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走？你能去哪里？回斧头帮？投奔周霆琛？”
小茶壶脸色变了：“你怎么知道……？”
看来只能使出杀手锏了，他故意板起脸：“查你的来历不难，你替斧头帮来北平做事，受了谁的差遣？喂，现在这个时候了，你还想替周霆琛遮掩什么？我和他之间是有点过节，只是没想到，他会利用你来报复我。”
小茶壶果然信了大半：“你说琛哥，跟你有过节？”
方天羽道：“我的傻弟弟……这件事情上过报纸头条，周霆琛的心上人算是……呃，死在我手上的。”
他开始讲述往事，小茶壶听得浑身僵硬。
当年北平佟王府两位格格，一位佟毓婉，人称婉格格，温柔娴静，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有一位佟香玉，人称玉格格，天性外向。方天羽在燕京大学所谓读书期间，没少在外头鬼混，一日机缘巧合竟巧遇这位性格外向的香玉格格，他一见倾心，当夜便劫了这位格格回府成亲，洞房以后第二天起来才发现摆了个乌龙，不知怎的，抢来的不是二格格香玉，而是大格格毓婉。第二天，大眼瞪小眼的方天羽被她闹得头大，便连夜将人送了回去。
小茶壶听得齿冷：“强抢民女也就算了，你居然敢抢格格？！”
方天羽得意地笑了笑：“格格又如何，她虽有个王府格格的名头，其实早已是个破落户，王府上下其实都清楚若能嫁到方家来，是天大的福气，王爷也是默许的，否则我又怎能真的得手？可惜她那个姐姐佟毓婉性子太烈，我也不是不能容人，她说好了回去劝她妹妹一起回来嫁我，谁料回去就跳了井。”
小茶壶冷汗直流：“不对，我见过佟毓婉，她不是嫁了富商杜允唐，过得十分……”
方天羽吐了烟圈道：“佟毓婉确实死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佟毓婉本与杜允唐有婚约，如今女儿死了一个，佟王府怕得罪杜家，便将香玉做主嫁了杜允唐，又赔了我大半个王府旧宅了事。”
小茶壶见他说起往事洋洋自得，完全没有半点愧疚，嘴角抽搐喃喃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方天羽脸一沉：“周霆琛才是不要脸，我怎么知道他和佟毓婉是青梅竹马，他却把佟毓婉的死全都算在我的身上。其实，佟毓婉本就有婚约，就算不死，也轮不着他一个穷小子肖想！”
小茶壶无语：你抢人还有道理么！
方天羽见小茶壶沉默，又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没想到周霆琛还记得这么清楚，他大概便是看中你这张脸，才想着叫你回来报复，是不是？”
小茶壶叹口气：“不是我说，方天羽，你做尽这些坏事还怪别人报复？其实琛哥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也没派我来报复谁，我是过来躲杜允唐的。”
他简要说了一遍自己与杜允唐的恩怨，方天羽半信半疑：“若是这样，你更不能走了。”
小茶壶见跟这人说不通道理，只好道：“琛哥没想要报复你，不相信就算了，我也不想留下，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就……把我的脸弄花吧。”
方天羽比他还郁闷，若不是处在绝对的优势上，孪生兄弟对他来说只是威胁，他早就动手做掉他了，可是现在自己破天荒地费尽口舌劝说，要给他荣华富贵他竟然还嫌弃？！
“弄花？你舍得我还舍不得。”
若无这张脸，我还要你做什么？
方天羽心中自有打算，一来，他在北平现在还有无数敌人，明的暗的，小茶壶的面容身形，若刻意伪装，不是熟识怕是认不出来，这就是老天送来给自己做替身的。
二来，奉天那边还有一票军火烟土的生意，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不适合抛头露面亲自出马了，若是有个稻草人能够出面去压制下属，万一将来有什么差池，又可以把这人推出去顶罪。岂不妙极？
他越想越觉得心潮澎湃，越来越觉得小茶壶是个宝贝！
“若是不答应帮我，我绝不会放你走，条件你尽管开，小茶壶，不看在我们是亲兄弟的份上，只看眼前利益，你在斧头帮里哪有什么前途，留下来帮我，警察局的官位，关外的生意，我都可以给你。对了，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女人？有权有势不但受人尊重，亦可以巧取豪夺，否则以你现在的身份，哪个女人看得上你？”
小茶壶抬起头，表情明显犹豫了。
方天羽想，这个小茶壶果然是我的亲兄弟，前头富贵荣华都没什么反应，一说起“喜欢的女人”，他马上就精神起来了。
小茶壶则是想起了周霆琛，离开上海时，琛哥说过要自己“混出个样子”再去见他的，可是，他对怎么才能混出个样子，一点儿底也没有。现在的机会，自己是不是应该抓住？可是面前这个亲兄弟，真的不像是靠得住的人啊！
