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苍朔被问得有些莫名，但见炽邪这么严肃认真的模样，他眼珠转了转，反倒起了玩心，故意露出沉吟的表情，慢吞吞道：「我想想……假如说，我碰上了一个比你还要好，比喜欢你还要喜欢的人……」 「不许！」炽邪手掌猛地一紧，竟是要将苍朔的下颚捏碎般。 见苍朔吃痛地扯了扯嘴角，方才松开手，转而扣上了他的脖子。微微眯起的凤眸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一字字如同刻印上去一般，道：「除了我，你谁也不许喜欢。」说罢一吻封缄，不容任何辩驳。 子夜时分，三人从问玉楼中离开，并未留宿。 算算时辰，丹药的效力差不多该散了，于是这就往流乌宫返回。途中，舜华想起附近有一座湖，湖底栖息着一只名为沐痕的黑蛟，化作人形便是一个皮肤黝黑的英气青年。 偶然想去会一会这位「故人」，便硬是拖着另外两人到了那座湖。 夜幕下，湖水深沉，湖面上倒影着一弯弦月。 舜华原是想将沐痕从湖底叫出来一叙，然而来到湖边却发现，湖水清浅处伫立着一抹人影，墨蓝色的袍子上祥云浮动，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由来天成的贵气，以及……阴气。 以舜华的眼力来看，这只鬼魅，修为恐怕不浅。摸了摸下巴，随口道：「这种时候，沐痕大概在酣睡吧。这人若是再往湖里去，惊动了沐痕，兴许便要成了送上门的食物。」 「你说什么？」苍朔转过头来问道：「沐痕是谁？什么叫送上门的食物？」 「沐痕是住在湖底的蛟精，喜食阴气，这只鬼阴气这么强，对于沐痕而言可是绝佳的美味。」 舜华顿了顿，又沉吟道：「不过这鬼既然有这么强，也未必会让沐痕乖乖吃进肚子里，或许会有一场恶战，呵呵，高下难说……」 闻言，苍朔眉头皱了皱，重新看向湖中那一抹身影。他不认识对方，他是这么觉得的，可是听了舜华的言语，他却莫名地担心起对方的安危来。 说不出是为什么，他似乎很不希望那个人出事…… 搞不好，他其实是认得这个人的，只是目前记不起来了？ 罢了，不管认不认识，既然他有了担心，那就行动。于是身形一动就要迈步，炽邪一把捉住他的手腕，疑问地挑起眉。 「没什么，我就是想去看看，没事。」苍朔无谓地笑道。 想了想，自己就在这里看着，也不可能会让他出什么事，炽邪便松开了手，随他去。 很快苍朔跑到那人旁边，将人胳膊一拽往后拖了拖，道：「你等等，不能再往前走了。」 对方回过头来，苍朔倒还没什么反应，站在远处的炽邪却恍然一震。 这张脸，今非池…… 那是——绍玄！ 心口如同被一块巨石压了下来，双拳轻轻攥了攥，正欲上前，却见绍玄看着苍朔的脸，问：「你是谁？」 ……愕然。 若说苍朔是因丹药才会忘事，绍玄却是怎么会也忘了事，不认得苍朔？ 再静下心来一想，此刻的绍玄，本身就有些不对劲…… 什么都不记得的苍朔自然是不会思虑这么多的，道：「不用管我是谁，反正这湖里有危险，你跟着我往岸上走就对了。」 说着又要拖绍玄上岸，却拖不动，绍玄就像脚底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望着苍朔，眼神迷茫地喃喃着：「你是谁？为什么要管我？」 「你这人……」 苍朔有些不耐地咋舌，横眉道：「反正我不是害你，你要不肯听，那我也懒得管你了！」说罢就松了手。 见他似乎意欲转身离去，绍玄的目光猛地一晃，两步上前将苍朔一把抱住：「赭落！」微嘶的声音唤出了一个名字。 苍朔一愣。炽邪也是一慑。 他竟唤他赭落？他竟抱住他？……眉一敛，随即有一支折扇从眼前晃过，是舜华横臂将他拦住。 「那鬼魅，难道也是故人？」