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在为徐州那边烦恼?这山东孩子要不行,你可就惨了。”
长沙语气捎带孩子气的幸灾乐祸,全然不像在讨论国家前途。武汉把书往他的脸一掷:“我至于吗?又不是没打过仗,何况他干得挺棒。”
“啊啊不要乱扔书君子动口不动手小荆我不想跟你反目为仇!徐州再厉害,也没法让战线一直僵持在淮河一线吧,我们的实力还不够寸土必争的……”长沙盯着武汉眸子,“你还是任重而道远!”
“说得你好像不相干一样。”
“啊哈,你不争气才轮我顶上嘛。说到本分,咱们南楚算专门替你们灭火的。”
武汉扶额,回想起周朝时两个小孩在西安错愕下掐架的场面:“什么失火灭火的,你少捅漏子就万岁了。谈正事吧,你说得有道理。徐州的战法我该多借鉴。”
“嗯,比原先灵活和成熟多了。上司们总算吸取点教训了……经过上海和以后的事。”
武汉正在把楚辞放回书架,听见长沙极平常的接口,动作僵住半秒。会议室躁动的人们,长沙倚在门边阴郁的眼神,并不遥远的往事勾起他一丝痛楚:“为什么,长沙?你言中了,我以为你会事后狠狠讽刺我们一顿的。结果你……”
“我能怎样?发生过就不可挽回了。何况我当时也不确定,只是那啥,故作声势。”
“如果我们听进去……”
“如果我再坚定一点。”长沙硬梆梆地说。
“你第六感总是很好。”
“才不是第六感,你当这是什么时期,战国吗?”
战国那时,两人还分别是北楚南楚的孩子,受当地盛行的巫邑文化影响颇深。东边的吴越与楚地来往之余常年互斗,越虽最终吞吴,自己也受挫惨重。长沙叫手下巫师占卜出大捷的结果,欢天喜地找去都王要他攻打吴越,果真成功。受降时刻,楚国战旗飞扬下两人掩口偷笑,观望绍兴苏州两人铁青的脸。
待他们进入青年,秦国已统一天下,将他们划入不同的州郡。自此他们的生活轨迹逐渐错开,童稚时倾心的托付再难重现。有时竟要通过天子大宴,才得一叙情谊。即使眼下,也是……
武汉忽然百感交集。他其实不熟悉成长后的长沙。
“呵。你比我更怀旧吧,动不动就跑九嶷山缅怀湘君湘夫人。”
武汉很少去南楚地界的九嶷山。长沙喜欢热闹,身边总环绕着固定的人,譬如常德岳阳,没他武汉的位置。他偶尔听说长沙带朋友在洞庭湖上纵酒,如是而已。但长沙去九嶷山多是一个人,传说舜帝死于这里,追来的娥皇女英泪洒青竹,化为湘夫人。有次他去得太久,常德担心要死求武汉到山里寻人。久不踏足,武汉几乎迷失在九座一模一样的大山中。重峦叠嶂伏,云遮雾罩,孤高、绝对、强大,又饱含深深凄美和诡谲。
漫长生命中,武汉在离这些楚地的特质渐远;当他寻到在野林子熟睡的长沙,他一瞬间醒悟,这个面带安逸微笑与大山融合的人,远比他更接近童真。
就因为这一次经历……他才受不了念《湘夫人》时长沙一股子湘西土匪的轻佻神气啊……和他那瞬的感动相差太远了吧!
“九嶷山吗?最近一百年我也去得少了,讨厌的事情太多,特别现在。”长沙抱胸,耸肩,“小荆,等你打赢了仗,我们一起去怀旧?”
