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会儿……我就眯……” 他语音未落,便倏然睁大了瞳仁,云道庭更是感到护在他背部的手被一股强烈的灼热感所侵蚀。 “好烫!” 李随情忽地叫起来。那温度,任是云道庭也有些承受不住。 “你怎么样?” “背、背、背!”李随情立时结巴起来,“好烫!烫!” 似乎是被这热度搅得措手不及,本就呼吸不畅的李随情这下竟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捂着嘴,闷闷的咳嗽声制止不住地溢出来。云道庭见状,再不能前进了,他又落回地面,扶着李随情剧烈颤抖的身子,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放。 李随情身上无力,靠在云道庭肩膀上捂紧了嘴。云道庭立时看到他手缝中若隐若现的红色。 “把手放下来!” 他呵斥道。李随情哪会听他的,他胸口的疼痛一阵强过一阵,不断从身体内部涌上来的液体让他隐隐意识到瞒不住了,瞒不住了! “把手放下来听见没有!” 云道庭这会儿真发起怒来了。李随情用力地摇摇头,空着的手一推云道庭,竟想转身逃走。云道庭一把抓住他,扯下他的手,顿时李随情满手的鲜血染红了土地。他依旧声嘶力竭地咳着,血液就源源不断地从他嘴里溢出来,云道庭不自觉地想到了残败。 李随情觉得自己全身的感官都混乱了,痛感,热感,撕裂感,长时间地咬紧牙关,现在甚至犯起了牙疼。窒息感愈发强烈起来,他一口气上不来,顿时眼前一黑软倒在云道庭身上。 “随情!” 云道庭从来没有体会过叫出一个人的名字可以这般悲伤。 他毫不顾惜内力,竭力寻找着水榭。他不想再有什么人为他而死了。母亲,父亲,甚至是那个素不相识的柳约,现在,到了李随情。他不可以让悲剧重演四遍!只是云道庭不知道,这次死的,可能会是两个。 怀中的李随情的呼吸已经很弱了,云道庭积蓄起内力护住他的心脉,这才让那微弱的呼吸得以延续。他背后那诡异的高温让云道庭不得不加紧脚程。 “你等我,很快就到了。” 他压抑住翻滚的气血,轻声安慰着他,也不知道李随情听不听得见。 不可以出声,不可以讲话。但我已经对你说了这么多,还有千言万语未说尽,你定要等我,听我细细地讲,讲我的过去,讲我的名姓。不要不耐烦,云道庭、不,该是我,会一直缠着你的。李随情,你等我。 他没有看见,风一直在吹,吹走那人衣摆处的血迹。 ****** 云道庭又行了一段,却忽然停住脚步,缓缓点地。前方是浓厚的大雾,低旋徘徊在若有若无的树林之间,这林间安静得无一丝风声。云道庭不做多想,抱紧李随情腾空而起,高度之高直将这偌大的森林尽收眼底。 时间不多,他在身体不断升高的情况下急速扫遍森林,果不其然,在浓雾包围的东南一隅有一抹异色。凭着高超的记忆力,他确定下方位,抱着李随情陷入了深不可见的浓雾之中。 水榭,顾名思义,即是在水草丰美之地。云道庭未走多久,便听得远处有潺潺水声,再走了几步,视线豁然开朗,唯见一掩在层叠树木后的小屋,却是不见那水迹。他刚走近那小屋,一阵清脆的铃音便铃铃响起,那木屋的大门霎时打开,袭出一阵凉意。 “哎呀呀!烦死了!不是!不是!不是呐!” 里面传出一少年烦躁的声音,还带着哗哗的纸张摩擦的声响。接着,一本书从门侧优雅地飞到了地上,又是一本在空中划出弧度。 云道庭看了看,发现那地上早已是一片书籍的狼藉之像了。他正欲走近,猛地,一本古书带着明显的杀气从屋内飞旋而出,云道庭护住怀里的李随情,身形微闪,只见那古书如刀刃一般深嵌进一旁的树中。 云道庭一直注视着屋内的动静,待他站稳脚步确定李随情毫发无损时,才将尖锐的目光逼进屋内。 “何人擅闯水榭!” 那个年轻的声音不怒自威,随着声响,一丰神俊朗的少年拿着一本古书倚在了门边,微抬下巴,俯视着不远处的云道庭。 “凡是医术高超的大夫总有那么点臭脾气,捋捋他的毛,他爽快了,自然会给你看的。”云道庭当时对李随情的话不以为意,可如今倒真要派上用场了。他本不是十分信那人,想着既然要给李随情治伤,有求于人,也不得不开口说话。可十五年来养成的习惯,一时间也不是好改的,面对李随情时,他的表现已算是极度正常化了。 “救人。” 他淡淡开口,给人看来姿态无不轻蔑。林休勿嗤了嗤鼻,亦是高傲地两字, “不救。” “救人。” 云道庭加重了语气,甚至带了点威胁,看这人傲慢的样子,他早把李随情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哼!报上名姓,报上身份,我林休勿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发发慈悲。” 云道庭眼中闪过一道利光,林休勿亦不甘示弱,抬步就要进屋。 “云道庭。天涯浪子。” 林休勿停住脚步,想着这人还真是高傲,问几个字就答几个字,哪有求医的样子?