从开始到现在，舜华并没有错漏炽邪的神色波动，若不是有何关系，若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炽邪不可能如此动容。 炽邪稍稍一顿，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绍玄。」 「哦？」 现在连舜华也不由得动容，眉目隐隐深沉起来：「原来如此……」 有关绍玄，在他询问了解苍朔的事情之时，便曾听炽邪提起。苍朔就是为了绍玄而去找今非池，又遇见炽邪，如此说来，这个绍玄倒可算是引导两人相遇的线。 只是他本身却是个尴尬立场，他是苍朔的救命恩人，也是苍朔想要娶回去照顾的人，苍朔一直在寻找他，偏偏又无巧不巧，竟在此时遇见…… 不过对于此刻的苍朔而言，面前的只是一个有那么些莫名亲切感的陌生人。被陌生人抱着叫一个陌生的名字，自然不会高兴，冷声道：「你认错人了，先放开……」 说着试图将对方推开，却被抱得更紧，如痴如诉的话语回荡在他耳边：「不要离开我，赭落，不要再离开我……」 愈发觉得莫名其妙，苍朔使劲一下挣脱了那双手臂，面色微愠地瞪去：「你这人怎么疯疯癫癫？只是不认识也就算了，怎么还胡乱认人，说又说不听，疯子……看来我真是多管闲事！」 退了一步想拉开距离，只见对方再次伸手过来，他眉毛一竖，抬手就要将之打开，手到半空却又倏然垂下，整个人都往前栽倒，一头跌进了对方胸前。 于是，绍玄顺势再度将他抱紧，欣慰似地笑了。 「慢着。」 舜华再次将炽邪拦下来，无视那双如同鲜血凝成的冰眸，沉静道：「怕是丹药时效过了，他马上就会恢复。」 一手按上炽邪肩膀，似无心却有意地暗力扣住：「他不是一直在找绍玄么？现在既然碰上了，便让他自己处理。就算硬是将他带走，他反而会越是念着，你说是不是？」 「……」是，不是？凤眸深处晦光明灭不定。 彼时，苍朔已经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抬起头，一眼看见近在面前的那张脸，惊讶得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绍玄？你……怎么会是你？」使劲眨眨眼，确认了眼前的景象不是幻觉，可是却更加困惑了，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他眼睛一睁，就突然看到绍玄？之前发生了什么…… 之前，他不是在花林那里，与舜华说话还被无奈地推荐了一块什么糕点吃么？ 「是我，赭落，我终于找到你了。」绍玄面露喜色，就要将苍朔抱得更紧。 「赭落？」 苍朔一愣，立即将绍玄挡住，莫名地瞪着眼：「你在说什么？我不是赭落，我是苍朔啊，难道你……」 「不要再说了。」 绍玄摇头，露出无奈中带着宠溺的眼神：「何必总要开这种玩笑？起先说你是泠霄，现在又说你是苍朔，何必总拿一些不相干的名字来遮掩？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赭落，我说过我不喜欢在你的口中听见不认识的人名。」 「什么？」苍朔简直惊呆。 不认识？绍玄说不认识他？而且不单是他，连泠霄……连绍玄一直那么在乎的赭落的转世，绍玄竟然也不认识了？这……才真是天大的玩笑吧！ 苍朔实在无法置信，反复地向绍玄确认多次，然而，绍玄看来却是真的不认识他，也不记得泠霄，只心心念念着一个赭落，甚至非要将他视为赭落……可绍玄既然记得赭落，又怎会忘了那个赭落的转世？太古怪了…… 他还在极尽思索时，发现绍玄捧住了他的脸，慢慢靠近，竟像是要吻过来。 心跳刹那停顿，他却下意识地别过头，于是看见站在那边的两人，便又是一呆。 