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为什么会逮捕你吗?”方斩佛在苏辰面前的另一张椅子上坐定,沉声问道。
苏辰静默片刻,用一种不很在意的语气轻声道:“大概有人说我是间谍什么的吧。”
这是苏辰唯一能想到会暴露的原因,更何况那位情报一处的处长说过,南方许多暗桩被连根拔起,逮捕的情报人员相当之多,其中有潜伏时日很长的骨干人员,也有身份较高的首脑级人物。
方斩佛用鹰隼般的眼神盯着他,身体微微前倾,“如果你毫无疑点,为何会做如此猜测?”
苏辰面色不变,平静地看着他说道:“我只是一名情报人员,卖些情报维持生计,想来并没有哪里冒犯到大帅吧。”
这是苏辰事先准备好身份暴露后最合适的说辞,这个时代有一种特殊职业,便是贩卖情报的情报份子。有私人的也有成机构的,以情报做为商品标价出售,算是一种合法的行当。
苏辰对这个身份的前情所知不多,只知道是两年前来到南方这座城市,不久后进了报馆工作。拜报馆那些忌妒他的工作人员所赐,从时不时冒出的一些酸言酸语中,他知道这两年时间里自己曾多次离开,报馆中无人知去向,偏偏主编对他纵容得很。
这不是妥妥地给自己树了靶子吗?所以一开始的时候苏辰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被捕的准备,想要隐藏到底是不可能的,只要被扒出来一次然后想办法圆过去,那么他之后才能有真正安心的生活。
听到苏辰的说辞,方斩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举起手向手招了招。从一进来像石头般沉默立在他身后的军官,见此躬身立马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带着两名士兵押着一个人进来。
同是被押解,这人的待遇可没苏辰好,不仅双手被铐,面上也是鼻青脸肿的,身上的衣服破布条一样挂着,露出的皮肤几乎无一处完好。
见此,苏辰在心底向方斩佛表示了下感谢,只是把他关小黑屋,而没有一上来就严刑逼供。虽然他都不惧,但这样一副凄惨的样子,实在有碍观瞻。
这个时候的苏辰没有想到的是,不久后他会变得比这个人更加凄惨。
那人进到审讯室一看到苏辰,顿时露出激动神情,用缺了一颗牙说话透风的声音喊起来:“是他,就是他。大帅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个人是北边安插在南军中的间谍,级别很高,我也只在北军情报总长那里见过他几次。此人做的都是一些非常机密的事情,他手里一定还掌握着大量情报人员。顺着他这条藤摸下去,大帅你就可以彻底摧毁北方的情报系统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挥舞手臂,奈何双手被铐住,手抡不起来,自觉大大削弱了刚才那一番话的气势。
真是不好意思,他这条藤光溜溜的,勉强结了自己这一颗瓜,倒是要叫你失望了。
苏辰面无表情看着那人,对于他指证自己的话没有任何反应,既不惊慌也不愤怒,仿佛只是在看一场无聊的表演。
见自己的话没有引起预料中的效果,连方大帅也只静静看着对面青年没说话,那人不禁有些慌,对上苏辰平静的脸,怒瞪一眼大声道:“别以为装作不认识我就能蒙骗大帅,大帅慧眼如炬,定能识破你的伪装。”
苏辰面上虽然平静,心里却在听到那翻说辞时咯噔了下,不知此人的话是真是假。
他与北军情报总长见过面?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想要洗白自己可就难上加难了。
还有,苏辰默默看那人一眼,在心里说道。我不是假装不认识你,我是真的不认识你。