不过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呢?好像在哪里听过,在哪儿呢? 他暗暗思索起来,打量着云道庭和他怀里的人,林休勿卷起一本医术,慢条斯理地扇着风儿,懒懒道: “救谁呀。” 他的声音就像磨坊里拉了几十年的老水车,吱吱呀呀地,半晌出不来动静。 “他。” 云道庭比林休勿更为简洁。林休勿瞥了瞥他怀里的人,只觉着身形有些熟悉,他万万想不到那狼狈的人竟会是李随情。 “他是你什么人,你要救他。” “爱人。” 云道庭不假思索的一句差点让林休勿从台阶上跌下来,他稳住脚,叫着, “他、他、他!不是男的吗!”难不成还有女扮男装这一说? “那又何妨?” 这下可把林休勿噎得说不出话来了。半晌他也没下文。云道庭觉着再和这人掰下去也没甚么意思,耽误了李随情的伤可就不好,单刀直入道: “快救人。” “咳咳!”林休勿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着,“急什么,我看他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你内力深厚,都撑了他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小会儿的。” 一听到死字,云道庭的目光顿时变得凶狠起来,威慑之意鲜明。林休勿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更要做出一副不屑的姿态,抱着手臂晃悠着, “看来伤得不轻呢,流了这么多血,是谁干的呀?你看你看,又流血了。” 若不是现在顾及着李随情的性命,云道庭早是冲上去杀了那“庸医”,瞧他一副医德尽丧的模样。 “嗯……要我救人呢,也不是不可以。”林休勿这才进入了正题, “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个问题。” 云道庭只看着他,一语不发,算做默认。 “既然他是你爱人,又是个男的,若你俩结合,你家与他家的香火该何人延续?” 云道庭料到这“庸医”问不出什么好话,却也不想是这么个问题。 “自有法子。” 他含糊着,其实,谁知道呢。他二人皆无父无母,要那香火做什么?上没老人催着,下没亲戚看着,快意江湖便是一生了,哪管得什么孩子? “哈哈,”林休勿几乎笑出声来,摆什么臭脸呐,还不是不知道。 “那、那你相信有男身孕子这回事吗?”(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羞涩) 林休勿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在唇齿间挣扎了很久。云道庭看他微羞的模样,心里暗自发笑,装什么清高,还不是没胆说。不过…… 他冷着脸,没有答话。目光渐渐转向李随情,其实,有个孩子也挺不错的,对吗?他就在那个刹那扬起了笑脸,笑着答了林休勿, “信。”一字铿锵有力。 林休勿看得有些呆了,愣愣道: “真的?怎么可能呢?呵呵……” 他自顾自地笑起来。 “不信便不要问我。” 云道庭对他的反应并不满意。既然信,便要坚守一生,他对李随情亦是如此。林休勿惊了惊,但又在心里敬佩起云道庭,敢作敢当,比我行啊! “好,我救!” 简单三字让他如释重负,疏离却又真心道: “多谢。” “呵呵,一句话就把我打发啦,你还真是……” 林休勿咂着嘴,却是慢慢走上来,欲看看这人。就在他要走到云道庭面前时,一阵奇异的铃声响起,林休勿朝浓重的雾气中望了望,转头对云道庭说, “你先带他进屋,我出去看看便……” 他只瞥了眼云道庭怀中的人,却立时震惊得变了话语, “他!” 08. 铃音就在那一刻突然爆发起来,急促得似催命的令符。林休勿来不及再看李随情,只递给云道庭一颗补血的丹药,叫他快些把李随情抱进去,屋内一切物品勿擅自动用。交代完毕,他便飞也似的出去了。这率性的模样倒真是无半分心机。 林休勿从一片茫然大雾中飞身而出,翩翩落地,却见是梅沁师太与她一干弟子。 “师太。”他恭敬作揖。 梅沁打量着这少年,许久不见,倒越发玉树临风起来。若不是随情执迷不悟,他们俩……唉! “不知师太今日造访水榭,有何贵干?”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知道梅沁的到来必与李随情有关,但没有即刻向她表明李随情就在此处,他对李随情这师父总不是十分地信任。 “哦,林小师侄,我今日来只是想问问我那徒儿李随情是否在此处,随情与我们一起有些事情,这会儿子倒找不到他了。我想会不会是在你这儿。” 果然如此。林休勿细细打量着她们一行人,见神色皆是匆匆,且拿着武器严阵以待,怕是没劳什子好事。林休勿理了理袖子,风清云淡道: “怎会在我这儿,我的水榭只是个小小的药庐,怎容得下您老人家的徒儿?况且我这治病救人的地方,多病多灾的,人人避而远之。师太也快些走吧,我这儿还有病人,见了血可是不好。” 