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小声的啜泣,到后来,美萍抓着安平的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抹了安平一身。 哄美萍睡下已是后半夜。安平关掉母亲床头的灯,疾步走到院子里,一手握拳猛砸在茶花树上。咸涩的眼泪流到嘴角。 裴宿恒走过去,沉默地在背后拥住他。两人胸背相贴,静静地靠在一起。 跟母亲和好后,生活回到了正常轨道。书桌上的那只冷藏箱,不知被裴宿恒扔在了哪里。安平只当没看到。得过且过,能偷得一日的安宁便是一日。 时光和缓而平稳地向前划动着。安平的心底,时常会涌出,那种名为幸福的感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妹再也不来茶铺了。她真的把安平当作陌生人冷冻了起来。 高考结束后,小妹从复读学校搬回来,天天像刚出笼的小鸟,疯得不着家。 安平去接美萍时,她约了同学唱K。后来安平特意去找她,大多数时间她都在外面疯玩。偶尔碰上一两次,小妹了一眼安平给她买的礼物,撇撇嘴道一句“没劲”就躲回自己房里。 到那时安平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把这个开朗、大度的女孩惹毛了。 老王气得要炸小妹的房门。 小妹把音响开得震耳欲聋,扯着嗓子在密集鼓点的伴奏下嚎叫,“要炸你去炸那个要寻死的人!多有本事啊,敢跳河敢割腕!这么胆识过人的好汉,我这种贪生怕死的小老百姓高攀不上!” 安平碰了一鼻子灰,垂头丧气败下阵来。 时值暑假,正是芒果台的快女选秀最如火如荼的时候。安平平时不太关注娱乐节目,从客人口中,多少也知道点诸如谁的唱功最好,谁被黑了,又或是谁跟谁关系比较好之类的小道消息。 裴宿恒一大早出门,在外面呆了一整天,傍晚时回来,把几张类似入场券的纸片在安平眼前晃了晃。 安平接过去,见上面用夸张的字体印着“终极决战、巅峰对决”的字样。文字的背景,正是最近霸占着电视荧屏的那几个进入总决赛的女孩。 “快女总决赛的门票。明天你带这个去见小妹,她肯定会投降的。” “这个,真的行吗?”安平捏着那几张门票翻来覆去地看,心里还是没底气,“小妹不是喜欢韩国的,那个什么,什么东方什么起子吗?这些女孩子,她也喜欢?” “她你还不知道,一天一个样。再说棒子现在早不流行了。听我的,错不了。” 裴宿恒拍着胸脯保证。 老王一直充当安平的内线。他也发觉小妹最近有秘密行动,鬼鬼祟祟,跟她那帮同学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大清早就不见人影。一个个跟地下党似地神秘。 蹲了好几天,老王终于卡在小妹出门前把人堵在房里,给安平打了电话。 裴宿恒陪着安平十万火急赶过去,小妹正砰砰捶房门,大喊要报警告告老王人身监禁。 裴宿恒走到门前,敲了敲门道:“怎么办小妹,你要跟王叔打官司的话,这票恐怕你就用不上了。” 门那边瞬时没了动静。 裴宿恒故作为难地对老王道:“王叔,打官司是要很长时间的吧?哎,到时候快女的冠军早选出来,看来这票真的要浪费了。好可惜,围着几张入场券又找人又花钱,费的功夫可不少工夫。” 老王煽风点火,“可不是,太浪费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房门突然打开,窜出一道黑影。 小妹冲着裴宿恒以饿虎扑食的姿态凶猛地扑过去,“快拿来!快点!!” 裴宿恒被她卡着脖子说不出话,涨红着脸指指安平。 小妹呆了呆,霎时安静下来,垂着手默默地站着。 