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段一路小跑出了门。柳思孝听了“兔儿爷”先是气得抖了起来，出了门回头见方天羽一个人被十几个人围在当中，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安。想起刚才他说话虽然难听，却是为了自己脱险才说，不禁担心起来。
☆、再遇琛哥
（十四）
说是录口供，向剑锋却是被关在正经的刑房里，虽然暂时没有动刑，人是结结实实被绑上了。
他暗道倒霉，这半年来就没断过牢狱之灾，又觉得奇怪，顾清明的事情他听老段说过。
两人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今日他突然来找方天羽的麻烦？更奇怪的是，刚才他竟然那么好说话，把老段柳思孝给轻易放走？
向剑锋琢磨不透，只好打定主意默不作声，任他问吧。
他的主意在周霆琛走进来以后，完全落了空。
周霆琛还是一身黑衣，脸庞冷峻，人却比半年前纤瘦了许多。
那人眼中毫不留情，仿佛看到了方天羽似的，只有不屑和□□裸的鄙视。
向剑锋这才意识到自己只是个替身，把“琛哥”两字暂时咽下，却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琛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琛哥，你认不出我么？
琛哥，这一切是不是阴谋？不，不会，琛哥不会骗我，不会。
“方天羽，你还记得我么？”
向剑锋有些固执地没有说话，从周霆琛口中或许可以知道一些真相。
周霆琛脱下手套，走到他面前，又问：“你还真是死性不改，今天身上又添了一条人命，真当老天爷是瞎的？”
向剑锋觉得不应该与他直视，却忍不住看向他，想念，实在压抑不住的想念，将他胸膛涨得满满的。
即使是这种情形下见面，他也止不住感到开心。
于是周霆琛看见对方那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露出了挑衅的笑容。
“无可救药。”周霆琛下了判断。
顾清明进来，指了指手表。
周霆琛忍住怒气，转身道：“你把小茶壶关在哪里？他现在还活着么？”
“方天羽”愣了一下，笑容更大。
周霆琛怒了：“你是不是……杀了他？！”
顾清明摇了摇头，低头找烟点上。抬起头，在烟雾缭绕中看见“方天羽”被扇了两个响亮的耳光。
“畜生！”
顾清明有点无语，周霆琛什么时候变得跟女人一样喜欢扇人耳光了？
“不说就算了。”周霆琛掏出枪。
顾清明烟卷掉下来：“喂！”这可跟先前说的不一样！
周霆琛用力扣动板机。
“方天羽” 紧紧闭上了眼睛。
枪响之后，顾清明忍不住叹口气。
搞什么？这么近也打不中？你来真的假的？
“方天羽”显然也意识到这是有意放水，缓缓睁开眼睛：“琛……哥……？”
周霆琛咬牙切齿：“琛哥？我还以为你要装到底呢？小茶壶。”
向剑锋好久没听到“小茶壶”三个字了，尤其是从周霆琛口中。
“我是，我是小茶壶，我不是故意骗你，琛哥。”向剑锋的眼泪哗哗的掉下来。
“你做方天羽做得很开心是不是？如果我刚才真的开枪，你是不是也是一声不吭为他去死？”
“琛哥不会杀我的。”向剑锋渐渐平静下来，眼中的渴望和思念连顾清明都看出来了。“琛哥，方天羽和你有过节是不是？若是我替他死了，你们之间的过节是不是可以一笔勾销？”
周霆琛愣了一下：“我和他之间不仅仅是私人恩怨这么简单。小茶壶，你现在做他替身，就是助纣……就是帮他继续做坏事，祸害一方百姓。今天你亲眼看见了，像他这样的人，全北平，乃至全中国，比比皆是。小茶壶，你不能继续错下去了。”
“琛哥，你要我做什么？”
周霆琛看了一眼顾清明，缓缓道：“你现在仍是斧头帮的兄弟，我也不瞒你，我是为孙文先生做事的，我青帮的大龙头就是他老人家。北伐虽然已经失败一次，未必这次就不可以，只是现在战事筹备需要钱粮物资，方天羽之前做过军火生意，与不少军火商有联络，我首先要他手里所有军火商的名单。”
向剑锋想了想：“然后呢？”
周霆琛看看他：“这事情很简单？”
向剑锋道：“只要你不杀他，让我做的事我都愿意试试看。”
他这么干脆利落地答应做内应，倒是出乎周霆琛和顾清明的意料之外。
顾清明看看外头，摇头道：“差不多了。”
周霆琛却道：“小茶壶，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趁着方天羽的人还没来，你今晚可以离开北平，离开这些人和事。”
顾清明叹了口气。
向剑锋道：“琛哥，你会跟我一起走么？”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向剑锋道：“琛哥，你不走我也不走，不是为帮派，只是为你，我说了，你让我做的事我都会去做。 ”
他越是这样，周霆琛越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直到顾清明再次催促，周霆琛才离开。
