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谁走谁小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明天主线完结。
第21章
-你愿意以后,无论贫穷或富裕,健康或疾病,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都爱他,安慰他,保护他,尊敬他,并在你们一生之中对他永远忠心不变吗?
-我愿意。
*
“要做好心理准备,病人现在这个状态……”
遥叔住院这段日子,我和他的主治医生陈大夫也迅速熟络起来,可当他把结论告诉给我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觉得他的面容相当陌生。
“可能挺不过今晚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木讷地点点头,把鼻梁上的眼镜一扶再扶,磕巴着说:“那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嗯嗯,去忙吧。”
“谢、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不是,对我家老爷子的照顾,瞧我这嘴,怪不好使的,哈哈。”
我打着哈哈圆场,可是还是圆地很蹩脚,老陈笑都没笑。
“我先走了,回见啊!改天请你吃饭!”
装不下去了。
从前我也没少和患者家属说请做好心里准备,可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句客套话,一定要面对的话,做再多的心里准备又有个屁用?
心里的难受是不会少半分的。
我推门出去,就看见不知道在门边站了多久的我爹。
他低着头看脚尖,把本来就佝偻的身躯衬得更加瘦小。
见我出来,他也没有很明显的惊讶,只是很稀松平常地扫了我一眼,便又看回他的脚。
大概是看穿了我的欲言又止,我爸低着头说:“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天天陪着他,他什么状况我都清楚。”
我轻轻“嗯”了一声,走过去揽着老爷子的肩膀,慢慢地往病房那边走。
“遥叔呢?睡了?”
“嗯,刚哄睡,护工陪着呢。”他说。
我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下意识收紧了一些,隔着布衫能清楚的摸到老爷子松垮皮肉覆盖之下的骨头。
只一下,我鼻头就酸了。
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被他们牵着我的手沿着河边散步的情形,只要稍稍仰起头,就能看见他俩笑着讲话。
他俩曾经那么高大过呀,那么健康过呀。
可现在只有我记得了。
“坤子,”他突然停下来,抬起头看着我,像我小时候无数次抬起头看着他那样,对我说:“其实爸过来找你,是想问问,今晚能不能带着你遥叔出院。”
我嗓子像是梗了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极缓极缓地摇摇头,“不行,外面又冷风又大,遥叔现在经不起折腾的。”
“哦。”他失望地低下头,继续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明白了。”
“我回家取点东西,晚上不忙的话,一起吃顿饭吧。”
“好。”我答。
他是在病房前和我分开的,背着手沿着墙边一晃一晃地走了。
我目送着他走到走廊尽头,最终那瘦小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
从始至终,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
主任也知道我这边的情况,二话没说直接批了我的假。
入秋后天黑的早,五六点时,天色就已经暗淡下去,窗口处还透进来一些学校操场照明灯的光。
护工阿姨坐在窗口的高凳子上,垂着脑袋昏昏欲睡,但似乎睡得很轻,我刚一靠近她就醒了过来,随即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满脸歉意地向我鞠躬道歉。
我也反应很快地拦住她,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把她带出去,简单地和她说明了一下,顺便把这段时间的钱给结了。
“屋里怎么就剩我家遥叔一个了,53号床那个老太太呢?”
“她呀,上午突然就走了,不过一直没人来领,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了。”她给我解释道。
“啊,行我知道了。”我点头说,“那什么……姨你路上注意安全啊,最近天黑的早。”
“嗯,谢谢你啊。”
我没多停留,转身就回了病房里,坐到阿姨刚刚坐的位置,结果发现伸不开腿,本来挺宽敞的过道,被我爸搭了个床就变得满当当的。
遥叔在他的小床上睡着,呼吸声很弱,不像从前,累极了还会打两声鼾。
我早就知道这一天肯定会到来,从前想过,真到了最后一晚,要陪他做什么,现在看来,连当时的想法都是多余的。
什么想做的事情都没有了,只是想再多看看他,再多看看。
*
我爸赶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还下起了细密的小雨。
借着窗外的路灯光,我隐约看见他换了一身深紫色的小礼服,以前这是他最爱的一套,遥叔还总笑他品味太骚。
“回家了怎么也不带把伞,瞅这给浇的。”我抓起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和脖子,西服颜色本来就深,被雨浇过后颜色更是深了一个度。
“不碍事,我也没手拿,”我爸摇摇头,抬起胳膊肘按亮了房间的灯,我这才发现他手上提了很多从饭店打包来的菜。
“爸呀,你也不提前和我通个气,我这边刚定了外卖。”
“没事,你留着当宵夜吃吧,遥遥特别爱吃这家的鱼,”他久违地朝我笑了一下,“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我瘪瘪嘴,立刻趁着他这兴奋劲,和他辩了两句嘴,“我做病号餐,那得讲究营养,饭店里做的大油大盐,不合适。”
“行行行,我今天就想吃这家行不行?”