“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留下帮你。”
最终，小茶壶妥协道。
☆、留待己用
（十）
小茶壶的两个条件令方天羽十分意外。
第一个条件是，“绝不会认祖归宗”，就算出去做事，他亮出的身份，也是向剑锋，而不是方天羽的弟弟。
这点方天羽十分赞同，可不就得是这样，将来才好把他推出去顶包？
第二个条件是，“你不能利用我对付琛哥。”对这点，方天羽有点好笑：“他不找我麻烦我自然也不去惹他！”
一番对话下来，他算是见识周霆琛在小茶壶心中的地位了，简直比他这个亲兄弟要亲百倍！
所以方天羽有些吃味地补充：“可是周霆琛都已经利用你来对付我了，礼尚往来也不行么？”
小茶壶翻个白眼，毫不掩饰□□裸的鄙视：“都说了没有，琛哥可不像你这么小心眼……”
方天羽忍了这一口气，硬是挤出笑容：“两个条件我全都答应。你也得答应我，留下便不能有二心，老哥将来的官位和生意都靠你了弟弟！”
小茶壶被他这声“弟弟”叫得有些肉麻，白了他一眼。
“不过你现在不识字，将来实在是个麻烦，过些天我安排专人来教你些东西，等一切办妥了，自然有你的事情做。”
安排过来教学的是方天羽的心腹，亦是方宅当年的管家，老段。
老段名叫段奕宏，人过中年，风度翩翩，不说身份光看做派，小茶壶，不，向剑锋一定会认为这又是哪个督军或富商之类的大人物。
因为自称小茶壶，向剑锋已经被他训诫无数次了。
方天羽将他半软禁在这豪宅里，说要等老段点头，向剑锋才算出师，才能离开这里。
向剑锋没有选择余地，也只能答应，所以他虽然没有刻意讨好，却确实对老段抱有十二分的尊敬。尤其是老段又十分善于表达，教他识字或是算账，全是娓娓道来。
向剑锋说自己不识字也是夸张，只不过他小时因家贫，从没有认真念过书，向秀云忙着生计逃难，也不敢让他进学校。现在颠沛流离中难得有时间可以坐下来看书识字，还有人耐心教导，原本还有些抵触的向剑锋反倒越来越找到其中乐趣了。
一个乐意学，一个乐意教，两人一段时间下来，不但相安无事，还逐渐熟稔，有了交情。
开始时方天羽还有些担心，怕向剑锋不识教，却听老段夸了他一番，说这小子十分机灵，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识字什么的不用说，就是有意在他面前透露些京城掌故名人轶事，之后再问起，也能对答如流。
方天羽这才放心，转瞬便不放在心上。
顾清明这边因为不久便发现小姜的尸体，更加确定人在方天羽那里。
他随即便将消息传回上海周霆琛处，周霆琛却因为一件要事缠身，未能及时理会，顾清明见状，误以为周霆琛并不如何关心这个兄弟，衡量利弊，觉得此时还不是方天羽直接冲突的时候， 而且多少猜得到方天羽是将这人当作替身，将来一旦用了这个替身，自然有露出马脚的时候，便也把此事暂时按了下来。
他是青帮的骨干，却不怎么参与黑帮事物，甚至称得上执法严明。亦是因为他与周霆琛一样身份特殊，都是青帮大龙头孙文先生的三位心腹大将之一。
斧头帮上头的总帮派名为青帮，虽是帮派，却与政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三位骨干成员都是参加过北伐的革命军旧部，由孙文先生直接领导。
周霆琛是眼睛，主要替他在帮派上下监视众人和监督执行。顾清明是手，替他延伸至他势力暂且无法达到的京城去做一些动作。第三位大将，则是一位神秘人物，是他运转联络各处的脚，除了组织核心人员，却没人真正见过此人。
如方天羽这样的军阀旧部，顾清明只是密切关注其动向，上头没有命令前，绝不会采取行动。
而方天羽这边，坐上这个位子一是外号段抠抠的段奇瑞大总统一个口头封官的结果，他本人也觉得这个位子方便敛财，顾清明只要没有明目张胆地跟他对着干，方天羽倒是对吏治是否清明，官员是否贪污之类毫无兴趣。
两者心照不宣，一定程度上竟然形成了某种默契。
因此方天羽到任后，众人颇为猜测一阵子，有人认为顾不知风向，不通人情必定会被打压，有人人为方是强龙难压地头蛇，类似的种种猜测全都随着时间推移逐渐烟消云散。
方天羽下车伊始，一是担心面子上不好看，二是挑拨其他帮派内讧，动用手下抓了一干本地的黑帮老大回来“以儆效尤”，确立了威望和势力范围。
加上顾清明确实给力，敢对各级官员下黑手，又不惧权势。
要命的是，看上去完全不对路的这两人竟然井水不犯河水！
因此，到任一年来，虽然出了几件大案，但是北平的政局治安竟然难得的平静。
转眼到了年底，便有富商名流邀请赴宴，去了几次，方天羽也觉得无聊，无意中说起时，老段道：“少爷难道忘记向剑锋了么？其实早该跟您说了，见您一直不提，我也疏忽了。这位爷真是学什么像什么，居养体，移养气，赴宴这种小事不如让他试试看，若是真能让人认不出，才算是出师了。”