方斩佛沉默不语,挥手让士兵将那人押下去。
之后方斩佛没有任何表态,既没有判苏辰的罪,也没放他走的意思,让人给苏辰送去食物和水,将他关押起来。
几天后,一直处于关押状态的苏辰再次被请到审讯室,只是这次来的不是方斩佛,却是一个苏辰意想不到的人。
报馆蔡主编。
蔡主编拉着苏辰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眼角含泪,一副忧心如焚的样子,脸上也能看出憔悴来。
这般作态,简直让苏辰怀疑他是不是蔡主编的亲生儿子了。
“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临别之际,趁着士兵还未走过来时,蔡主编俯身在苏辰耳际,悄声吐出这样一句话。这句话的口吻有别于平常,透着几许坚定肃杀之意。
苏辰心下凛然,不动声色地看了蔡主编一眼,蔡主编却已站直身恢复正常,依然用忧虑痛心的眼神看着他。
苏辰曾经怀疑过蔡主编是南军大肆搜捕南方间谍时的漏网之鱼,然而后来一段时间的相处,蔡主编未显露任何形迹。苏辰甚至将那本笔记本上的符号摘抄了几个放在蔡主编桌上,却被很随意地当废纸扔进纸篓。
要么,是蔡主编不认识那些符号;要么,就是他隐藏太深。
如今看来,是北方间谍的可能性又高了些。
蔡主编离开后的第二天,苏辰又一次被提了出来,而这次他的待遇就没那么好了,被一路拖着直接绑到了刑架上。
一名满面阴沉极其消瘦的人提着鞭子走进来,脸颊枯瘦可见骨,看人的眼神像湿冷的毒蛇。他走到苏辰面前,用鞭鞘抬起苏辰下巴,说话像毒蛇吐出毒液。
“本事不小,能让外国领事馆发来照会,只要求释放我南军一名囚犯。”他冷冷一笑,语气嘲讽,“可惜的是,我们大帅不像北军的阎罗,乐意给外国人当孙子。大帅入主南方时,南方诸国租界便尽数被驱逐,想靠外国人撑腰逃过此劫,只能说明你还未真正了解我们大帅是什么样的人。”
话音落下,他退后三步,一鞭抽在苏辰身上,苏辰当即身体一抖,牙关紧咬,险些痛叫出声。
沾了盐水的鞭子不停歇地落到身上,苏辰身上的衣服很快破碎,一条条血痕交错纵横。
“这一鞭是为我南方众将士。阎军三次南下,虽都败如丧家之犬,然我军亦为此付出不轻的伤亡代价。”
“这一鞭是为赵九山。若非你窃取情报,放跑一路南军,赵九山也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及至仇恨迷心,违规抗令射杀降卒,以至大帅不得不痛斩兄弟。”
“这一鞭是为神州大地的所有百姓。阎罗倒行逆施,割裂山河,南伐之心不死,不惜挑起战争,一心想复辟旧制圆他的皇帝梦。”
男人一边抽一边骂,越骂越愤怒,手下力道也越来越大,苏辰身上皮肉翻飞,甚至有几处深可见骨。痛到麻木,苏辰渐渐失去知觉,昏迷前他在想,他给南军送情报的事到底是怎么暴露的。还有,外国领事馆要来保释他,又是谁在其中发挥了作用,此一举,到底是救他还是害他。
抽在身上的鞭子,每鞭的力道都恨不能打死他,苏辰也觉得自己很可能会就这样被打死,又或者,他自己想就这样死掉算了。
间谍实在不是一门轻松的活计,尤其他对自己的了解还不如旁人多,简直分分钟祸从天降,防不胜防。不如死一死,从头来过,有了这一世的积累,下次重生醒来应该能规避掉很多风险。
然而,一想到死后醒来的复活点是在雪山,还要走过一片茫茫草地,又觉得不如挨过这阵刑讯,看看能不能挺过去再说。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一刻,苏辰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他还没有得到那个人一点线索,如果就这样死掉了,那下世醒来,他还是要从头找起。
那么,到底是死一死,还是再活活看呢?