安平走过去,把票送到她手上,“拿着吧。后天的,跟同学准备一下,明天就该动身了。你喜欢的零食我都准备好了,走的时候别忘了带着。” 小妹眼圈泛红,梗着脖子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安平拉起她的手,把票放在她手心里。 小丫头终于没忍住,哇地一声回身抱住安平,“平哥大坏蛋!你知不知道人家多担心你!呜呜呜呜……你怎么那么狠的心!不要小妹,也不要美萍了吗?” 小妹哭得难过,安平心里也泛酸。抚着她的头发,泪光在眼窝里闪动。 裴宿恒生恐小妹会碰到安平的伤口,紧忙将两个人拉开。 “好了好了,都没事了,怎么又哭。”说着拍拍小妹的肩,“满意了?能原谅安平了吗?” 小妹眨巴着一双泪盈盈的大眼睛,猛地把泪一抹,恨恨的道:“想得美!不请我吃大餐,我就一辈子的仇!” 小妹嘴上说得狠,发誓要吃穷安平,出了门却只找了一家火锅店,羊肉豆腐粉丝往大火锅里一倒,怨气就都给蒸没了。抡起筷子吃的满头大汗。 裴宿恒嘲笑她没见过世面,拿火锅当山珍海味。小妹一边给安平夹菜,一边冲他翻白眼,“瞧你那一脸迫不及待炫富的德行,真给你们有钱人丢脸。” 一口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肉卡在嗓子里,烫的裴宿恒只跳脚。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互不相让,一顿饭吃得硝烟弥漫,倒给安平增添不少下饭的佐料。 小妹急着要跟同学商量看比赛的事,吃完饭就匆匆揣着票跑掉了。 安平与裴宿恒略坐了会儿,结账时才发现自己放在餐桌的上的钱包,被小妹连同她自己的包给顺手拿走了。 裴宿恒不禁失笑,“果然是要吃穷你。银行卡加信用卡,这下子怕是连你的半份家当都端走了。” “不怕,”安平笑了笑往外走,“不是还有你吗。” 裴宿恒兀地愣了下,连忙摇着大尾巴小跑跟上。 他们避开大路,抄近路沿着僻静的小巷往家走。 窄小的巷子,墙根边布满了青苔,围墙内的大树在磨得光滑的石板上洒下斑斑绿荫,偶有知了隐在茂密的枝叶间嘶嘶鸣叫。 深幽的曲径沈淀着岁月斑点,被人们遗忘在角落里,安然而恬淡地默立沉睡着,即使在炎炎的夏日,也自那份舒适的静谧中,透出缕缕沁人的清凉。 静静地走了一阵,安平缓缓停下脚步。 他侧过身,抬头专注地望着裴宿恒,轻声道:“谢谢。”他唇边浮现小巧的梨涡,睫毛半垂,神情染上几点羞涩,“把妹妹找回来的感觉,真好。” 裴宿恒没有听清安平在说什么。他只看到他的双唇轻轻地开合着,两片被茶水充分浸润过的唇瓣,红艳的像两瓣桃花。唇珠上流动着一层粉润水光,唇间似乎还有甜果的香气幽幽地倾吐而出。 “想要什么礼物?”安平勾起裴宿恒的手指,笑容温暖,“我想,好好谢谢你。” 安平没有得到回答,却被猛然贴过来的青年含住了双唇。 他惊得心头一跳,仓皇抵住青年的胸口,向四处探看。偏僻的小巷没有人迹,就连知了的聒噪声也不知在何时停止了。只有微风,缠绕着他们的发梢淡淡地吹过。 “安平……”青年嘟起嘴唇,眼中水光潋滟,双手钳子样卡住他的腰。 这些日子,实在难为他了。说到底,他还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孩子,想要一点糖果,也是应该的吧。 安平脸上飘起红晕。微微踮起脚,轻轻地吻住青年。 腰间的力度陡然变大了。安平伸出手臂,缠住裴宿恒的颈子。 树叶沙沙地在头顶摇动,洁白的云朵悠然飘过。他们像两只小鸽子,张开羽翼包裹住对方,颈项交缠相依相偎,任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耳朵似乎捕捉到一道物体坠落的声响。 