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已尽到责任。即使以后失守,也怨不得任何人——接下来看你了,武汉。”重庆轻咳一声,说。前方凭栏远眺的武汉军服笔挺,英姿飒爽,被襄樊宜昌围绕中间。
长沙击掌:“领导一场轰轰烈烈的会战吧,小荆!你保护着大后方的时候,我们也会在后面支持你。”
“嗯,托各位的福。”武汉点头,声音沉郁坚实。
“兄长,我也……”宜昌才开口,即被武汉打断:“宜昌,你不必跟上了。趁我稳住湖北,你把必要的物资加紧抢运入川。襄樊你说呢?”
襄樊捶一下宜昌:“武汉兄说的是,转运物资和战争同等重要,你就别推托了。”
宜昌虽然不甘心,还是悻悻地答应了。
武汉说:“也托徐州的福,他把动荡不安的人心重新聚拢了,省掉我很多力气。当然,还有南宁和桂林派到山东的军队,作战勇猛,是真的死士。”
重庆摊手:“他俩原话奉上:‘广西军可是最不怕死的!’”
“咳,桂林当年一个多彪悍的美人,我为了帮汉朝降他跟他打得……累得我够呛(注)。”长沙陷入遥远回忆,忽而振奋,推搡着武汉恶狠狠地发誓,“我们都是身经百战,别输给他们那帮子南越的蛮夷!小荆,你争口气!”
“喂喂……”武汉吐槽,激动过度了吧,又不是你去打仗。另外,我们当初在中原人看都是蛮夷,彼此彼此,你长沙来搞地域歧视不上道呀!
作者有话要说:
注:汉以后长沙国与北方汉朝关系良好,和桂林、象郡组成的南越摩擦多。
第12章 花香之地无和平
12.花香之地无和平(注1)
天津走向英租界俱乐部(注2),沿路的月季正开得烂漫。
月季是一种几乎全年开花又很好养活的花卉。当年被随便值在路边,便蓬蓬勃勃地盛放起来。这是天津喜欢的,但他已经没心思去欣赏了。
他推开俱乐部的门:“曼彻斯特先生,南安普敦先生,你们玩得高兴啊。”
两个英国人在打台球。他们看到的天津和以往略有不同:天津到租界见外国人,一般穿戴整齐并显示着充分的礼貌。这一次却只罩了件家常的袍子,好像马上就要外套一脱回路口乘凉似的,情绪明显地不太好。
“陪我们打一局吧,天津君。”曼彻斯特说,“才把日租界那撮矮子赶回去,他们也真够烦人的,口口声声的日英友好就不要扫人兴致了嘛,一身怪味。”
“得,日租界里窑子多。”天津说。
曼彻斯特点头:“你这儿被占领以后更多了,真是一群没文明的野蛮人……喂,到底你打不打?”
“不打。”天津半靠着墙,昏昏欲睡的样子,“累着呢,两头跑又总被干扰,跟你们说也没用。不是为陪玩才叫我来的吧?还不如睡一觉。”
南安普敦放下球杆,笑了:“头一次见天津君闹脾气。的确不是的,现在跟我们走,见你的同胞去——这样,说些你们自家的悄悄话,你心情一定会好很多的。”
一飞就飞到了九龙岛。
上海和香港?!南安普敦那搞不清楚状况的家伙,这叫做“心情一定会好很多”?
天津不是对他们俩有偏见。只是个性相差太远,难以进行深入的私聊,更别提“自家的悄悄话”了。同在沿海,他们都在国难当头时被逼成了先锋,但天津的个性在此前就成型了,他的心还是扎根在黄土地上的。上海和香港就远不一样了。
所以他们凑一起难能有太轻松的气氛。尤其一谈到国内状况,天津和上海都有些拘谨,英国人在场,以香港的身份也不方便插嘴。
“两位先生,请你们暂且回避。有关伦敦都王的指令,我一会儿跟你们详谈。”香港觉得气氛太紧张,于是眼也不眨地对现在的家人下了逐客令。
两人一走,香港就泼掉了手边一杯应酬用的红茶。上海瞟他一眼,并未如法炮制,而是稍稍推远自己那杯。天津知道,废话结束了。
“我听说东京回国了。上海,这几个月,你和周边人家是不是好过点了……?”天津垂着眼睑说。
“还行。反正我大半时间缩在租界,得过且过地躲在殖民者建的庇护所里,想想看也挺讽刺的。”上海话里时时不忘暗示香港。他淡淡地弯起嘴角,说,“不如你忙。你的故事应该比我们精彩,说一些吧。”
“我的?”
