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子落的地方甚是奇怪,怎么选择这一处,把全盘都带入险境,若成,也是两方受损,若败,可就是满盘皆输了。”卫敬遥疑惑地看着燕慕飞,说着对棋局的看法。
燕慕飞不置可否地笑笑,“既是想赢,不如一赌,若赢了,我得我所求,若输了,便再无牵挂,不也很是潇洒?”
“潇洒?不成功便成仁,果然潇洒!”卫敬遥语气稍重,说着反话,却不知这子可以落在何处,越发踌躇。
“怎么不下?是没有发现破绽还是不忍置我于死地?”燕慕飞有些挑衅,声音大了些,带着咳了许多声。
“看你这副样子,病了这许久也不见好,来年怎么回故里,病秧子!”卫敬遥嘴上不留情,眼眸间却露出些许担忧,这人的病都有大半年了,大夫换了好多个,怎么就是不见好,反而越发地重了。燕慕飞也看出他的担忧,“没什么,就是最近天气又转凉了,才加重了,前一阵已经好了许多。”卫敬遥瞪了他一眼,“这天气都从冬转到了夏,又从夏到了秋,你这病还没好,还说没什么!”将手中棋子落下,燕慕飞看了看,“敬遥果然手下留情,没有一击置我于死地。”卫敬遥笑笑,“你这病秧子都这样了,陪你多下一会儿,省的你没事胡思乱想,我真怀疑,你这病是不是心病,大夫总说,这病啊,自己不想好,就总也好不了。我看你是拖着自己的身子,就想见那负心人不愿意回你的赤安国,不然早就好了。”听了这话,燕慕飞的表情现出一丝落寞,卫敬遥看着也知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安慰道,“好了,我随便说说,你别想了,既是无缘,就别总难为着自己,十年有余,就当做了一场梦,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才是真的。”
燕慕飞似是听懂了他的话,又好似根本没在听,只是喃喃自语道,“是啊,这一梦也是十年有余,只是不知他会否像你这般对我手下留情?”
卫敬遥记得,那一年的雪下得特别大,特别美,听说南方的赤安国从不会有这样大的雪,燕慕飞看着这雪景高兴极了。人都说瑞雪兆丰年,卫敬遥总觉得等这场雪停了,又是一年好光景,燕慕飞的病也就好了。可是,老天不随人愿,燕慕飞就死在了这场大雪里。
卫敬遥赶到的时候,人已经去了。听那里的下人说,赤安世子早上起来觉得特别有精神,执意要出来看雪景,推开了扶着他的人望着漫天的大雪转着自己的身子,然后倒在雪地里再也没有起来。卫敬遥似乎看到了那双充满希冀又难掩哀伤的眼睛,它望着漫天的雪花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带着生命最后的期盼。
天子用最隆重的仪式送别了燕慕飞的遗体,让他得以重归故国,醉琴阁在一把大火中付之一炬,连带着那把他日日弹奏以博君心的琴也一并化为灰烬,轩辕煜鸣亲眼看着熊熊大火烧到只剩残垣一片,在废墟中站了整整一夜,不知该说是君王无情,还是君王多情。那一夜,卫敬遥终于知道,燕慕飞在轩辕煜鸣的心里也并不是毫无位置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是整整十年的陪伴。
很快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似乎燕慕飞的出现与死亡只是大梦一场,可是卫敬遥的心里却无法平静如初。燕慕飞的出现让他的生命多了一丝光彩,同病相怜也好,知音挚友也罢,那是他这一生唯一一个真正的朋友,但却在相处短短的一年后便生死永隔,在这个偌大的王府中,他只觉得自己更加孤独了,或者说,这种孤独让他更加害怕了。
“王爷也真是的,燕公子死了,公子这么伤心,都不见他来安慰一句。”锦桃剪着烛芯,埋怨道。
是啊,自从燕慕飞死后,轩辕羿觞已经一月有余都没有来过了,该是看不惯他难过的样子。
“人家是王爷,我不过是个男宠,该是我去哄着他才是,怎么可能让王爷来看我的脸色?”