他哪里是疏忽不提，他是难得地对向剑锋起了一点同情心，见方天羽不提，他也乐得装糊涂，其实以向剑锋的悟性和记忆力，一个月前，便可以出师了。
方天羽被宴会牵绊，多少天没出去找乐子了，不由乐道：“好，这主意好，叫他出来，我来交代他点事儿。”
☆、柳宅索贿
（十一）
华灯初上，柳宅门前车水马龙。
一身西装马甲的方天羽坐在车中叮嘱道：“ 向剑锋，把柳宅老太爷哄的送礼才算出师，你都记住了？”
他身旁一身戎装的男子不耐烦地点头，看长相身材，除了衣着不同，两人竟一模一样！
向剑锋原本是个眼神单纯，行动跳脱的大男孩，这半年来关得太久，又刻意模仿某人眼神语调，这么一不耐烦，表情更是像足十分。
方天羽看得都有些失神，点头让老段开了车门。两人下车，柳宅门口报了一声：“方天羽局长到！”
这才唇角勾起。今日选这里作实验，也是有他的道理的，平日里除了逛窑子进赌场，乐子也太少，今天可算有好戏看了！
柳氏乃是巨商富贾，平日却十分低调，连这略显陈旧的老宅也是，处处透着一股没落贵族的优雅精致。
天气有些冷，花园里摆着的几桌虽然也有炉火保暖，却已经没人光顾了，人都聚在宽敞的大厅里，远望去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向剑锋被管家领着，一路穿过花园游廊，无意间抬头，突然瞥见一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身影。
他已经半年没见过这人了，乍看之下，他的身形似乎纤瘦了些，正在正门外与一个人谈话，脸上还多了副眼镜，显得斯文许多。听见“方局长到”，那人立刻望了过来。看到向剑锋时，脸上突然一红。唇角微微勾起，冲他点了点头。
向剑锋一愣，几乎脱口而出的“琛哥”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那不是周霆琛。
那人虽然身形样貌有七分似足了周霆琛，眼神却没有周霆琛的冷傲和坚定，反倒多了一丝似有似无的柔情和精明。
老段也是有意考验他，走得慢了些，向剑锋问不到人，不知这是谁，见他点头，也对他略点点头，便径直走进大厅。
他虽然想念琛哥，却因为自己的替身身份，半点也不想跟酷似琛哥的人打交道。
柳家的生意早已分布在上海江浙一带，势力也多在那里。只因柳家老爷子故土难离，柳家一大家子便回北平过年，顺带与北平各界拉拉关系。只是毕竟势力单薄，请来的多是无实权的官员，像方天羽这样的，虽请了却没料到真的来了，柳老爷子受宠若惊，面上有光。
因此大厅里喧闹因他来了，陡然间停了一会儿，待柳家老爷子请他坐了上座，众人寒暄一阵，气氛顿时比刚才热闹了十倍。
向剑锋进屋便认出了之前连夜背的人员名单中的大部分，转瞬想起，刚才站在门口的难道是柳家二公子柳思孝？
正想着，那人已经端着酒杯走到面前，柳老爷子便开口了：“方局长能够驾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这是犬子思孝，还望方局长多多提携指教才是。”
近些看，柳思孝肤色十分白皙。端着酒杯的手指纤细，骨节分明，他的衣着较在座的显得更加时髦些，笑起来更是一副斯文模样：“方局长，在下久仰您的英名，今日终能得见，真乃三生有幸。在下敬您一杯，先干为敬。”
一杯下去，面若桃花。
话虽然肉麻，他说起来却十分顺畅，仿佛发自肺腑。只是向剑锋总觉得这些话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向剑锋端起酒杯：“哪里，柳公子言重。”他学着方天羽的做派，一饮而尽。
大厅里顿时响起一阵叫好声。
柳思孝看来酒量不怎么好，却连敬了三杯，都是酒到杯干。
向剑锋的酒量比方天羽好了许多，三杯下去，几乎没什么反应，想起自己身份，只得装装样子，佯怒：“柳公子怎么盯着我来敬酒了？”
柳老太爷忙道：“就是就是，思孝你也太不懂事，快下去罢！方局长快些坐下歇歇，我请了助兴的戏班子唱堂会，方局长可务必要赏光。”
向剑锋挑眉笑了笑：“还是柳老爷子懂我，说真的，我还就是冲着这富连春戏班的蝶衣才来的。”
话说的虽然露骨，却也十分坦荡。
众人跟着哄笑，向剑锋无意间看了柳思孝一眼，却见他对着自己翻了个白眼。
奇怪了，这样也惹到他了？
饮宴已毕，他被众人簇拥进了园子，隔水相望，远处戏台子上咿呀呀，既有水袖轻舞，丝竹喑哑，又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唱的究竟是哪一出，向剑锋也搞不懂，只知道装作色迷迷的样子望着台上花旦，边打拍子边分神观察周围情形。
不一会儿，老段过来耳语：“柳老爷子看样子乏了，动作可要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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