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让你知道我身体的异变。如果这是我命中的劫数,那就让它仅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便好了,勿及他人。 尘埃很快便落了地,沉淀在青砖面上。他只是沉吟,默默地看着李随情,但李随情的目光却是异常的坚定,未有过往的闪躲之色。 云道庭运起真气,教这软刃的表面又凝结出一层厚重的银霜,握过剑柄,倏然发力,那软刃竟就深深入地!汹涌澎湃的剑气涌起,浮动起亮光闪现的青丝,如同一卷帘幕,拂起了尾声。 李随情伏在檐上,紧握双拳,周身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不要揭穿我,不要识破我的计谋!我不想这一切就这样结束!我要你,我要和你在一起,即使仅是镜花水月的虚幻,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贪恋! 紧张的汗水流淌成滴,从他的颊上落下,走出一个微曲的弧线。 “李随情,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你应不应我!李随情!” 啪嗒,小水珠着陆,溅开一朵绽放的小花。 回音散去后,四周悄然无息。夜,已无息。 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不识趣的阴云,掩住了月光,掩住了李随情半张的脸孔。他微张着双唇,并无应答,只是唇线轻颤。 “我要你成为我的,这辈子都只可以是我的。李随情,你听见了没有,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院落中的少年一脱往日的随意冷淡、少言寡语,此刻的他更是一种意气风发的姿态,自信地宣发自己的情感,自傲地宣布自己的占有权。 此生我惟信你一人,会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托与你。 “李随情,你定要听清楚了,我不是云道庭,我叫云……” “不可以。” 声响戛然而止,只为檐上之人冷漠的拒绝。他将脸孔完全隐入阴云灰暗无色的阴霾之中,仅动动唇便结束了一切。 “即使不可以,你也已经是我的了。” 云道庭的口气中掺拌着几分无赖与霸道,眼光则灼灼地定在李随情身上。 “我说不可以,便是不可以!” 他不知从何处生的怒气,提起掌力猛然击碎一片青瓦。阴云被吓得开始挪动。晦暗从他脸上缓缓揭开。 “你我素不相识,只是为了某种共同利益聚在一起,我不知晓你的底细,你亦如此,便也谈不上真的了解。若是哪天我李随情要损了你的利益,甚至要害你……” 浓重的月华刺入眼中,李随情莫名升起一股无力感。 “要害你性命。你还会接受我吗?” 【以正常的逻辑思维来看,云道庭应有两种反应。如下—— 一、 “我喜欢你便认定你,就算你有一日要杀我、害我,我也权当认命,只为求和你一起的幸福。”小结:冥顽不灵型 二、 “当真如此?”这时李随情并未答话。云道庭看了他一会儿,最后默默走开。小结:冷场怕死型 接着我们来看真实反应——】 云道庭仰着头,嘴角无端浮起一抹浅笑, “不会。若你当真要害我,我便杀了你。” 李随情倒吸一口冷气,暗自苦笑,心中默念道,果真是心狠手辣。 “将你安葬好后,于你坟前自刎。生不同衾,但求死同穴。” 他的声音有着完美的磁性,仿佛在向天地宣告——就算命途难相容,就算卑微地无法抗争,也要做出最美的结局,最合心意的尾声。 “李随情,你究竟应不应我!” 这无法抗拒的理由,这充满诱惑的请求。 “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李随情闪躲着目光,心虚着。 “谁?”他竟轻轻拧起眉头,介怀之意明显。 “有缘人,我的有缘人。” “你没听说过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那、那不就是林休勿了么,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你云道庭。李随情暗暗腹诽着。 “那叫命中注定,若咱们没缘没分的,你就是再缠着我也没用。” “那他/她现在在何处?” “干、干什么?你想如何?” 云道庭轻轻挑了挑眉,“噌”地一声抽出软刃,放在手中细细玩摩着。 “杀。”(自杀了~~~) 李随情流下一滴汗来,幸是还没找到,不然我这辈子不得孤独终老? “我困了,睡觉去。” 他转身便走,也不管云道庭。 “我等你的回答。” “再说。”李随情摆摆手,径自走下屋檐,“对了,”他转过头,脸上是一层戏谑,“云大侠原来你不是哑巴,而且很啰嗦。” 少年便这般踏着月霜走下去了,走着轻快的步子,留下后面一人啼笑皆非的冷哼声。 