“不方便么?”
“不……我其实很愿意。跟河北的诉苦会给他们也造成压力,跟你们好多了,但……这该如何说起呢?我自己的城还好,但北平城就……做个概括,就是……
“北平城死的人,明显比其它沦陷区多。”
大风起兮。不尽长江滚滚来。
武汉迈上临时搭建的司令台,心神极短暂地恍惚了一下。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率军起义的场景,同样是成行成列声势浩大的军队,同样是荆楚地奔腾不尽的风与江水,同样是带着明确目标的、不允许后悔的一颗心。
可是也今非昔比。
那时候他还感觉过累。活得太久,见得太多,早已习惯一腔热血短暂燃烧之后被冰冷的现实浇灭。王朝兴起,王朝灭亡。武昌起义又如何?他压下心头不安,为国家的明天冲锋陷阵,一朝胜利,北洋军阀的阻挠终究熄灭了革命的光辉。
那时他虽然看到了希望之翼,豪情背后仍有深深疑虑。
现在……?
已经无所谓希望可言了啊。随着国土渐渐被蚕食,同胞一个个远去,他对“希望”这字眼本身都麻木了。是的,他面对的是一片黑暗,不知何时能了结的绝望。
一片纯净的、不掺杂质的黑暗,反而也湮灭了摇摆不定的心情。武汉不再有杂念。
回忆一遍宜昌等家人的任务后,长沙的音容忽然跳入:
“啊哈,你不争气才轮我顶上嘛。说到本分,咱们南楚算专门替你们灭火的。”
[……我是宁愿别让你顶上的。就好好呆后面一次,不行么?]
[有几个人知道,战争折磨了我们有多久?]
[所以——我会尽全力。相信我。这一次。]
“武汉!”
武汉正深吸一口江风要开始讲话,民从司令台下冲上来了,后面跟着江西家的南昌。“这次带领敌军的两个郡王已经确定了!”南昌挥舞着两张纸,气喘吁吁地喊道,“你小子注意点吧,都是很难缠的家伙!”
“谁?”
“据我所知,他们是东京最忠实的拥护者了,而且下手也一样狠!他们在九?一八不久后就开始参战了,此前已经害过我们好几……”
“我说……到底是谁啊……”武汉冷汗,现在不是给南昌即兴演讲的时候。
“广岛和长崎。”民打断南昌说。
他们看向武汉,武汉的脸色的确变了,不过是冷笑:“我还以为东京改主意要回来呢,他要真回来也没什么,还可以替民出上次那口气。何况两个喽罗。”
“对,将领就要有这气势,我家九江还等着你发号施令哩。”南昌甩头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觉得不对劲,瞟向民,“先生,你怎么不说不要狂妄轻敌之类的话了?”
民好像笑了一下,一年来这个“好像”也相当难得了:“武汉郡王并不是轻敌。”
武汉点头,有一点点感动。他和民有过一段极默契的时光,遇到困难,民最先求助的往往也是他。但随着时过境迁,两人的政见逐渐疏远了。武汉欣慰的是那份默契至今还存在着,即使……是民被迫拾回。
“武汉有太多想保护的人,他绝不会莽撞的。这样说你理解了吧,南昌?”
那天西安一整天都在跟北方的交换情报,替重庆分析日军在华北的战略意图。太阳快落山时,他累得半死回到房间,却看见洛阳卷起铺盖摆好行李一点也不像欢迎他归来的贤……咳,的架势。
“你要干吗?”西安顾不得自己正昏昏欲睡了。卷铺盖收行李要费很大功夫,不像开玩笑,洛阳也不是那种人。
“走人。”洛阳大大方方地回答,用手指尖卷着一头乌发,很无辜地看他。
“……为什么。”西安身子向门侧了侧。我承认来山城以后忙于工作没多少时间陪你,可那是没办法的况且你也有事干仅仅比我稍微闲一点啊。就算你有意见也该好好说就这么卷铺盖走人让我情何以堪啊,我的洛阳同学。
“没什么为什么,就是要走。”
“唉。”西安暗暗腹诽,“那我来推导一下。想你家人了?”