☆、双面间谍 & 军阀头子
苏辰是被水泼醒的,他昏昏沉沉睁开眼,头发上的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苏辰喘了口气,闭下眼睛,复又睁开,视线里,一个军装笔挺的男人端坐椅上,交叠起修长双腿,戴着白手套的手一只随意地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
方斩佛,身为南方最高执政者,要亲自来刑讯他这名南方间谍吗?他真是何德何能。
轻轻勾了下嘴角,苏辰露出一丝虚弱浅笑。
坐在正前方椅上的方斩佛,本在一直注视着刑架上的青年,见他被泼醒后虽浑身带伤湿漉漉的,神情却不见丝毫狼狈,甚至在看到他时还露出一丝笑容。
微弱却平和的笑容。
方斩佛敲击的动作停下,举起手向后招了招,一名军官捧着一个陈旧的笔记本送到他面前。方斩佛将笔记本随意翻开看了几页,“啪”地合上扔到苏辰脚下,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道:
“关于这本笔记本,苏先生有什么想说的。”
苏辰抬起眼皮看了看。
啊,果然将他重新藏起来的那个笔记本搜出来了。所以说,是笔记本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吗?正这样想着,方斩佛下一句话印证了他这个猜测。
“这本笔记的内容用了数种加密方法,苏先生果然不愧是出色的谍报人员。”说着讽刺的话,语气却平淡地有如白开水。方斩佛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走到苏辰面前,用冰冷的眼神审视着他,“只是令方某没想到的是,苏先生原来不仅为南方军团服务,业务范围还拓展到海外,连A国最新研究的加密方法也能掌握,先生大才,困守我南方一隅,倒真是委曲先生了。”
方斩佛语气冰冷,苏辰却听得呆住了,眼睛微微睁大。
A国最新加密法?那是什么鬼?难道他这个间谍身份还不只一重?
仔细盯着苏辰脸上的表情变化,方斩佛看苏辰终于流露出意外之色,哼了一声,冷笑道:“明着为阎罗效力,转手却将接触到的情报卖到国外去,在南北两地游刃有余,苏先生这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玩得可真高明啊。”猛地伸手掐住苏辰下巴,身体逼近几分,紧紧盯着苏辰的眼睛,带着几许寒意的声音一字字落进苏辰耳朵里。
“方某平生最恨以利卖国者,何况还是采用此等阴私手段。苏先生虽有高才,却择错良枝,得此下场,莫怨旁人。”
最后一句话说完,用力甩掉苏辰下巴,带得苏辰的头往一边偏去,身上铁链撞击发出“叮当”声响,而下巴处立马染上红痕,渐转红肿淤青。
“笔记本上最后一项不能破解的密码,务必让他说出来。我希望明天早上能见到解密内容。”方斩佛转过身去,朝恭候在旁的男人说道。
“大帅放心,我必让他在今天全部吐出来。”男人躬身为礼,脸颊瘦得几乎脱形,在光线昏暗的地牢里看去,乍见之下会以为看到的是一张骷髅脸。
方斩佛大踏步往外走去,披风的下摆向后飘扬,荡起小小弧度。走至地牢门口,方斩佛忽而脚步一顿,回头往刑架上看去。瘦削的青年微垂着头挂在刑架上,身上被铁链锁住,沉重的铁链仿佛能折断细瘦的手脚。沾湿的头发贴在面上,眼睛被垂落的发丝挡住大半,只能看到卷翘的睫毛静静覆在眼上,轻盈安静地像一只安然沉睡的蝴蝶。
这样看着时,心底涌起一阵莫名情绪。
方斩佛蓦地收回视线,仿佛逃避般不敢再看。
“如果他说,尽量留他一命。”
丢下这么一句话,方斩佛大步离去,军靴敲击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响亮,在这样一座安静如死的地牢里,每一声都似踩在人的心头。
当手上的指甲被拔掉时,苏辰控制不住地喊出声,身体痛得抽搐,脸上很快布满汗水。那个长着一张骷髅脸的人像之前抽鞭子时一样,拔一下,问一句,苏辰的惨叫没有让他的动作有丝毫迟滞。
苏辰觉得这场痛刑几乎没有尽头,不知道已经被拔掉了几片指甲,他整个人如从水中捞出般,一身冷汗,气喘不已。
