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看着他,看得无比仔细,许久之后,她似叹息般呢喃道,“你真像他。”卫敬遥轻皱眉头,像,他吗?蒋氏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你与清风的长相都像卫启君,可性情却都像把你们生下来的那个。清风很像他母亲叶兰心,而你,像极了若华,景、若、华。”她将这个名字从口中吐出,一字一字,似是注入了千金的重量,每吐出一个字,她的壳就碎了一分,当这个名字被完整地说出来时,她眼中有一种叫做痛苦的情绪将要喷涌而出,“你知道我恨他,你以为我恨他就像恨叶兰心一样,因为他们都是抢走我夫君的人,都是和我夫君生下儿子的人。你一定以为在你和清风之中我之更恨你,因为他的生母至少还是我夫君的侧室,而你的,你的所谓生母却是个被养在外头的男人,一个被视为异物的妖人。”蒋氏顿了顿,“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会这样唤出他的名字,若华,呵呵,景若华,他不是妖人,他不是的……”一滴泪自蒋氏眼角滑落,她移开目光,不着痕迹地将泪拭去,望着桌上的烛火,似是在看着一个遥远的地方,目光中闪着微亮的光芒,“我遇到他时还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他英俊、温柔、体贴、饱读诗书,任谁都会爱上他的,不是吗?我也不例外。”蒋氏眼睛中的光芒更亮了,似是在记忆中找到了什么,“没错,我爱他,我爱景若华。”然而很快,那光芒便急速散去,蒋氏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他却爱上了一个叫做卫启君的男人,多傻,他多傻,我又有多傻。我为了报复他嫁给了那个男人,我至今都记得他问我为什么时的眼神,好像是在为我惋惜,他问我为什么知道那个男人不爱他却还是要嫁?我说你怎么知道他不爱我,你以为他就爱你吗?是的,他真的相信那个男人爱他,可事实证明,我们都是输家。很快,那个男人步步高升,他身边有了各种各样的女人,有叶兰心这样真心爱他的,也有为钱为名的,他不过游戏其间,从未动过真心。若华被他藏得越来越深,除了一开始跟在他身边的几人,没人知道有这样一个男人存在过。若华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玩物而已,和那些卫启君身边的女人没什么两样,可他就是傻呀,到那个时候还是不肯离开,他为他冒着生命危险生下儿子,却终是换不来那人回头,反而被当成了妖物敬而远之,终于郁结难消,含恨而终。”
卫敬遥默然听着,半晌道,“我以为父亲至少是爱过爹的。”
“爱?”蒋氏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卫启君这一生根本不知何为爱,他不过是个贪玩的孩子,一个霸道的,想要就要,不要就丢的孩子,他不知爱为何物,却造了数不清的情债。”她顿了顿,接着说道,“那时你还小,除了对你爹的记忆以外,很多事情你并没有看很清楚,你以为是卫启君接你入府,是我逼他幽禁了你?不是的,恰恰相反,是我不忍若华的骨肉流落在外将你接进卫府,是他惧你是妖人所生将你幽禁府中,卫敬遥,这么多年,你恨错了人,你该恨的不是我,而是你的亲生父亲。”蒋氏望着他,像是在告诉他一个不可辩驳的事实。卫敬遥没有看她的眼睛,他害怕那眼里的诚实会将他的幻想彻底毁掉,事实上,他又怎会不知到那个叫做卫启君的男人有多绝情,只是他活在爹爹的换梦里,活在对亲情的渴望中,始终不肯承认罢了。他从未爱过他们,他只当他们是妖物,这便是事实。卫敬遥闭了闭眼睛,遮住心中的情绪,“母亲早些休息,孩儿告退了”,说着便起身离去。
“清风一直觉得他母亲的死与你有关。”
卫敬遥停住脚步,身后的声音接着说道,“你刚入府时叶兰心总是和卫启君争吵,后来便自尽了,随后你就被幽禁起来。那之前,没人知道卫大人还有另一个不知名的女人养在外头,还早就为他生了儿子,包括叶兰心,她以为他是唯一一个拥有卫启君儿子的女人,你可是卫家长子啊,叶兰心当然会怕,怕仅凭儿子获得的那么一丁点爱都被夺去。可惜,她太不了解卫启君了,卫启君的爱是没人能夺走的,因为根本没有任何人真正得到过那东西。”蒋氏站起来,望着卫敬遥的背影,“你像若华,隐忍、执着,得不到便守候或成全,清风却不同,他像极了兰心,率直,带着些单纯,可对感情的东西却任性霸道,为了得到想要的,他们可以有你想不到的恨绝,甚至对他们自己也一样。”
卫敬遥转身看她,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问出了口“两年前清风的毒是你下的吗?”