洛阳满意地微微点头,浮现出半是遗憾半是坚决的神情,拉他坐下:“只能算说对一半。河南快要应敌了,我的城市是中原很重要的战略地带,我不可能叫别人来管。尤其……我必须帮郑州和开封的忙,抱歉。”
早点说不就好了么,我现在肉体和精神双重疲惫经不起你吓的。西安松口气,握着洛阳的手语气放轻说:“你今天晚上就好好休息吧。”
“今晚?”洛阳被握着的手动了一下,“我告诉过重庆了,马上就走啊?”
“……!这不是已经快晚上了吗……!”
“我很想念我的家人,加上任务紧迫,所以……看你这么累,我就一个人收拾了。”洛阳抱胸,漂亮的脸不知是不是故意地转向一边。见西安又恼又无奈不得答腔,他拎起行李箱往外走:“那么,我的西京陛下,择日再见。”
洛阳走不出几步,就被西安从背后抱住了。“留一个晚上,不会碍事的。”西安简短地说,一扫刚才的束手无策。
“……”洛阳往他怀里靠了靠,垂眼,“你完全知道我是故意的,也知道我不能拒绝你……让人没辙呀。”
西安叹气:“是想出这一出的你比较让人没辙。你答应明天走了?”
“是。”洛阳忽然转身,开怀一笑,“考虑到你一直很辛苦,今晚换我吧。放心,不会亏待你的。”
回程飞机上,天津站在舷窗边遥望蓝天白云,不但耳鸣而且满腹抑郁。这和来时的抑郁不是同一个性质。
[上海也就算了。香港会跳出来赞同,真叫人束手无策啊……]
引起他抑郁的一幕发生在数小时前。黑暗年代,能见几个自家弟兄已经不易,也用不着矫情去计较原先的亲疏远近了。天津便很坦白地向他们讲述了北平城破城以来种种的悲剧,市民在狗皮膏旗下的□□,滥杀无辜而他阻止不得的憾恨,以及那些雨后蘑菇般冒出的小人对侵略者谄媚的笑脸。
“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天津叙述完这些,感叹,“如果北平还在这里,是他管理这个被称作‘福地’、一度被人们以为永远幸运不会遭受创伤的城市……会不会情况能好一点?他能不能比我救更多的人?”
“我迟迟没有想出答案。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不敢做结论。那是他的城市他的地盘,和他是一个脾性伴他一起长大,他一定能比我处理得更好。可,一想到是我自己赶着他走还说什么能帮他照顾好的大话,那种愧疚……但我能去找他吗?”
“北平城受的折磨是渐进的。不是一次屠城、一场惨剧,是一点一点地被耗尽力量一点一点地承受屈辱。这样的东西,在我的天津城、在所有的沦陷地都能看到,但是它最明显、最特殊。我们还能反抗,是因为大半国土还在,还有盼头……长此以往,还行吗?再过十年,我还有……余力吗?我……不知道。”
天津语毕,仰头灌下一整杯水。
上海摆弄着袖子。香港望着天际徘徊的白鸽。
“给你们添麻烦了,自说自话地……”
“最严重的问题,在北平不能亲自前来和你们共患难。”上海说。他看上去很认真,目光却含着半分狡黠,“至于他在情况会不会真的好一点,好像不那么重要。因为他一来,你也不用烦恼你到底管得是不是比他差了。”
天津说:“也无妨,这么解释。”
“因此,有必要让北平了解这些事情。他现在整天忙着国家兴亡决胜千里,倒不知道自己城里的状况,太荒谬了。不能因为他一走,你们的心也变得生疏,更不能让你的辛苦就这么被埋没了,他应该知道。”
“等一等!”天津惊道,“不能告诉他,这两年我可是刻意对他遮掩的……他烦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想……”
“再多一项又怎么了?天津兄太为别人着想了,这会宠坏他的。如果北平真是个成熟的人,就不会像你担心的一样听到真相就坐不住往你这儿跑。总之,你们之间不应有这样的隐瞒。”上海边安慰边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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