为何这两人也会在场？为何……先前还是中午现在就天色已黑？为何他会身在这个地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赭落，我很累了，你别再跑，别再离我而去……」如此呢喃着，绍玄将头枕在苍朔肩膀，闭上了眼睛。 苍朔感到身上渐渐受重，愕然地想，该不会绍玄就这样靠着他休息起来？不过看绍玄的样子的确是倦极了，并非脸色，而是整个给人的感觉，一种沧桑凄绝的疲惫……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想不出答案，眼角蓦地掠过一道红影，寒冰似的话语随之而至：「你欲如何？」 苍朔侧眼看去，对上一双看不清明暗的赤眸，就那么直勾勾地盯视而来。 莫名之余，苍朔仔细思忖。 他欲如何？他不是一直想着找到绍玄，照顾绍玄的么？现在他便终于找到了，虽然这个绍玄与从前变得不太一样。 他不得而知绍玄经历了什么，但他敢肯定，绝对是有经历什么，而且造成了极诡异的后果。这后果，目前还看不出来有多坏，但多半算不上是好。 这样的绍玄，更不可以弃之不管。 「我要……」 「弃了他。」炽邪蓦地吐出这几个字，似乎已经知道了苍朔将如何答复。 「不。」苍朔眉头一跳，断然道。 而绍玄自己则只是静静靠在他身上毫无反应，也不知是当真休息了，抑或是，除了他之外，对一切都不闻不问。 「他已经是疯了，你还看不出来么？」炽邪冷然道：「既是疯子，你管也是无用。」 「绍玄不是疯子！」 听得绍玄被如此弃敝，苍朔隐隐动了怒：「他只是暂时被什么蒙蔽了心智，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他恢复回来。」 「你？有办法？」 「就算我没有，我便带他去找寻解决之道，找到为止。」 「若是找不到呢？」 苍朔微微一顿：「……一定会找到的！」为了说服别人或是说服自己般地重重说道。 「自欺欺人。」炽邪冷嘲。 「你！」苍朔怒道：「反正是我管，不是你管，何须你置喙？」 炽邪脸色微变，迅即平复，却是许久未再开口。 「你是不是定要管他不可？」终于出声时，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如一条直线，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苍朔答道，毫不迟疑。 「好。」炽邪缓缓点头：「只要你今日带他走了，便不要再来找我，你的事从此与我再无关系。」 「……」一刹那间，苍朔觉得自己是要笑出来的。 可不是该笑？他八百年前就巴望着对方早点放了他，他从来就不想与这个暴君扯上丝毫关系。至于说他再去主动找他，怎可能？ 是的，是不可能的，直到此刻他依然如此认定。 可是胸口这股窒闷感觉是怎么来的？喉咙里这股辛涩味道又是怎么来的？为什么……就是笑不出来？ 嘴角僵硬的，嘴唇麻木的，竟半晌开不了口说一个字。 一时间茫然了，既弄不懂说出这种天大笑话的对方，也弄不懂明明该笑却笑不出来的自己。 唯有一件事，他不必弄懂，已确定无疑。 「我……」深吸一口气，稍微放松了被什么掐紧似的喉咙，低语：「不会放弃绍玄。」 话音方落，一道红光飞逝而去。眼前，再也没有那红色的身影。 「唉。」风中似乎传来舜华的叹息，但是当苍朔望去时已寻不见人。 试着分析那声叹息中包含的意味，头颅却不知怎的隐隐作痛起来。抬手想按住额头，蓦地发现手腕上一根红色手带，上面穿着一只绣球，一块玉扣。 借着月光辨认着玉扣上的字，恍然呆怔。 邪…… 第十二章 一回到流乌宫，炽邪便进了书房，所有门窗全数自动封闭。 「炽邪，陪我去一个地方可好？」