“不是。”
卫敬遥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第七章 主仆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皇上和清风回了宫,蒋氏再次离开了京城,瑞王似乎对朝事更加不关心了,可每每皇上有什么要事商议却总是遣人来请,想来轩辕羿觞与皇上之间并无太大嫌隙,他在皇上心中的位置还是很重的。
对于卫敬遥而言,生活一如往常,虽然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但王爷从未在他这里过夜,落梅居依旧清冷,好在自己还是自由的,每日都可以出府走走。这不,现在他和锦桃就站在京城最阔气的酒楼天雅楼门前。
“公子,你确定我们是要在这里吃饭吗?”
“没错。”
“可是,我们好像没有那么多银子。”
“不用太多银子,吃个糖葫芦而已。”
锦桃怒目圆睁,“什么?公子你开什么玩笑?你来这里买糖葫芦?我们不让人打死才怪!”
卫敬遥一脸蔑视地看着她,“谁说在这里买,是在那里买,本公子请客,不用你的月钱。”
锦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天雅楼外不远处,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正在那儿站着,“公子,可是你刚刚说我们要、在、这、里、吃,难道是我听错了?”锦桃感到有一团火就要从胸腔喷出,自己正在努力压制。
谁知道旁边的人竟然一脸“没错啊”的表情,“对啊,就是在这里吃。去那里买上糖葫芦,站在这里吃,也算是到天雅楼吃过饭了。”那表情无比认真,让锦桃有种气到极致无处发泄的无力感,“公子,你再说一遍好吗?”那表情已经有些扭曲。对面的人终于再忍不住笑出了声,打破了故作镇定的伪装,“你不想吃啊?是我请你到天雅楼吃饭你不肯的啊,以后说起来可不要怪我小气,啊,哎呀,你怎么打人啊,你这个疯丫头……”两人一路追追打打了好一阵子,离了主道,在巷子间窜来窜去,等卫敬遥再回转身时,发现小巷间红衣一闪,锦桃那笨丫头追错了方向,卫敬遥心中偷笑,忙跟过去,想着要吓她一吓,再转过几个街口,发现锦桃站在一家药店门口跟老板说着话,老板长得不错,就是年龄大了些,不然配我们锦桃还是可以的。
卫敬遥一声不吭地站到了锦桃身后,店铺老板看到他后脸上的表情滞了滞,似乎是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了温和的笑容,“这位公子,要买药吗?”锦桃忙回头,也是一惊,“呀,公子,你怎么不声不响地站在人家身后,吓死人了!”小丫头脾气还挺坏。卫敬遥伸手拉住锦桃的衣袖,“臭丫头不说好好跟着主子乱跑什么?万一被陌生人拐走哭死都没人理!”看了店老板一眼,拉着锦桃就走。“哎呀,公子你太不懂礼数了,人家只是看到我在找人,想帮我罢了。”
“帮你?我卫敬遥的丫鬟这么聪明伶俐无所不能需要他来帮吗?笑话!”卫敬遥松开了拽着她衣服的手,一脸不屑地说道。
“公子你虽然夸了我我很高兴,只是听起来你似乎是为了夸你自己,所以,我是不是应该奉承你两句以示忠心?”