“但愿可以……”武汉不愿直视长沙。纵使是一句玩笑话,他不想那么快承认他没有很大打赢会战的信心。
长沙凑近,一把握住武汉的手,属于成年男子的手骨摸去清晰有力:“没信心就直说嘛,你就是从来不会撒谎。老跟我躲躲闪闪的,多别扭。”
武汉不动,凝神苦思:“再不幸,我希望我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那些同胞的血……”
“你能办到。没关系。”长沙收拢手指,捏紧武汉略微不稳的指关节,“不止你家的襄樊宜昌……我在你身后呢。不会像以前那样,再分离了。”
“是说,6年前日本入侵东北太迅猛,长春不可能料到东京打算怎么处理他,也基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好卧底的谋划;尤其根据四平、延吉的说法,吉林纯粹像不放心长春才被意外卷入的,也就是说作此决定的只是长春一人,他年纪太轻了,很难凭一己之力伪装到家。最关键的一点,作为一个傀儡,他了解外界的方法有限,很难准确地把握形势,知道什么情报为我们所需。一次两次是凑巧,三次就不对了。”
上海来到以后,北平又把沈阳他们的顾虑重复了一遍。上海听完北平对沈阳原话的陈述,几句话把其中要点归纳起来。
重庆颔首:“总结得好。皇宫里就算有间谍,也不像是他们……不过,你忘记说进长春的性格因素了?”
北平苦笑一下。
“说他性情不善伪装?性格这玩意不可靠,随时都是会变的……”上海数着修剪整齐的手指甲,不假思索地说,“我就是一个例子。再比如,直到一个星期前,我都认为以那人的性格绝对不会轻贱自己的生命。”
“……也许。”重庆心事重重地跺两下脚,转身出门,“上海,这次过来又劳烦你了,什么时候离开跟我说一声。我跟上司有事商量,再见咯。”
重庆一走,上海忽然感觉颇不自在。定神打量,会客厅还剩北平、西安和洛阳三人。
怪不得,再明显不过的三缺一么。他杵在这三人间太突兀……
洛阳关切地问:“北平、上海,你们俩都还好吗?”
干吗连两人一起问?北平和上海一时猜不透洛阳意图,老老实实地回答:“还好。”
“看上去是还不错,”洛阳浅笑,“恢复得相当快。上海是明中重建城市暗中支持重庆,北平是调动能力稳步提升,真佩服你当着一众郡王的面念祭文时那个魄力。”
北平稍微尴尬地低下头。上海忍住嘴边不自禁要溜出的笑意。
“听得我也热血沸腾了。真的,义愤大于伤感。那孩子,好想看看他最后一刻的模样……”
“洛阳兄过奖了。”北平流汗瞄西安,希望西安能让洛阳放自己一马。而看西安沉重忧郁的表情,似乎毫无察觉,神智早飞到天外去了。
好在洛阳没继续为难他,而是牵起西安的手:“不像我家西安,到这会儿还是死相样子,好像很没意义地追讨起他前年冬天的下克上(注2)了。”
“与西安兄无关!”北平是早有料到,心下一震,忙说,“悲剧是我们的无能和一系列巧合的叠加,与那次事变绝无牵连。直到现在,我都不认为西安兄当时是做错了。”
西安强笑:“谢谢,北平。居然还要让你……我只是忍不住作此想法。另外,我总觉得,过去这么多年,经过这么多事,我们这几人之间有着很重要的纽带……一个人去了,跟着一起埋葬掉的太让人难受……”
洛阳轻轻叹息。北平则不知如何接话。西安说得太准确不留余地,他无从下手。
打破沉默的是上海。他突然道:“二位前辈稍等,我跟北平兄私聊下。”
话音未落,他不由分说地扯着北平衣袖进了里屋。刚甩上门,他就靠住墙壁捂着肚子笑得浑身发颤;北平脸色略微苍白,任由上海第一次在他眼皮底下开怀至此。
“想笑就大声笑,上海。”北平低低道。
春意融融的济南城景色虽美,却呈现出一派民生凋敝。驻扎在城里的日军并不多,巡逻比起先前沦陷的城池也不算频繁。约摸是前首都的惨剧确实骇倒了一批人,占领军也就不必担忧要镇压多少反抗了。
济南着一件单衣,坐在回廊上沉思。微凉的风他秀丽的脸上稍事停顿,又不忍打扰般拂了过去。趵突泉间歇地喷涌,水花零星溅到了单衣上。
背后一声轻笑,微含戏谑而不带恶意,接着薄毯落在肩头:“风大,小心着凉。”
“淄博叔。”济南看淄博也坐下来,沉静地说,“你一点也不介意吗?”
“怎么不介意了?我叫青岛找徐州去了,好像他还捎带了别家孩子。”
济南眼中泛起涟漪,急急站起:“什么时候……?”