舜华在外边问了一声，没得到响应，又在走廊上来回走了几道，终于离去。 第二天再来时，花仙们告知，天君仍然待在书房内，一步不曾出来过，也不曾理会她们一声，她们完全不知天君现下是何情状，在做什么。 舜华摆摆手，吩咐她们只要没有天君吩咐，她们也不必再来过问。而后他自己在门外又问了一遍：「炽邪，陪我去一个地方可好？」 依然没响应。等了小一会儿，便离去，第二日再复返，再问，再离去。 其实就算整个房间布了术法，舜华若硬要强行冲破，也未必做不到，只是他知道不应该那样做。 于是就这么来来去去，重复了整整十天。 就在第十一天，他问了那个老问题之后，书房的门终于徐徐开启了，炽邪立在门后，眉如雪，面如霜，冰冷倨傲中夹杂些许轻鄙不耐，却是与往常看来一般无异。 然而舜华还是心细地察觉，不若从前那一股天生的冷傲，棱角分明，如今站在炽邪面前就如同是隔着一层厚厚冰霜，触上去是极度冰寒，而又光滑，什么都抓不住，除了寒冷什么也感觉不到。 心中低叹，没有多问，便如往常般地笑了一笑，道：「好久不见，一切可好？」 炽邪扫了一眼，道：「去什么地方？」 舜华很快反应过来这句问话的因由，既暗喜又无奈。喜的是，炽邪终究还是接受了他一次次的邀约；无奈的是，他连续骚扰这么多天，炽邪竟然一点情绪反应都没有。 那层冰，该有多厚呢？ 舜华要炽邪陪同一道前去的地方，就是六大修仙门派之一，孜陌派。 当初炽邪自作主张代苍朔约定要来此一战，而如今，苍朔算是不在了。炽邪只字不提，来到这里亦无半点反应，这个约定怕也当是作废。 舜华也不想多问，反正现在炽邪在他眼中就是一块冰，融化不了，也不会突然爆炸，暂时放着不管亦可。 到了孜陌派，舜华不找人也不问路，直接就去了掌门修行专用的练功房。 外边看守练功房的弟子骤见两个不速之客从天而降，拔出剑就要拦阻，后来看清了其中一人是舜华，便收了剑，还拱手作礼，显然是认得舜华的。并未称呼五太子，看来未必清楚舜华的具体身分，只知道是个需要礼敬待之的人物。 炽邪随舜华一道进了房门，见到一个人双手负在身后，正转过身来面向这方，面目清冷，一派与世独立的淡然。 炽邪心下微微一动，虽然这波动并未传到脸上。 原来这就是舜华曾经说起过的「故人」。这个人，炽邪也曾偶尔有过接触，在这人尚未被贬下凡间的时候。 原本他被贬下凡的事就与舜华脱不了关系，现在却成了修仙门派的掌门，若是将来成功修仙得道，位列仙班，不知舜华又当如何。 纵然他已记不得从前，可舜华却还来与他结识结缘……也是有自己的想法吧。当年与他一起被贬下凡的还有另一位天君，就不知现下如何。 炽邪对此并不关心，冷眼看着舜华为两人做了引见。简单寒暄后，舜华对那个现在名叫奚宸的人问道：「你可认识绍玄？」 奚宸顿了一下，颔首：「他曾到过孜陌派。」 「哦？」舜华眼睛一亮，总算给他碰对了运气。 其实若要问绍玄的事，按理说他本该去桐灵派，也就是泠霄所在的门派，因为泠霄才是与绍玄最为相关的人。但也正因如此，反而不大合适询问。 反正舜华只想得知大概，找一个同样只知大概的局外人来问，其实还比较方便。 「那他来这里做了什么？之前是不是发生过一些比较特别的事？譬如说……与他身上的杀业有关？」 「不错。」奚宸道：「他逆天而行，净化了自己曾犯下的杀孽。」 「当真？」舜华轻吸一口气，讶异，却也并不意外。 就炽邪所言，绍玄生前造下深重罪孽，那么死后即便有什么原因而未化作恶鬼凶灵，那一身恶业也定会散发出不祥之气。 可是那晚他们遇见绍玄，却感觉不到丝毫不祥，当时便觉得古怪了。后来舜华想了想，若说有什么方式可以去除那么深重的恶业，必然是不逆天则不可达到的。
2/13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