番外:百日祭(一) 当我用墨笔在纸上补满第二十个正字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和云道庭已经相识整整一百天了。 已经一百天了,我还是没能杀了他,完成师父交托的任务;已经一百天了,我还是忘不了师姐临死前的惨象——她全身各处都涌出血来,肌肤鲜红得就像剥开了皮。血液伴随着滋滋的响声冒出气泡来,下一刻,整个人散成了血泡,消失殆尽。 可是她从未在我梦里出现过,似乎是不愿在死后再来吓我。人说冤鬼常会托梦以表自己死前哀怨,但柳约却像死得其所一般满足,最恐怖的,莫过于这一点。 同样,也是一百天,这一百天里云道庭从未和我说过一句话。他似乎是不需要任何声音,只需一个眼神便能表达出一切,这能力是如何培养出来的呢?我只能说,他该是个哑巴,是个完完全全的哑巴,不然一切都将不合情理。 他早时给我留了张便条,说是有要事处理,寥寥几字,倒真是很合他的作风。在他的生命中似乎只需他一人,一人便能担当起整个人生,甚至是整个天下。他有不可一世的霸气,又有善于隐忍的性情,若他再能舌粲生花,指不定现今这整一个武林都已是他的了。但他,仿佛又不屑一顾。 我见过极为欣赏他的人,欣赏的除去武功卓绝外,自然是他不温不火的个性,而将他贬得一文不值的人亦是有,说他放荡不羁、不循礼教,怎担得起这一代大侠的称号?在我看来,在我最真诚的、不包含私心的角度看来,云道庭着实是个好人。 虽然平日里看人的神情高傲了些,虽然教人武功时态度差了些,虽然比我长得好看了些,虽然胃口刁了些,虽然…… 咳,再说下去还真没什么好的。也罢也罢,总在人家背后揭人家老底是不道德的。不过话说回来,他的种种表现总是能成功地吸引住我,譬如他的不言语。 我曾经极其耐心地试着让他说话,即使只发出一些声音也好。但在一个个失败的最后,我只能选择单刀直入。 “云道庭,你会说话吗?” 他瞥了我一眼,那神情不知是在说我说的是废话,还是默认我所问的他不会说话。我堆起笑脸,眨巴着眼,道: “真的不会吗?没人教你吗?那我教你吧?我教你吧?嗯哼?” 他又是淡淡扫过我一眼,我在他眼中看见了一个名叫“鄙夷”的词语,总算不似先前的不在乎。看到这细微的变化我顿时来了兴趣, “跟我学哈。李——随——情——” 我做得夸张,险些抽了嘴角,这时却看到他难以名状的表情,有鄙视,有好笑,有无趣。 “喂……你学不学嘛。不学我就走咯。” 我微眯起眼睛,不爽着。 他沉默,转过头,将目光洒向各处,就是不看我。 “哼……我走了,不陪你玩了。” 我作势要走,他还真没拦我的意思。这个没良心的!我暗骂着。 “喂……我真走咯?你确定不学?” 他极为潇洒地甩了甩袖,双手折叠放在脑后,极度悠闲地靠在了石阶上。 “哼!你就躺着吧!” 我气愤地一转身,恰好迎上了身旁的柱子,“哎哟!”我成功地磕到了脑门儿,就在那个瞬间,我仿佛听见了他隐忍的笑声。 我转过头,见他闭目养神,悠然自得,忿忿地瞪了一眼,甩头而去。 现在我也终于打消了想让他说话的念头。有时我又在想,他究竟会不会说话关我何事?非亲非故的,如今还是间接仇敌,有什么好关心的。那时的我从未想过,也未敢想过,那是一种被叫做的喜欢的、难以割舍的感情。 我一边择着菜叶,一边赞着那老婆婆挑的好菜,在厨房忙得忘了自己。他晚上该是会回来了,他没有在外过夜的习惯。我炒着菜,正要放调料时,忽地想起之前他吃这道菜的表情,吃了一口,便端着茶杯喝了不放。看来是太咸了呢。我哼哼着小曲,将调料一点一点抖落在菜中。 天边的晚霞已氲开了颜色,一片一片的煞是好看,那棵小树的影子一点点爬进屋来,绕在花瓶上不愿离去。 我靠在桌旁看着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渐渐转凉,心中也索然无味了。莫不是不回来了,怎么也不说声呢,便这样教我等他? 我正想出去看看,却听得一阵脚步声,会是谁!我警觉着。以云道庭的武功,他行走时不会发出任何动静,这也是轻功高超、内力深厚的表现,如今这人步履凌乱,声响也算大的,究竟会是何人? 我屏住内息,走向屋外,还未得看清,便被一人撞了个满怀。 “诶诶诶!” 那人的力度极大,我步子稳不住,被撞得急急向后倒去。正想着如何找一个尽量不痛的姿势着地,这时那人倒顺势拉了我一把。他拉就拉吧,那我就和你说声谢谢吧,可那家伙偏偏搂上我的腰,让我以一个极度娘儿们的姿势靠在他怀里。 在被一股力量拽向他的瞬间,我清晰地听到他压抑着的呼吸声,他搂在我腰上的手也莫名地紧了紧。老子我哪来那么多豆腐给你吃!我暗骂着感受到他身上灼人的体温,匆忙推开他,站定后才发现那家伙是云道庭。 “你回来了?” 一如以往,他一语不发,只是眼睛定定地看着我,让我浑身都微微不自在起来,就像……就像什么盯着什么呢,我一时形容不出。我细细打量着他,并未发现有何异样。 “办完事了吗?” 他的脸色阴沉得很,仿佛一朵积蓄了很久的乌云,其中的电闪雷鸣已掩饰不住地化作阴霾暴露出来。可目光就像瞄准了把心似的,定在我身上牢牢不动。 “饿了吗?