安平沉醉在裴宿恒中亲吻中,陶陶然晕眩了许久,才突然清醒过来。他迅速推开青年,将人挡在自己身后,急忙转过身。 小妹站在离他们几步的地方,眼睛张得有铜铃那么大。 “天啊,”她眼里冒出粉红泡泡,两手捂住胸口大叫,“我居然美梦成真了?!” 第十四章 “安平,药煎好了。别忘了喝。” 响过两下敲门声后,裴宿恒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 等停在门前的脚步声逐渐离去,安平才试探着打开一条门缝。确定那恼人的小子真的已经离开,这才松口气,从房里溜出来。 自从被小妹撞破自己与裴宿恒的关系,跟青年相处时,安平生出难以言说的尴尬。一见他便脸红耳热,话都说不好。再想到自己被青年吻得一脸恍惚的痴态被小妹尽收眼底,他的脸皮简直要烧得冒烟。 明知这不是裴宿恒的错,他仍是忍不住要迁怒。一连四五天都躲着青年,不愿跟他碰面。就连喝药,也得等青年远远走开后,他才肯出来。 安平暗自叹息,走到门边,视线不由自主转到院子里,落在操作间那边的方向上。 这种自己想不开就要让别人也不好过的心态,他自己也很讨厌。 以前有时陪小妹看言情剧,那里面蛮不讲理爱耍小性的大小姐,是安平最避之唯恐不及的角色。可他现在阴晴不定,动辄便向裴宿恒使脸色的态度,真跟那些磨人的小姐们没什么两样。而且人家好歹是小女孩,嗔怪怒骂也我见尤怜。他年纪一大把不说,还是个男人,居然也生出一副想要跟裴宿恒无理取闹的刁蛮心肠,没回想到这一层他自己都要吓一跳。 距离太远,从屋子里望出去的角度看不到青年在操作间里的身影。 安平把沙门推开一点,探出一半身子,踮着脚向那边张望。 青年突然从窗口伸出脑袋,兴冲冲向他挥手,“安平!” 安平连忙缩回去,嘭地一下关上门,心脏跳漏了好几拍。 “臭小子!” 安平烦恼地抱怨,笑容却偷偷爬上了唇角。 不管他愿不愿承认,每次胡乱发脾气时,被青年近似宠爱般地哄着,他的胸腔里,都甜蜜地似要融化一样。 也许他就是贪恋这份浓郁到要麻痹人神经的甜蜜,才一次次无法克制地想跟青年闹别扭吧。 安平不清楚,究竟是他的意志太薄弱,经不起爱情的迷醉,还是每个现在爱情里的人,都会这般柔肠百结。 裴宿恒习惯把凉好的药放在茶几上。 安平从门边走过去,正看到美萍迅速将一根手指藏在身后。 “妈,都说了这是药不能乱吃。”安平把母亲藏起来的右手拉出来,她的食指上沾着些许淡褐色的水迹,“小心吃了会得病哦。肚子疼起来的话就不能吃好东西喽。” 安平扯了一张纸巾把母亲的手指擦干净。美萍还在不服气地争辩,“可你每天都在喝。裴裴不给美萍喝。呜呜……坏人……” 美萍是十足的小孩心性,看到别人吃点东西便也要跟着吃。从安平开始喝药一来,她就没少打这中药汤子的主意。 “说了不能喝就是不能喝。乖乖看电视。” 碗被端走了,美萍只得爬到沙发另一端看动画片,不时小声嘀咕着,偷偷冲安平翻个白眼。 安平喝完药,想去厨房洗碗。一抬头,却见一个女孩绕过影墙跑进了院子里。安平赶忙放下碗,想把女孩劝出去。 他刚跑到门边,裴宿恒已经先他一步从操作间跑出去。 那女孩看到裴宿恒马上扑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神情激动无比。离着这么远,安平都能看到女孩脸上透出的红晕。 安平仔细打量了几眼,发觉那女孩有些面熟。 前些天老王背地里跟安平八卦,说有个女孩大清早就跑茶铺来蹲着,眼巴巴守着裴宿恒,只要裴宿恒在大堂出现,眼睛就像长在他身上似地。有时裴宿恒在后院照顾美萍,女孩等一天也见不上一面,就跟老王套近乎,想要裴宿恒的手机号。 一连七天,天天如此。 老王还跟安平打赌,那女孩撑不了多久就得直接下手追了。 