“行,有啥不行的,但你跟我说呗,我给你叫外卖,现在外卖很方便的!”
“我不的,”我爸摇摇头,“我用不习惯。”
“得与时俱进啊!”我随口接话道,一边忙着从我爹搭的小床底下,把他的宝贝折叠桌拖出来,支上。
“遥遥,醒醒,遥遥,开饭啦!”
我俩还分工合作,我这边支桌子摆盘,他去叫遥叔起床,不过遥叔今天困劲大,我爸叫了他好一会儿,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我爸把病床摇起来,遥叔坐在上面,身子就跟着床往前倾,像刚出生的小兽一样,缩着身子揉眼睛,揉完之后也没什么起色,看向我的时候还是眼底一片茫然。
不过看向我爸的时候倒是变了个样,抓着他衣角,念叨着,“大川……故事。”
他现在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我爸就笑他是刚学说话的小孩。
“来,边吃边讲。”
他从后面把遥叔扶起来,还从黑袋子里抽出一件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小西服,要往遥叔身上套。
“哎,遥叔也有这件?”我疑惑道,毕竟从没见他和爸一起穿过。
“嗯,他以前总嫌,”我爸一脸的理所当然,甚至还有点硬气,“不过他现在没机会嫌了,我让他穿什么他就得穿什么。”
“……爸你这算不算欺负人啊?”
“闭嘴,没你事。”
什么都不知道的遥叔还在重复着:“故事……故事……”
“好,好,给你讲。”我爸坐到遥叔身后,给他当会喂饭的人肉垫子,“不过在讲之前,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讲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吐的很清楚,为的大概是让遥叔听清楚,不过遥叔听是听清楚了,但是嘴巴忙着吃鱼,哪有工夫理他。
我把红烧鱼的肚子翻到他俩那边去,鱼肚子那块的肉上只有几根大刺儿,我爸挑着方便。
“今天是左大川和宋遥遥认识的第五十周年,正正好好五十周年哦。”
宋遥遥不理他,也没见他自顾自讲话有多尴尬,而且还挺乐呵的,“四舍五入就等于金婚啊。”
“噗,”我没忍住笑出来,差点被到嘴里的米饭呛着,“爸,你这是哪门子的四舍五入法?”
他眼神立刻就凶起来,“闭嘴,臭小子。”
我只好耸耸肩,闭嘴老实吃饭。
“你知道结婚要干做什么吗?”
遥叔终于舍得看他一眼,虽然只有一眼,还摇了摇头。
“是要发誓的,要当着很多很多人的面,会有一个人问你,嗨,请问你愿意以后,无论贫穷或富裕,健康或疾病,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都爱你眼前这个人,安慰他,保护他,尊敬他,并在你们一生之中对他永远忠心不变吗?”
他讲的越来越慢,遥叔咀嚼的速度也随着我爸的语速放慢下来。
“别吃了,问你话呢。”
遥叔被他卡着脸掰过去,眨巴眨巴眼睛,完全没晓得我爸的意思。
“来,跟我说,我愿意。”我爸放弃了温柔路线,开始强买强卖,“我、愿、意。”
“我、我……愿意。”遥叔也听话,重复了几遍就跟着学上了。
“那你呢?”我是真心看不惯我爸这种趁机占人家便宜的行为,“请问左柏川先生,你愿意以后,无论贫穷或……”
“我愿意啊!”我爸飞快地答道。
“不带抢答的吧!我还没说完呢!”