锦桃把剪子往桌上一放,气呼呼地转过头来,“公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王爷不知从哪里弄来个公子,住进西苑了!”
是吗?原来又有了新人,“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难不成我还要去找人打一架吗?这三年来来去去也有不少人了,男的女的都不少,有什么大不了的,不都是一样呆不长久?”
“也是,自从王爷散了府内一众侍妾之后,就接了公子进府,一住就是三年,他们那些花红柳绿的货色怎么比得上我家公子!就算王爷对公子有不好的时候,但锦桃相信,王爷心里待公子是不同的。”
卫敬遥笑笑,看她自说自话为自己高兴的样子,真是个傻丫头,我长得与卫清风这样相像,他待我自然是不同的,比得过那些花红柳绿的不是我,是清风。
第十章 除夕(一)
转眼间除夕就到了,这一天对于天宁来说又是一个大日子,百姓们普天同庆的不止是这盛大的节日,还有他们的皇上与其兰国明玉公主的婚礼。天宁与其兰多年来因边疆问题战火不断,许多百姓因为战争流离失所,而今其兰老国君病王,新君继位后改变了对天宁的态度,主动示好提出休战,并派来特使与天宁商谈互通贸易之事,更是将亲妹妹明玉公主远嫁结永久之好,举国上下皆是欢喜非常。满朝文武一早便随君祭天祈愿,共享这举国之欢,婚礼无比隆重,明玉公主初入皇宫便尊享贵妃之衔,今夜与君王一同守岁,是极大的殊荣,其兰的诚意十足,天宁也给足了其兰国面子,除夕之夜,皇宫里灯火通明,君王大设国宴,文武百官开怀畅饮,与君同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声音响彻天宁皇宫上空,昭示着又一个地位举足轻重的女人进入了天宁皇宫。
远处的烟火照亮了漆黑的夜,那是今晚最热闹的地方。而此时,轩辕羿觞已经悄悄离席,来到了卫清风所居的昭和宫。
“王爷,娘娘他……”这丫鬟是自小跟着卫清风的,对轩辕羿觞的心思自是明了,轩辕羿觞摆摆手示意她下去,小丫鬟便机灵地出去,吩咐人在门口把守。
卫清风正坐在院中的亭子里对月独酌,看到轩辕羿觞进来也不惊讶,笑笑说,“来,陪我一起喝!”
院中灯火通明,树影摇曳,雪压在枝头,在夜色中有种异样的美,却并不让人觉得快乐,可能是因为坐在亭中的人那太过落寞的身影,让整个院子也都带着淡淡的孤寂。轩辕羿觞皱了皱眉头,将他手中的杯夺下,“别喝了,酒多伤身。”
卫清风抬头看他,眼神迷离,“伤身?我还怕伤身吗?我只怕喝得不够多,醉得不够彻底,伤身总比伤心要好,你说是不是?”轩辕羿觞没有说话,卫清风又将杯子夺去一饮而尽,“贵妃娘娘,好一个贵、妃、娘、娘,哈哈哈,他有皇后还不够,他有后宫那么多妃嫔还不够,他还要一个贵妃娘娘来羞辱我!他好狠的心!”卫清风将杯子狠狠砸在桌上,手还固执地按在上面,碎片扎进了手里,血顺着手掌留下,也不觉得疼。
轩辕羿觞命人拿来纱布,将那上面的碎玻璃渣一片一片的拔出,力道并不轻,像是故意要让对方感觉到疼痛一样,然后又亲自为他上了药,细心地包扎起来。整个过程两人相对无言,直到白色布条缠满了那只手,打完最后一个结,轩辕羿觞才抬起头来,“为了谁伤自己都是愚蠢。”
卫清风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眼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汇集,最终顺着脸颊流下,“羿觞,你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傻?那么多值得我爱的我不爱,偏要爱一个要和别人分享的男人?”