“不必了。”卫敬遥瞥了她一下,“不用你夸本公子也知道自己很好!”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前走。
“大言不惭”锦桃加快步子跟在后面小声嘀咕道,前面的卫敬遥没有回头,嘴角却忍不住溢出一丝微笑,逗弄锦桃真实再开心不过的事了。
药店老板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褪去了笑容,眉宇间透出些不知名的情绪。
第八章 琴音
冬天是最让卫敬遥头疼的季节,由于旧伤的缘故,一受凉身上就会隐隐作痛,外出久些就会浑身难受,再加上天地一片萧索之景,看着也无甚乐趣,只能呆在屋子里烤火过冬。不过幸好他这落梅居不枉虚名,有两棵梅树花开满枝,幽香淡淡,没事坐在廊上赏赏梅也别有一番乐趣。
这天,卫敬遥在梅树下看得出神,尤其那高处有几枝梅甚是漂亮,仰头看了许久,脖子都有些酸了。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要去折那高处的梅枝,“别!”卫敬遥忙抓住那手,转头看去,却是轩辕羿觞来了,“这梅开得好好的,王爷何必要将他折下。”轩辕羿觞将人带到怀里,“美人美景,本想多看一会儿,不过外面实在冷,本王想进屋赏人,折了梅插在花瓶里,你也可在屋内赏梅了。”
卫敬遥笑笑,“折梅是件雅事,但我这里开遍了梅花,何必再折到屋中去赏,死梅终没有活的好看,王爷想赏人,我进屋让王爷赏便是了。”
进了屋,两人脱了裘衣,锦桃给上了茶便退下了。
轩辕羿觞左右看了看,“你这里就锦桃一个人伺候未免太少了些,本王记得以前这里没这么冷清”
“那些人本就是来伺候王爷的,王爷自去汝州后许久不来,人自然也都走了。”
“明日我让管家给你拨些人使唤,总不能让本王每次来都带一群家丁丫鬟吧。”
“谢王爷。”卫敬遥看轩辕羿觞把茶喝了,又执壶给他添了一杯。刚放下壶,手便被抓住了,轩辕羿觞盯着他瞧,“今天怎么这样乖巧?”
卫敬遥笑笑,“这大冬天的,如若再惹王爷生气恐怕就是在院子里站上半晌也是难熬的,总不能每次都弄得自己满身是伤吧,乖些王爷才会喜欢。何况主子许久不来,失宠之人不都是会百般讨好的吗?”
“别人好像是这样,不过你似乎从未盼过本王来吧。”
卫敬遥笑了笑,“怎么会,敬遥也是凡人,怕失宠都还来不及,怎么会不盼。”
“你这张嘴,伶牙俐齿的,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轩辕羿觞收回手,挑起他的下巴,“这张脸,在本王这里是不会失宠的,你盼不盼着,本王想要的时候都会来。”他把“想要”两字说得很重,卫敬遥的笑容滞了滞,接着将茶杯递到轩辕羿觞面前,“王爷再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身子坏了还怎么要?”语气甚是轻佻,眉宇间带了几分妖娆,看得轩辕羿觞觉得口渴得厉害,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你这里的茶也不好”转头对跟在旁边的人说,“回头让人弄些好的来。”那人连连答是,心说王爷这真是转了性子,突然对这人好起来了,看来顶着一张和昭妃相似的脸蛋还真是管用,果真是怎么都不会失宠。
“把琴拿来”轩辕羿觞吩咐人拿来了一把琴,说是送给卫敬遥的。卫敬遥在卫府独居之时常抚琴来打发时间,琴艺自然是不错的,对琴也熟悉的很,一摸便知这是把好琴,却不知是什么木做的,带着淡淡的香气,很是好闻。
“抚一曲试试”轩辕羿觞说道。
卫敬遥将琴摆放到琴案上,端坐于前,抚了一曲《梅花三弄》,一曲终了,轩辕羿觞不由叹道,“此琴在敬遥手下似有魂,古曲也有别样之风,果真妙哉!”复又说道,“敬遥抚一曲《高山流水》可好?”卫敬遥点点头,轻拨琴弦,空灵之音自指尖流出,轩辕羿觞看着对面的人,渐渐地眼神已有些痴了,待一曲弹毕,卫敬遥看着这样入神的瑞王爷皱了皱眉头,唤了几声“王爷”都没有回应之声,心下已是明了,不由自嘲地笑笑。可不是,清风最爱的便是这《高山流水》了,怪不得无缘无故送把琴给他。卫敬遥没有出声,静静坐着让那人看。仿若时光倒流回到曾经的卫府,卫清风一曲问知音,轩辕羿觞以为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心思,却不过多情一场空遗恨,那人牵了旁人的手走了,只留下一个背影,而自己有的只不过是一个空有躯壳的替代品罢了。看对方已从回忆中醒来,卫敬遥起身回到桌前,却听对方问道,“想不想教人抚琴?”