方天羽在总理府见到了老段，耳语几句后，脸色顿时变了，立刻提前离席。
方天羽带的人手不多，却要跟老段一起去警局救人。
老段道：“少爷去了岂不是麻烦，若是被顾清明看出什么来，反而不妙。”
方天羽道：“我还怕他不成？”
老段道：“一来，向剑锋是难得的棋子，这还没见到成效，轻易弃了岂不可惜？二来，顾清明若是真敢杀了向剑锋，你再去，也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说话间，车已经开到警察局门口，老段下车使个眼色，领着附近打手士兵进了警局。
方天羽心中思绪翻腾，虽觉得老段说的十分有理，却忍不住觉得窝囊。他最终没有下车，却死死看着警局大门，暗骂：若是向剑锋有什么意外，顾清明，你给我等着！
老段等人杀气腾腾推开顾清明办公室的大门，却见向剑锋坐在椅子上饮茶。
“老段？”
“少……爷？”
“请好假了？刚才说了半天，总算澄清是一场误会。顾长官，我现在能走了？”
顾清明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门外士兵围得水泄不通，向剑锋慢慢出来，整了整仪容。
他下了两步台阶，回头望了一眼二楼办公室的窗户。
转瞬下定决心，快步向着汽车走去。
汽车门开合很快，车窗挂着帘子，谁也看不见车内坐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方天羽。
车厢里烟味很大，呛得向剑锋忍不住咳嗽。
方天羽把空烟盒捏扁：“开车！”
一路上，方天羽竟没有说话，向剑锋也是满腹心事，于是诡异的气氛持续到了豪宅中，方天羽将向剑锋叫到了书房。
他当着向剑锋的面，将书房一个暗格打开，取出一把银色勃朗宁，拿在手上把玩。
“今天的事只是一个开头……也是我大意了，一直以为顾清明怕了我，呵！”
他起身拍拍向剑锋的肩膀，将那枪递给他：“老段说你枪法很好，这枪是你自己的，拿回去防身吧。再有今天这种事，直接一枪解决了，有哥给你撑腰。”
说话时，他盯着向剑锋的眼睛。
向剑锋接过枪，深吸了口气，抬头道：“其实顾清明知道我是谁，他抓我是想让我对付你，他想要我做内应。”
方天羽松了口气，低头道：“算你老实……他是怎么看出你是替身的？”
向剑锋想了想：“跟我一起来北平的老纪现在在他手里。顾清明还让我从你这里拿一份军火商的名单给他。”
方天羽冷哼：“你准备怎么办？”
向剑锋道：“我不会帮外人，怎么说，你也是我的……亲兄弟。”
方天羽看着窗外黑沉沉夜色，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顾清明为什么要军火商名单？”
向剑锋摇头：“大概是想买军火？我不知道。他说要是我不答应，有机会就会杀了我。”
方天羽想起自己查过的顾清明的背景，觉得他要份名单只怕不是扳倒自己这么简单，回头道：“不管他要什么，给他便是。”
向剑锋惊讶抬头。
方天羽道：“如今他在明我在暗，我得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说完，他眼神闪烁，难得地动了感情，拍着向剑锋肩膀道：“好兄弟，你做得对，外人许诺得再多，也不能忘记我们才是亲兄弟，只要你好好做，将来大哥不会亏待你。”
向剑锋点头：“可是你也确实做了不少坏事，今天那老人就死得很惨……方天羽，若是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坏事，我当然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方天羽露出苦笑：“何谓好？何谓坏？我方天羽向来做事只守自己的道，况且，老弟，这世道好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活下去，而且活得好！”
向剑锋一愣，这话听着耳熟。琛哥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不对，自己怎么把琛哥跟这人比？
他是亲大哥不错，但确实不是什么好人，琛哥……可是琛哥做的就一定是对的么？
向剑锋原本已经下了的决心有了一丝动摇。他是不愿让琛哥失望，才毫不犹豫地答应做内应，他能想到老段柳思孝等人被放有问题，方天羽怎会想不到？他一路上盘算着在方天羽这边做内应的最好办法就是获取他的信任。
看来他今天的选择看来是对的，方天羽对他做了内应一事多少是知道的，今日他若是不坦白，别说内应，就是命也未必保得住吧？
☆、真假天羽
（十五）
十日后，向剑锋依约去了京郊一处树林，将蜡丸放进了树洞。这是方天羽给他的假名单， 而向剑锋中途调包，送的是自己另外做好的一份真名单。
他期待周霆琛会亲自来取，这样就能见他一面，所以一直蹲守没走。大概是老天可怜他，竟叫他如愿以偿。