轩辕羿觞将他的手慢慢放下,“别这么说,这是在皇宫,你是天宁皇帝的妃子,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昭妃娘娘,你若不幸,又有谁是幸的呢?”
卫清风不屑的笑笑,“怎么,你怕了?既然怕你还敢来?哼,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我敢杀了燕慕飞我就敢杀了那个明玉公主,敢杀了所有想要从我身边抢走他的人!”卫清风的眼神中有一种狠毒在蔓延,轩辕羿觞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手在桌下攥握成拳,轩辕煜鸣竟能把那般清澈无暇的你逼成这副样子,真有本事!卫清风的言语有些疯癫,声音也越来越大,似乎根本不在乎这是哪里,“他不就是恨我逼他杀了他的小男宠吗?他就要娶个其兰国的公主来给我看!好啊,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把我怎么样?!我倒要看看我杀了那个明玉公主他又能将我怎样?!”院门处有些微声响,一个人影在黑暗中闪过,轩辕羿觞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人便没了踪影,迅速追了出去。
轩辕羿觞看着满脸泪痕的清风,面上不漏分毫情绪,“娘娘醉了,该歇息了。有些话不可说,本王就当没听过。”
卫清风看着他,嘲讽般地笑笑,“虚伪!谎言!都是谎言!”他慢慢站起来,靠近轩辕羿觞,一手搭着他的肩膀,慢慢贴近他耳边,“你告诉我,你是心甘情愿叫我娘娘吗?”自说自话般地摇摇手指,“不是,你心里根本就不想承认我爱的人是他,你恨我也恨他,你这个虚伪的骗子!呵呵呵,骗子……”卫清风倚在他身上,醉意朦胧地笑着,“你说,他如果看到我与你这样亲近,会不会嫉妒,会不会像我嫉妒他的那些女人们一样?会不会恨不得杀了你?”
“不会”轩辕羿觞的声音很冷,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可辩驳的事实,“我居前朝,你居后宫,前朝之事大于后宫之事;我为手足,你为衣服,皇兄不会为了一件衣服而弃了手足。”
卫清风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睛中现出一种难言的哀伤,“衣服?衣服,衣服……”无比认真地将这两个字反复咀嚼,带着一种探究者的虔诚,似乎想从中领悟些重要的东西,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揪住轩辕羿觞的衣领,“不,你说谎!轩辕羿觞,我不是他的衣服,他可以为了得到我不惜伤害你们兄弟之情,因为我受伤中毒他憔悴心伤,他可以为了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封了男妃,可以为了我去杀邻国的质子,我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衣服,我是他的爱人,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
轩辕羿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是吗?那他为什么不让你做皇后,为什么还要临幸其他妃嫔,为什么这般隆重地迎娶其兰公主为贵妃,连册封的品位都在你之上!”看着卫清风眼中的自信一点点破碎,轩辕羿觞的心里一阵刺痛,却又伴随着不可言喻的报复的快感,“卫清风,你很清楚自己是什么,对皇兄而言,你是后宫中他最看重的,但绝不是唯一的!他是皇上,他有一个国家要背负,他不可能给你你要的东西,你注定要和很多人分享他,这一辈子,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和你抢和你争,你杀不尽,你就只能看着他对你的爱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然后永远消失!”
“不!”卫清风疯了一般猛力推开轩辕羿觞,泪已经如泉涌般喷涌而出,他捂着自己的耳朵想要躲开这个残忍的事实,“不,不会的,他在乎我,他说过他会永远对我好,他说过他只爱我一个”靠在亭廊的柱子上,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卫清风抹抹脸上的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是我想太多了,他只是为了两国邦交去演一场戏而已,他只是娶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罢了,他心里想着的还是我,只有我。”
轩辕羿觞走近他,单手托起他的下巴,“对,他今晚要和众呼千岁的贵妃娘娘红烛暖帐一夜缠绵,就像他和这后宫所有女人做的事情一样,可他心里想的是你。”残忍的话语再一次打碎卫清风的幻想,“他不在乎你今晚和谁在一起,不在乎你想了什么做了什么,不在乎你喝了多少酒伤了多少心,可他却会在和其他女人颠龙倒凤的时候想着你,你觉得可能吗?可笑吗?”
