表情,他只能看到毫无一丝波澜的一双眼睛,也只能听到王梓虞用十分平和的语气对他说道:“你和他去吧。”
明远和秦泱走后,一直站在一旁的离善走过来,从袖中掏出一小枝桃花递到王梓虞的面前。
王梓虞伸手接过,笑了笑道:“这是古蘅寺那处的桃花,你也去了。”
“是,早上去的。”
“好看吗。”
“你想去?”
王梓虞皱起眉摇摇头答道:“不想。”
“你的生日礼物,我带来放在你房中了,去看看吧。”
王梓虞闻言虽然有些迟疑却还是转身往自己房走去。推开门环视了房中一圈后才看见在边上的案桌角落放了一樽天青瓷瓶,上面插了一枝开满桃花的枝桠。
王梓虞愣了会儿,走过去看着放在桌上与自己几乎一般高的桃花枝,可以想象若是亲身所在会是如何的情景。王梓虞捡起落在案桌上的桃花,见收拾得整齐的桌上此时却横放了一幅卷起的画卷,不由拿起展开。
满纸红绯绵延似无尽头,古蘅千桃尽在其中。
“这幅画没有落款。”王梓虞对着身后的离善说道。
“因为不需要落款。”离善淡淡地答道。
确实不需要落款,除了离善,没人会特地画一幅古蘅寺的桃花放在他的桌面。王梓虞卷起画,转过身看着离善问道:“离善,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这么问。”
“你总让我觉得你已经认识了我很久,可我对此毫无印象。”
“这很重要?”离善走近轻声问道。
王梓虞握紧了手中的画卷颤声说道:“重要……否则我不知道该如何看待你,我从未对你说过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也未曾对你说过我想去看古蘅寺的桃花,甚至是……倘若要是去,我要一个人去,可这些,你都知道,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可你都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那副画里,掩在重重桃花下的人,是他,虽然看不见容貌,可那确实是他,再无他人。
许久的沉默后,离善走上前抹去王梓虞脸上的泪,道:“抱歉……我还不能说……”
王梓虞低下头,良久才苦笑着说道:“谢谢。”
第 18 章
春猎那日很快便来了,明远坐在马车中,撩起帘子看向装作随从骑马走在前头的王梓虞。
那日回到京城后王梓虞便甚少在他眼前露面,有时候还常常换着各色的身份出去,一去便是一整天,倒也没躲着他派去跟着的人,有次他去问丹灼,王梓虞这出去一天是去做什么了。
丹灼答道:“摆了个卖胭脂水粉的摊子,姑娘们正一个个排着队去买呢……”
又一次明远想找王梓虞说件事找不着,丹灼摸过来道:“公子早上扮了个老大叔的模样,提着一筐鱼到市场上卖鱼去了……我去看了下生意还不错……”
明远叹了一气,循着丹灼指点的地方找去,果真在市场上看见一个很热闹的鱼档口。
“买鱼?这条新鲜,都是刚从河里钓上来的,开肚吗?”王梓虞热情的招呼道。
明远看着一旁的水桶里还有十余条,道:“来一条。”
“好叻!”
然后明远看着王梓虞熟练地捞起一条鱼按在砧板上,大刀一拍一横,利落地将内脏等物取出刮鳞去尾一气呵成,再清水一冲放在芭蕉叶上用稻梗绑起,然后递给明远,一套杀鱼的功夫走得行云流水,直把明远看呆了去。
“盛惠十文钱。”
明远递过钱,从王梓虞手里接过鱼。那一瞬间他很怀疑丹灼到底有没有指错人,眼前这个老大叔怎么看都跟王梓虞扯不上半点关系。可当他带着疑惑的目光再看过去时,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又认出来了。那鄙夷的目光仿佛就在说赶紧滚远点,除了王梓虞还能有谁?
“今儿呢。”
“卖糖葫芦……”
“今天?”
“臭豆腐……”
……
“煎饼……”
“鸡蛋……”
“卖花……”
……
“花样还挺全,你说他还有什么没卖过的?”
“卖肉?”
明远狠狠剜了丹灼一眼,道:“他敢!?”
丹灼此时也回过神来,连忙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卖猪肉……不是那个……意思……”
明远叹了一气,王梓虞这般折腾他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是不想看见自己罢了,所以自从在市场看见过王梓虞那般架势后他就很识趣地没再去过。
今天早上王梓虞装作是丹灼大早过来找他时他没认出来,还问起王梓虞在哪。半天没人回话,明远疑惑地回过头,见对方一脸看着傻子的模样看着自己,心里一个嗑噔。
“怎么是你?”
“你不是要找我吗?”