“三天前。他已经到了,跟我用秘密电台联系呢,到目前一切都好。”淄博依然挂着笑容。他的容貌看去和济南差不多是一个年龄,甚至多分艳丽。
“淄博叔,我才是山东当家的,请你牢记这一点。” 济南一字一顿道。
“行啦,多大的人生什么气。有空还不如替在台儿庄的徐州祈祷?看你从受伤(注3)起郁闷了这么久,分散一次精力也好。”
“行……我们去灵岩寺祈祷吧。”济南叹着气答应。淄博正高高兴兴要站起来准备,济南猛地一推,把他扔进泉水。
济南盯住淄博一身湿淋淋的狼狈不堪,傲然昂首:“在此之前,必须给你一个教训——身为长辈,未经我同意让孩子犯险,是不可原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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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很多人会联想到铁道游击队吧orz
注2:指西安事变。和南屠凑巧相差一年零一天|||
注3:济南主要是破城前被自己人搞惨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孩子们的友谊(?)写起来流畅,简直太怀念了……咱其实从来是少年漫爱好者骨子里一颗少年心啊!(滚)淄博济南应该不是CP,应该大概可能或许。
京沪戏延迟到下章。虽然戏多了但必然笼罩在死人活人等n重阴影下= =b(n>1)
第11章 君多笑语,谁独戚悲
“想笑就大声笑,上海。”
“噗……哈哈!”上海笑得眼泪快渗出来了,长长睫毛蒙着水气抖动得厉害,“想不佩服洛阳也不行啊!他肯定不用看也猜得到……你写祭文和当众念的样子比起来,反差有多惊悚!别人……光听着还真以为你们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呢!”
北平镇定:“他是洛阳兄么。”
那天北平听到消息,一点不吃惊。
从去年12月染血的日子。他早有预感了。
他放下电话到书房,提笔写祭文,原本就无意识地打过腹稿——尽管每次没想多少这念头又被自己吓了回去——他写得又顺畅,又长。上海推门进屋时,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他为那人的死亡准备了三个多月,他甚至感到一丝解脱。
然后他看见纸上的墨洇成一大片,根本看不清字。他想过他终究要哭,可他从没料到会为他的死哭成那样。在起草祭文的当口。在他人凝然的注视下。
上海走近读文章。他居然从大团模糊中辨认出了字迹,冷然:“南京素来与北平兄交好,是人尽皆知的亲密战友、人生知己,必不想见你如此伤怀。”
他这才意识到身边是上海不是天津。他太习惯把天津的陪伴当成自然而然的事情,而上海话一离口他就纠正过来了。天津也会嘲笑他,但绝不选择这种情境这般语言。
北平当然清楚自己几时同南京交好过,在通俗的定义上。他只知道如果不这样恸哭出来,心中某处会真正崩溃掉,裂成无法收拾的创口。要用一百年,或更久才得弥合。
再次提笔时他把书案上的折扇碰落了。上海好心帮他捡起,没有立刻放回去。他打开折扇,极为细致地端详辛弃疾的词,再不打扰北平。
对他来说,此时此刻,这两个在他生命中举足轻重的人是远远超出嫉妒的存在。
“给我讲讲你们的事吧……”上海好不容易停住笑,说。
北平略感诧异。
“怎么产生交集,怎么互相了解。我一直挺好奇的,虽然这么复杂可能会为难你。”
上海以真心实意问得光明磊落,北平没理由拒绝他:“不复杂。我们第一次正式的交集在明朝之初,我是元名义上的都王,南京带领明军招降了我。他当时只把我看作少年,看作一个惹人喜欢的晚辈。”
[“燕……这是从东周传下来的名字吧。”
“嗯。”
“这么唤你不介意吧?
“怎么会?陛下可真会说笑。”]
北平说得简短。上海偶尔也是很好的倾听者,但西安洛阳还在外等着,不宜啰嗦。
“那你们就没有……?”换上海诧异了。
“有过一点,聊胜于无吧。没多久我就抢了他都王的位置,南京对这件事是又惊又怒,我们关系从那以后就很不好了。到清灭南明,到太平天国,几乎越变越糟。”
[“我没什么可解释的。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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