卫清风浑身不可抑制地发抖,他努力伸出手想要将轩辕羿觞的手拿开,却因为颤抖根本无力可使,于是他被迫仰起头看他,本能地说着最能刺伤对方的话来保护自己仅剩的那一点儿幻想,“轩辕羿觞,你是在嫉妒,你嫉妒他得到了我而你却只能抱着一个赝品骗自己,所以你才这样说他,呵呵,你这个虚伪的小人!不过没关系,我不会上当的,我不会因为你这样说就多看你一眼!就算他有再多的女人又怎样?我还是愿意陪着他、爱着他,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就算是和别人争和别人抢让他恨我怨我我也不会离开!而你,呵呵,你就算遣尽府中女眷又怎样,我还是不爱你,我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你,你付出的再多我也不稀罕,我不稀罕!”
轩辕羿觞扬起手,想要用一个耳光宣告自己那无处发泄的心伤和愤怒,可是最终他的手没有落下,他看着眼前颤抖的身躯,表情开始变得有些狰狞,“卫清风,你会后悔的!”轩辕羿觞用另一只手将两人的距离带的更近,贴在卫清风面旁,笑得阴森,“你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他嫉妒吗?现在这般亲近还不够,远、远、不、够,要‘那般’亲近才可以。”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轩辕羿觞就已将人狠狠压在怀里,狂风暴雨般的吻疯狂地落下,衣带被解开,衣服从肩膀处滑落,转眼间上半身已经完全暴露在月色下,在卫清风快被么猛烈的吻弄得几近窒息的时候,轩辕羿觞将他托举起来抵在柱子上,自颈部开始疯狂地啃咬着这具肖想已久的躯体,卫清风极力拍打着对方,可是在轩辕羿觞的强迫下,他的反抗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轩辕羿觞又开始攫住他的脸亲吻他的唇,这一次却被对方狠狠咬了一口,他吃痛地退了出来,接着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结束了这场疯狂。
轩辕羿觞楞了楞,慢慢放开卫清风,看着对方俯在柱子旁开始不可抑制地呕吐,眼中暴戾的光一点点暗淡,转而化为悲伤,“被我碰就这么恶心吗?”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卫清风没有给他答案,他也不需要答案,应该说答案早就已经摆在他面前了,只是他自己一直还不肯去看。
轩辕羿觞突然觉得很累,像是经过了一场战斗般慢慢走出昭和宫,一个黑影重又回到他身后,“王爷,偷听的是昭和宫的一个小太监,人已经除了。”
轩辕羿觞疲惫地点点头,“嗯,回府吧。”
第十一章 除夕(二)
除夕之夜在卫敬遥的记忆中并不美好,总是能让他想到那种繁华热闹处孤独的自己。除夕的团圆是别人的,只有孤寂才是自己的。今日他放了锦桃一天假,让小丫头回家与亲人团聚,自己在落梅居的回廊上对月独酌。刚刚还清明的月色这时已经消失了踪影,雪花似飘絮般从天而降,美得很,卫敬遥一时看得痴迷。有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而来,卫敬遥看清来人后有一刹那的呆愣,紧接着疑惑的起身,“王爷?”
轩辕羿觞自飘雪的那一边望着亭廊中人,一时间也有些恍惚,他慢慢走近,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对方,这一步步走来,似乎是在一步步确认那桌、那酒是否真的摆在落梅居而不是昭和宫,而那披着银白色的斗篷的人又是哪个卫公子。直到走进回廊,对方替他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他才恍然从幻梦中惊醒,“敬遥”似是疑问,又像是回答。
“嗯”卫敬遥应了一声,三年相处,他当然知道刚才对方的恍然惊醒和那一闪而过的失望是因为什么,面上却毫无异色,“王爷要不要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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