“因为怎么样都愿意啊。”
我闭嘴了。
消消停停吃饭不好吗?没事找什么虐啊?
我埋头扒了两口饭,突然就觉得着饭也没那么香甜了。
小时候寒暑假,没少抱着作业本蹲在电视机前看回放了无数遍的言情剧,每当看到男女主结婚的时候,总觉得司仪的那些话又土又烂俗,同学之间也常常拿它来阴阳怪气地开玩笑。
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虽然只有半句,却感觉像是在念着什么古老而庄重的咒语。
如今想想,只觉得我那时太小,不明白所谓的誓言,是需要用一辈子来践行的。
*
雨越下越大,还和着些闷雷,这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明天看来不会暖和。
路况也差得很,医院这段路本来也是重灾区,我定的外卖足足迟了半个多小时才来,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也一直在抱歉,但我没怪他,毕竟我现在挺饱的。
我爸却没怎么吃东西,他一直在喂遥叔,小半条鱼都进遥叔肚子里了,这也是他病重以来吃的最多的一次。
果然是我的病号餐不够有吸引力啊。
我给我爸说,我下楼去取外卖,问他需不需要捎东西上来,我爸摇了摇头,不过很快又点了点头,说想要些热牛奶,晚上睡不着。
他这谎撒的拙略极了,但我还是点了点头,我猜他大概有些话想单独和遥遥说,所以才想把我支开得久一点。
我还是给他买了热牛奶,并且在便利店里,还遇见了小警察,他久违地穿起了制服,但是被外面地大雨浇成了落汤鸡。
“你也买牛奶?”小警察看了看我手里的奶瓶说。
“嗯,给老爷子买的,助眠。”我点点头。
“我也是,”他冲我一下,跟在我后面一齐去了收银台,“补钙。”
“程老恢复的不错,下个月肯定能出院,不过还是注意少喝点酒,毕竟伤身子。”
“嗯,恢复的是挺好的,现在已经能打我了,多亏了左大神医。”
“……我怎么没听出来你这话里有半点感谢的意思?”
“咳咳,”他很假地清了清嗓子“我最近复职了,都没怎么去看遥叔,他老人家精神还好吗,我听我爸说他上次下楼去看他,俩人还聊了一会儿。”
其实不提还好,我还能催眠一下自己没那回事,没那回事,可一旦听来就像被踩了尾巴
“医生说,可能挺不过今晚了。”
*
小警察没说什么,只是表示要陪我过去看看,我应了,回病房的路上,他头一次安安静静地跟在我后面走,没跟我臭贫。
后来我回想起那一天,却发现我那天的最后是很平静的。
从便利店后门直接走进地下通道,拐个弯顺着楼梯走到一楼,等待着电梯降下来,我俩再走进去。
后来电梯升到三楼开了门,我俩又走出来,沿着走廊往病房走。
小护士迎面跑过来,仪态相当不体面,帽子都歪掉了,我刚想停下来提醒她,她在我们面前来了个急刹车,喘着粗气告诉我54号床的两个老人刚刚过世了。
我笑她没逻辑,一个病床怎么可能有两个老人。
结果小警察比我更快的冲了出去,等我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却看见他神情紧张地往口袋里藏着什么东西。
“左正坤你先冷静一下。”他把我挡在门口,不让我进去,“你老实告诉我,那药是不是你开的?”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挤进去,可我还挤不动他。
“安乐死药是管制的,你别说你不知道。”他压低嗓音对我说。
他真的很烦人,一直问我药不药的,我是个外科医生好不好?
我上哪能接触到氰化物呀?
他力气比我大的多,我实在挤不过他,就没出息地哭了,还没能控制好音量。
他可能也是觉得我太吵,就上前抱住了我,把我的哭声都闷在了他怀里,传不出去了。
可惜他这么做不但止不住,连从我嘴里冒出来的话,都越发语无伦次起来。
“警察叔叔……我要报案……”
“我家两个老爷子丢了,刚才还在的……刚才还在的!”
“收到,”他把温热的手掌覆盖到了我的后脑,在我耳边轻声说,“已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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