吃、吃饭吧。咳!” 我尽量平稳着语调,用力摆脱着结尾处死缠不放的紧张的颤音,却发现事倍功半。他视线微移,向屋内瞥了瞥,可又极快地移回我身上,似乎将我剥皮拆骨地审视了一番。 “干什么?才一天不见不用这么看着我吧?” 我仍是想不出用什么来形容他看我的神情,但总觉得心里毛毛地,极不自然地打着哈哈。我知道此刻我脸上即将凝结的笑容假得就像挨了别人一拳还笑嘻嘻地扯着别人衣角不放,但我实在不知道我究竟该做出什么反应才能让自己化解这个尴尬的场景。 忽然,我发现他暗自揪紧了衣袖,手上的关节微微泛起白来。 “怎么了?你受伤了吗?”他也会受伤么? 我想起方才他凌乱的步伐与呼吸,再加上刚刚他的动作,不自觉地关心着,甚至向他伸出手去。 不料,他神情大变,一把推开我的手,径自而去,那力气,竟然就如看到瘟神般不怿。他突如其来的抗拒让我有些懵了,我呆呆地站着,感觉着被他灼热的体温触碰到的手竟热得一时难以降温。直到那股热量散去了,我才收回手,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嚷着: “喂!你怎么了!别生气啊!我只是……”关心你而已。 关心?他云道庭何时轮到我来关心了。他是江湖里鼎鼎有名的大侠,有着不弱于天之骄子的地位,而我算什么?我不过是个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师父才苟活至今的小人物,如今我又背负着复仇的使命,难不成,还要我杀了云道庭来成为江湖人口耳相传的第一杀手?瞧呐,有个李随情杀了云道庭啊! 我强烈的意识克制着自己想要追上去的冲动,可是步伐已大胆地迈出了,半步、一步、两步。我究竟是走了上去,随即意识也放纵了身体,我的步子越来越快,直到他的身影再次出现我的视线之中。我追了上去,匆忙之中瞥见夕岚已在墙角延伸出了阴影,十分整齐的一排。 我转过视线,放慢了脚步。不知道,在那边迎接我的,会是什么。 番外:百日祭(二) “喂!你开门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有没有受伤啊?喂!云道庭!” 我很少直呼他的大名,除了在腹诽他的时候,这种直来直去的叫法总教我觉得别扭。他亦不许我随意进他的屋子,我便在外面叫嚷着,却是不敢推门而入。 半晌。 如果现在有人来的话,他一定会因为我此刻的动作而对我正直的人品产生怀疑。我就像被贴在门板上的膏药,(哪有我这么帅的膏药)使劲地往门缝里挤,可除了听到一些细微的哗啦的声响外,无其他动静。 在我确定我的耳力处于正常范畴并且还有所提高的情况下,我不得不停止一切疑似偷窥的行为,眯着眼,盯着门缝看了半天。 “有事就招呼我一声,”别老是装清高,“我先走咯。” 我敲了敲门,向他示意,之后竟快步走开了。我不知为何走得极快,总觉得再晚一步便会有超出我控制范围的事情发生。 碗中米饭的热气熏得我的眼眶阵阵发热,视线扫过对面那空荡荡的位置,我的心情莫名地烦躁起来。接着,干脆一拍筷子,其实,我更想折断它,不不不,是云道庭! “你给老子装劳什子清高!说到底你不就是个人么?我关心你你竟然还不领情!你知不知道我李随情十八年来没心没肺惯了,好不容易关心个人你还给我摆副臭脸,干脆找个画师给你画遗像好了!这个表情最适合你死前哀怨了!” 我几乎是破口大骂,也不管那人听不听得见,总之,现在,我很生气,我需要发泄!那些无辜的空气任劳任怨地听着我的“咒骂”,静谧得不发出一点抱怨。 我使劲抓了抓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心底依旧耿耿于怀。 “你凭什么推我!我的手有那么脏么?还有还有,你看我的那叫什么眼神?我、我……我都懒得和你计较。” 我感到深深的力竭,蹲下身来不想再说些什么。 我只是不想你对我这般冷淡,因为你对每个人都这样,那么我和其他人对于你来说究竟有什么区别呢?在你面前,我难以克制自己的任性,原来,我也会任性。我从来不知道十八年来,一直有这样一个自己深埋在心中,这样一个会放纵、会无赖、会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想法的我。如果我的生命里没有了你,我的灵魂是否会缺失一半? 当我再抬起头时,我又一次站在了云道庭房门前。我要知道他究竟在里面做些什么,他是否安好无恙,是否还是那个始终睥睨天下的云道庭。 这一次,我没有敲门,小心翼翼地走进了他的屋子。房间里很安静,似乎空无一人。 视线慢慢扫过他的房间,却没有发现他的身影。我有些好奇,向里面走了走。 “你在吗?” 房中的静谧压抑着我的声音。我仅走了几步,一转头便见云道庭站在那里,依然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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