明远愕然道:“可……你……”
王梓虞垂下眼,将端来的早饭放在桌上后便道:“我在屋外候着。”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看来这十多日王梓虞是把这易容的功夫练得越发纯熟了,若不是他故意要告诉自己,恐怕还真认不出来了。
然后到现在,整个上午王梓虞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忽然的,走在前头的王梓虞掉了个马头走到马车旁问道:“阁主有何吩咐。”
明远呼吸一窒,道:“太闷,你上车陪我坐一会儿。”
王梓虞低下头应道:“是。”然后便将缰绳递给一旁的人,从马上撑起轻轻一跃跳到马车上。
明远看见,微恼地按着王梓虞的手问道:“谁教你的。”
“习元。”王梓虞简略地答道。
明远低声说道:“你不会武,刚才要是失手你摔下去……”
王梓虞打断道:“可我不会失手。”然后便进了马车中坐在一旁。
“我最常装作的人无外乎就是习元和丹灼,若是连那点习惯都学不来,认出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王梓虞一句话把明远噎得半天没再吐出一个字来。
车轱辘轱辘地向前,明远终是忍不住又开口道:“那天……”岂料明远才开了个头,王梓虞便打断道:“我都知道了。”
“那你?”
“总得做个样子给别人看,携青可半点没漏下全汇报给他的太子殿下了。”
“只是因为这样?”
“是。”王梓虞转过眼看向明远道:“做决定的人始终是你,我想太多没有任何的意义。”
“没有意义?”明远重复地问道。
“难道不是吗,我做的那些日后是否会被秦泱看破又或是被你说破都没关系,只是我答应了帮你,那我就会履行诺言,你会不会食言与我何干?”
明远垂下眼,道:“与你何干……可我所想之事与你有关,你又如何置身事外?”
“那是你在想。”
“难道你就半点都不曾想过?”
王梓虞双手不自觉地缩了下,他想说没有,可实际上他却是想过的,不是一点点,而是很多。
“为什么不否认?”明远紧紧盯着王梓虞脸上的表情,道:“因为你想过,对么?”
王梓虞抿紧了唇没再说话。
明远见此逼问道:“你倒是说话。”
“我不想说。”
“可我想听你说。”显然明远并不想就此放过。
“明远……”良久,王梓虞倒抽了口气道:“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这四年来你几乎与我朝夕相处,对我关照甚多,这些我都记在心里。不论我往后认识多少人,又甚至是你我日后反目成仇,你对我的意义始终是和他人不同的。这份心情,我不希望因为任何一点私心而蒙尘。”王梓虞低下头,尽量保持着平稳的语气道:“哪怕只有一丝真心,我也会用一丝真心去换,可你连自己心中装着的人是谁尚且想不明白,此时却来问我要答案,不觉得可笑么?”
“我……”明远怔住。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毕竟我的心就放在那,只是你看不清罢了。”王梓虞双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说到此,已是他能容忍自己所说的最大限度。
并非他不想说,而是不敢说,怕覆水难收,也是不能说,因为于情于理他都没有一分一毫立足之地。可笑的不是明远,是他自己。
那半点可怜的挣扎终于湮灭,沉默成了归途。
第 19 章
整整两日的仪典过后这声势浩荡的狩猎便算正式开始,多是些皇室宗亲在热闹。秦泱尚不能骑马,四处走动却还是允许的,因此明远跟在秦泱的身后陪他走着,王梓虞则远远跟在后头,尽着随从应有的本分,十分安静的没有说话。
此行丹灼也跟来了,跟在王梓虞身旁十分巧妙地落后半步,倒也不会让人察觉些什么。
“今日我好像没有瞧见离善先生,他没来吗?”丹灼向王梓虞搭话问道。
王梓虞头一歪,轻声道:“我也没瞧见,不过应该是来了,你也知道,他不大爱这些热闹。”
丹灼一撇嘴:“倒也是。”
丹灼与王梓虞在后头嘀嘀咕咕,间或夹杂着两声笑。出门前王梓虞得知丹灼也同去,便又换了身衣服装作是习元。此刻看着是习元的模样,两人往实际上来说年龄也相差无几,丹灼倒也与王梓虞十分聊得开,这并无不妥,只是隔得不远,明远在前方听得清楚,不由皱起眉头。
走了会儿,秦泱瞧见明远脸上的神色,回头轻轻往身后看了一眼,问道:“是习元,还是丹灼?”
明远闻言愣了下,习元留在松洲的事除了自己只有王梓虞与丹灼知晓,且回京后王梓虞也常装作是习元的模样,因此秦泱并不知习元不在京中的消息。只要不遇上什么突发状况,这般看过去想要分辨谁是王梓虞假扮的确不太容易。眼下秦泱分不出来,王梓虞也没打算说开,明远自然也不会说。
秦泱见明远并未回答陷入久久的沉默后很识趣地没再提起这个话题。他曾想过王梓虞当时在他面前说喜欢明远也许只是说说,明远的回应也不过是做给他看的戏,如今却好像是真的那么一回事,心也渐渐沉了下来。
“太子殿下,阁主。”王梓虞忽地停下道:“前方便是猎场的范围,走过去恐怕不妥。”
明远与秦泱闻言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然越了界线,想到踏入这线内或有猛兽或有埋伏,终究不妥,只好退回来往回走。行在路上秦泱便道:“走了会儿倒觉得有些累了。”
明远看了看天色,道:“也该到了离善为你诊治的时间,回去休息吧。”
秦泱垂下头,走到营帐前招呼也没打便离去了。
明远见此便也回了自己的营帐,丹灼与王梓虞跟在其后进去,明远头也不回地问道:“走了一圈,有何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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