疼痛也如死亡一样,多经历几次便习惯了。所以苏辰除了最初的两声惨叫外,之后便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还有心思苦中作乐地想,这还不是他经历过的最惨烈的刑罚,真要论起来,连前十都排不上。不过是十指连心,痛得厉害些罢了。
不过,痛着痛着,也就习惯了。
意识模糊中,仿佛有人来到身边,抬起他的脸,用一种不知是赞叹还是叹息的语气,轻轻说了句,“骨头这么硬做什么,也就这点值得称道了。”
一双带着凉意的手似有若无抚过脸庞,苏辰一点点睁开眼睛,无法对焦的视野里,近在咫尺的似乎是方斩佛的脸,冷峻的脸上闪过复杂神情。
夜色已深,方斩佛办公室的灯还没有熄灭,他负手立在窗前,凝望着外边的夜色,冷凝的神情让人看不出端倪。
“大帅有心事吗?”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清雅温和的声音,秦子和站到门外,望着窗边男人默然而立的背影,没有马上进去。
方斩佛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他微微抬起一点头,仰望繁星满布的夜空,声音如这夜色一样寒凉似水。
“我刚才去看了苏辰,他一只手的指甲被拔掉了,周甲说,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口一个字——有这样坚韧的品性,却为何要给外国人做事?据查到的资料,他明明是土生土长的华国人。”
秦子和听出了那平淡声音里的不解,甚至是——怒意?他吓了一跳,大帅什么时候对某个人这样在意过,更何况还是一名卖国求荣的间谍?不仅忍不住去地牢探望,还对其生出一种“怒其不争”的不快来。而这样的不快,又何尝不是一种看重呢?
秦子和垂下眼眸,走进办公室,在离方斩佛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他眨了下眼睛,抬头望向方斩佛的背影,轻声说道:“我也没想到苏辰会是一名国际间谍,并且还为北军效力,可惜不是为我南军所用。他上次给大帅做的专访,报纸发行后反响很不错,连北方一些民众也在想法购买当期报纸,我心里是很感谢他的。”说到这里一顿,叹息道,“或许像他们这样的人,心中并无什么家国观念吧。”
方斩佛听后默然不语,秦子和也没有再开口说话,静静站在男人身后。
第二天早上时,笔记本里最后一项加密内容被破解出来,送到了方斩佛的办公室。然而,解密的内容却不是从苏辰口中得到——那最后一项密文,是由隶属政务总长管辖的南军情报处,其中一名已经退休的老情报人员无意间破解开的。
秦子和在接到手下送过来的解密内容后,打开一看,大惊失色,立马急速去见方斩佛。
“大帅,我们误会苏辰了。”
秦子和见到方斩佛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方斩佛刚完成早上的训练内容,正坐在台阶上擦拭自己的那把长刀。闻言动作一顿,猛然抬头向秦子和看去,目光凌冽如手中长刀。
秦子和被他的眼神惊了下,但很快回过神来,将手里的谍报恭恭敬敬递给方斩佛,一边口里说道:“最后那项加密法,是我国三十年前便已经废弃不用的旧法,所以现在几乎没人知道。而它的创始人,正是创建我南军情报处的已故情报总长,刘法前老先生。苏辰笔记本上的加密内容,正是刘法前老先生亲自留下的。”秦子和说到这里,方斩佛已经看完谍报上的内容,却兀自盯着谍报没有出声。
秦子和深深叹息一声,心里也是感慨万千,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的感叹。静默片刻后,他看向方斩佛,神情与方才已是不同,充满肃穆之色,语气也非常郑重。
“大帅,我们都误会了苏辰,他既不是北军的间谍,也不是外国的间谍。他,是我南军的情报人员,是刘法前老先生亲自安排下的闲棋冷子。这些年,不知默默为我军出了多少力,然而我们却一无所知。如今,还将他当成他国间谍施以酷刑,若刘老先生泉下有知,定会指着我等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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