周霆琛见他出来，吃了一惊。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对视了一会儿。
“琛哥，名单你现在拿到了，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回上海？”
周霆琛皱眉道：“之前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愿意走的。现在既然答应做了内应，你就得做下去，没有反悔的余地。”
向剑锋愣了，道：“我还以为……那，要做到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琛哥你会带我走的对不对？”
周霆琛安慰道：“过不了多久政局就会有变，方天羽蹦达不了多久了，耐心点，小茶壶。”他看见向剑锋脸上一片迷茫，缓缓补充了一句：“等一切结束，我就带你回上海。到时候你还是我的好兄弟。”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向剑锋的信心，他的脸庞都亮了：“好，琛哥，我等你。
自此之后，方天羽半是信任半是考验，索性将奉天的军火生意分了一半给向剑锋去做。
原话就是，“既然有人对我的军火感兴趣，索性亮给他看，看看还能闹出什么妖蛾子？”
向剑锋一身戎装，坐专列到了奉天，这是方天羽的旧部所在地。送他离开北平来这里，也有保护和监视他的意思。
他在这里自称向剑锋，属下却都以为这是方天羽的化名，并不在意。
向剑锋每日闲来读书识字，练习枪法，偶尔也出去结交些富商政客之类。到了奉天大约三个多月，老段却接到消息，说是袁世凯与段大总统争选民国大总统，段奇瑞竟然败下阵来，如今袁世凯当选，段氏勉强做了个总理。
老段见时局变换，方天羽乃是段氏旧部，只怕要被清算出北平，于是连夜赶回北平。
半个月后，他又逃回奉天。原来方天羽本来已经打通了袁氏关节，也保住了警局的位子。
奈何有人告密说方天羽与一批军火商勾结，进口了英国最新大炮和装备藏在某处，袁氏胃口奇大，竟然开口就向方天羽索要军火仓库内这批军火。
方天羽虽然有人有枪，在北平却万万斗不过袁氏。如今情势十分危急。
老段说完上述原委，突然跪了下来：“向兄弟，老段是看着少爷长大的，如今他在北平生死未卜，只有你这个亲兄弟能救他了。”
向剑锋当然知道他加重“亲兄弟”三个字的意思，忙扶起他道：“别这样，段叔你说我该怎么做就是。”
按照老段的意思，是让向剑锋去北平趁乱救出方天羽，之后，回到大本营奉天的方天羽自然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老段先前路上想了好几招怎么才能说服向剑锋，甚至想过若是他不同意便威逼着他去。
不料向剑锋一口答应了。
夜深人静。
方天羽正在书房中踱步，书房内一地烟头，他眼中布满血丝，听见窗外有动静，飞快拿出桌下的枪，却见向剑锋和老段跳了进来，顿时愣住。
三人对视，老段道：“少爷，我带向剑锋过来换你来了。车已经在外头备好，咱们连夜离开，事情还有转机。”
方天羽有些不耐烦：“谁让你擅自做主的？我不是让你回去搬救兵吗，怎么反倒把他带来了？嫌我一个人陷在这里不够，还想多饶一个是不是？”
老段急了：“我是擅自做主，少爷，可是只有向剑锋在这里混淆视听，咱们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回奉天去招兵买马。您这么一脱险，袁世凯就算发现也晚了，您舍不得他……到时候咱们再回来赎人就是！”
方天羽叹道：“你骗骗这个傻子也就罢了，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向剑锋，我实话告诉你，若是你留下，我可拿不出一半的军火来赎你。老段更舍不得。袁世凯心狠手辣，你留下就是等死，所以要走就一起走。”
向剑锋道：“方天羽值一大票军火，袁世凯又怎么舍得杀他？其实你……你今天的处境我也有责任。”他把自己换了名单的事情说了一遍。
又道：“我这只是赎罪，我不该帮别人害你。你们快走吧。”
向剑锋当然明白老段是要弃卒保帅，要自己做替身。可是这次他是心甘情愿地做这个替身。
他本来就是个容易感情用事的小人物，这一年多来，不管是利用也好，真情也罢，方天羽对他都算是不错，他也对这个大哥是有感情了。至于他是坏人还是好人，自己开始有意无意地忽略。
他这一路上想了很久，自己出身贫贱，想要出人头地本来就是难如登天的。
可是这些年来，认识了琛哥，又有了兄弟，也算见识过荣华富贵是怎么回事，已经是老天照顾。琛哥和方天羽都教会他很多事情，他们这些胸怀大志，能够翻云覆雨的人物，也许注定是需要有人为之陪衬烘托，乃至牺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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