“教谁?”
“赤安国世子燕慕飞。他久居我国,来者是客,最近说着想要学着抚琴,皇上想派个琴师给他,你若觉得整日在府中太过无聊,不如就去教他抚琴?”
赤安国世子?那不过就是被赤安国君送来做了天宁的质子罢了,天宁太强,赤安积弱,寄人篱下日子想必也不会好过。以前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倒是听过他对这位世子分外关心,坊间也流传着些轩辕煜鸣与这燕慕飞的传闻,只不过轩辕煜鸣成了皇上以后这传闻就少了,清风入宫后更是没人再提过,如今他想要一个琴师,竟也惊动了皇上和王爷,恐怕这关系还真不简单,只不过,又为何挑上了自己?“王爷既然这么说,敬遥自然是乐意之至,只不过敬遥的琴都是胡乱弹的,比起宫廷的琴师还是差得很远,只怕教不好。”
轩辕羿觞笑笑,“敬遥太谦虚了,你的琴弹得极好,既然乐意之至,那就去罢,世子与你年纪相仿,多个人跟你说话,也能打发时间。”
于是,第二日,卫敬遥便去了燕慕飞府上。说是府邸,不过就是囚禁他的一所房子罢了,他国质子又怎会有自由之身?燕慕飞见到卫敬遥时并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果然是美人。”卫敬遥不明其意,跟着他来到后院的一座阁楼。卫敬遥抬头看,匾额上三个鎏金大字:醉琴阁。燕慕飞带他上了二楼,房间正中的几案上放着一把琴,对面的几案上也有一把琴,那琴做工甚是精致,也同样泛着异香,与他屋中那把的味道相似却又不同,想来同时皇上恩赐的罢,轩辕煜鸣待他也是不同的。燕慕飞做了个请的姿势,与卫敬遥相对而坐,“公子弹一曲《高山流水》可好”卫敬遥了然,轻抚琴弦,琴音妙绝。
一曲终了,燕慕飞说道,“有一次,他说他想听《高山流水》,我不通音律,就说我可以去学,他却只是笑笑。后来他做了皇上,封了一个昭妃,听闻昭妃娘娘最爱的就是这曲《高山流水》,那时候我才知道,他想的不是这曲子,而是弹这曲子的人。我说想跟昭妃娘娘学学这首曲子,他却派了你来。”燕慕飞看着他笑。笑,“听闻公子与昭妃娘娘容颜相似,如今一见果然气度非凡,回故土之前终得一见,皇上也算是遂了慕飞的心愿了。燕慕飞叹道,“不过大梦一场终是无缘,只可惜我一向痴傻,入梦已深难再醒,既然公子来了,就算燕飞的故人不再,这曲子我还是想学学看。”
卫敬遥点头,看来这赤安质子与皇上之间是确有其事了,只可惜痴傻之人总遇无情,你我也算同病相怜了。
第九章 知音
自那日起,卫敬遥便日日去燕慕飞府中教他弹琴。轩辕羿觞说得对,他果真与燕慕飞很谈得来,甚至有种惺惺相惜之感,正所谓知音难求,卫敬遥自是十分珍惜,两人在醉琴阁内谈天说地,抚琴吟诗,把酒言欢,好不快活。燕慕飞7岁时来了便被宗族抛弃,来了天宁做质子,从此再无自由之身,除了轩辕煜鸣,他的生命中再没有旁人可倚靠,而卫敬遥自小被幽禁府中,除了傅容山的意外闯入,再没有人让他打开过心扉,对于他们而言,自己都是彼此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最纯粹的友谊,自然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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