他说着便要走进林中,师太急急叫住他, “病人?林小师侄,你这儿何时会收病人了?我见你平日里一般是不开诊的。” 林休勿怕李随情那边耽搁了,却也不好做出什么反应,只得笑着, “是对过路的夫妻。妻子有了身孕也不知晓,这下动了胎气,丈夫听说我在这儿看病便来求诊。我见他夫妇二人着实可怜,便救他一条性命。师太,人命关天啊。你……” 他欲言又止地,黑溜溜的眼珠直盯着师太,理由这般充足,梅沁又怎好再纠缠?只得讪讪道, “既然如此,你便进去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该多做做善事了。” 林休勿暗暗睨了她一眼,简短地说声了好走便离去了。一进林中他就暗暗笑道,编得这劳什子烂理由,还夫妇,唉,八成是昨晚看书看得傻了。 师太见他离去,轻声嗤了嗤鼻,这小子,总是高傲得很。一个云道庭,不说是无礼,他倒好,说起来巧舌如簧的,但还是那股子傲劲儿让人看着不欢喜,亦是无礼得紧。 弟子们看自己师父吃了那毛头小子的瘪,心中不甘, “师父,这小子太目中无人了,不就仗着那身医术吗,有什么了不得的!” “就是就是。” “诶!休得胡闹,平日里你们有个病啊灾的还不是找他,得罪了他,有你们好果子吃。”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不再应答。 “师父,我看那林休勿必是隐瞒着我们,云道庭与李随情指不定就在里面,我们姑且一试,闯阵吧!” 这番话让弟子们纷纷跃跃欲试,个个摩拳擦掌地想着进去。 “你们切勿逞强!这阵法是几位高人设下来的,几十年来从未有人破得了,哪个不是眼巴巴地站在这儿等着里面人出来的?你们年少轻狂,小心吃了亏。” “那该如何是好?难不成就不追了?” “师父不可啊!云道庭受了伤,咱们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此时不杀他更待何时?” “师父,算了吧。” “不可不可!师姐大仇即将得报,怎可半途而废?” 一时间,众弟子们纷纷喧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热闹。 梅沁望了望那片深雾,终是垂下眼,心想着,这难道就是命途注定? “徒儿们,咱们……回去吧!” “师父!” 一时不满。 “罢了罢了,且让他们二人再偷欢几日,等恩儿回来了,我们再行定夺。” 梅沁挥挥手,示意众人离开。 “大师姐要回来了?” “嗯,快了快了。” 听得这大师姐的名字,女弟子个个面露欣喜之色,方才的情绪一散而尽。众人散去,留得这片雾霭静谧氤氲。 “师父。” 梅沁一行人正走着,却忽听得一女子柔美的嗓音,众人转过身,正见一林下风致的俏丽女子静静站在身后,浅笑婀娜。 “恩儿?” “师父,银纤恩回来了。” ****** 林休勿看见李随情昏迷的惨象,压下怒气,耐着性子替他诊完脉。云道庭一言不发地看了看林休勿,瞧见他脸色难看得很,怕李随情的伤不好治,便问着: “如何?” 林休勿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放轻动作将李随情的手放好,可一放下,他立刻躁动着抓住云道庭的领口,怒目而视, “你怎么照顾他的!怎么把他伤成这副样子!还爱人,我看都要变成……哼!” 他压抑着那个字亦是不敢说出口,只得愤愤地松开手,转身翻箱倒柜地找起东西来。 “他不会死的对不对?” 林休勿打开药柜的手顿时僵住,咬了咬唇,拉开一个柜子, “脉象细若游丝,脉动无力,重创几乎伤到心肺,况且内力全失,你觉得,他会如何?” 他转过身来,恰好迎上云道庭的目光, “内力?” 林休勿眯了眯眼睛,试探地问着, “你不知晓?” 云道庭看向李随情,并未作答。 “唉……”林休勿若有若无地叹了声,“他昨晚犯了次病,也不知是否是与他内力尽失有关。我翻遍了医书,尽找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着对他的病也是无益,如今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的内力从几月余便开始消失了,这点你可曾发觉?” 云道庭仅摇了摇头,他已许久不见李随情动武,怎会察觉得到? 林休勿掷来一个小小的瓶子, “喏,金创药,我看你也伤得不轻,快些抹上,不然……我怕先死的人是你。” 云道庭又将瓶子丢了回去,淡淡道: “无碍。” 林休勿冷哼一声,拿着瓶瓶罐罐来到李随情身边,取出一枚丹药,示意云道庭将他扶起。李随情这会儿的意识似乎有些清醒过来,云道庭刚一碰他,便拧紧了眉,双手按在腹上,病怏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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