安平往前凑了凑,认出跟裴宿恒拉拉扯扯的女孩,正是老王向他提起过的那一个。 看来老王所言非虚,女孩确实打算动手了。 裴宿恒不动声色地把手臂抽不来,向后退了几步。女孩却特别执着,还要靠上去。裴宿恒顺手把手里拿着的一只用面团捏的小兔子塞过去,笑笑地说了句什么。女孩惊喜非常,小心地把小兔子捧在手心里,脸上红晕更甚。 安平还不等反应过来,脸色已猛然沉下去,转身往自己的卧房走。 美萍突然在身后“哎呦”一声,紧接着传来瓷器打碎的声响。 安平慌忙跑到母亲身边。美萍正苦着脸,呸呸地吐着口水。还剩了一点药渣的碗,躺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妈,不是说过不能喝吗?” 安平无奈地皱着眉,把打碎的碗收起倒进垃圾桶,兑好温水给母亲漱口。 “你们都喝,美萍,美萍以为是甜的……”美萍两手握着水杯,漱完口委屈地撅起嘴,“你喝,裴裴也喝。这么苦,呸呸呸,美萍要吃糖糖!” 安平捕捉到一条险些被忽略的信息,“裴裴也喝这种汤了?”他剥了一粒糖喂给美萍,“美萍看到了?” “嗯!看到了。”美萍大力点头,咬着糖块含糊地答话,“黑乎乎的,跟平平喝的一样。”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美萍歪着头,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那个,什么是什么时候?” 安平失笑,给母亲理了理刘海,关掉电视,哄她进自己的房间去玩儿。 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安平推门出去,很不情愿地往操作间走。 他走到操作间门口,门刚打开一半,青年便乍着两只沾满面粉的手,欢天喜地地冲过来。 “安平!”他双臂一合就想把安平抱住。 安平往旁边一退,躲开他的突袭,顺手把他的围裙扯下来。 “安平~~” 青年软声软气地,黏糯糯地像刚出生的小猫。安平冷着脸不理他,喜好围裙,洗净手开始往面糊里加牛奶。 “安平……”青年收起玩闹的脸孔,惴惴地凑到安平身边,“安平你,真的生气了吗?” 这些天安平总躲着他,裴宿恒以为安平只是被小妹识破了两人的关系太害羞,没想到真的会生气。 “安平,你不用担心的,小妹肯定不会乱说的,她……” 安平猛地扭头瞪他,青年讪讪地住了口。 他不提小妹还好,一想到小妹回来后会怎么起哄看热闹,安平真想干脆出家算了。 裴宿恒耷拉着脑袋,木桩子一样戳在墙根罚站。 安平把勾兑好的蛋糕液倒进磨具里,抬头瞥他一眼,“到我房间去休息一会儿。美萍去她房里玩了,不会吵你。” “咦,我不累啊。离午睡时间还早着呢,我精神头可足了安平。” 安平一搭腔,青年马上神清气爽,生龙活虎地直往上蹦。安平眉心一皱,又立时乖乖站好。 “那你随随便便喝药做什么?” “喝药?” “美萍说你也喝中药了。身体,到底哪里不舒服?” “美萍……喝中药,没有啊……”裴宿恒满头雾水,想了半天才有点头绪,“中药……是不是说藿香正气水?昨天中午感觉有点中暑,就喝了一瓶。其他的真没有了。哈,美萍居然学会告状了。肯定是怀疑我在偷吃好东西吧?” “快去躺着!” “什么呀,安平我早好了。我的身体你还不清楚吗,中暑而已根本不算什么!” “你到底听不听话?!” 安平很大声地把面团扔在案板。 青年吐了吐舌尖,不情不愿地往外走,“好了,我去就是了。安平不要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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