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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少年(近代现代)——抒余

时间:2020-04-25 09:45:15  作者:抒余
  我轻手轻脚地打开衣柜拿出换洗衣服放进床下的盆里,抱着出了房间。
  厕所里还放着半盆水,里面漂浮着一些打发的肥皂泡。我知道这准是母亲留的,用来以后拖地板用。
  江城在长江边,水却很金贵,水费每隔几年就往上涨。南区的男人都下河洗澡,光着屁股在河滩上走,一排男人,老的、少的、壮的、弱的,裤衩也不穿。那么个丑陋的东西,无耻又萎靡地吊在外面,时不时晃两下。父亲也是他们的一员。
  女人洗澡就比较讲究,但也节约。淋浴太浪费水,就干脆舀一盆水,用手捧着往身上浇,保证每一滴都抚慰过身体再流进下水道里。有关系好的妇女,就约个时间一起洗澡,单独洗或许要两盆水,现在凑在一块,就可以节约到一盆半。
  我不能接受赤身裸/体被河滩上的男人看见,因而父亲时时骂我矫情有病。又不能和母亲大姐凑在一起洗,每次都固执地等所有人洗完,我做贼一样溜到厕所里,悄悄接一盆水,慢慢擦拭我的身体,正如此刻一般。
  身体汗渍赤裸,腋下传来汗味的酸臭,我往下一看,和那群男人一样恶心的东西暴露在空气里,瑟瑟发抖,提醒着我是一个男人。
  我觉得恶心透了。
 
 
第2章 
  1
  江城有一百多万的人口,只有一所高等院校,是公立的二本师范。南区有三所公立高中,北区有一所私立的外国语中学。
  数量似乎还客观,可都与考学无缘。私立高中的学生都会出国镀金,公立高中的学生考上名牌大学的屈指可数,大多是高考场上交白卷,或者考入本地的二本和偏远地区的一本。学生们熬过痛苦的高中三年,如溪流一般涌入人生和社会的大江大河,卖鱼的卖鱼,割肉的割肉,菜市场里相邻摊位的两人彼此对望,发现竟是旧时相识,高中时还为抢篮球场打过架。
  做过青梅竹马的两人,也有过同窗情谊,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不知某一天深夜梦醒,是否也会有大梦一场的唏嘘感叹。
  2
  我的高中就是三所之一。
  它离我家最近,沿着蔡家坡的十字路口继续往上走,就是学校后门。石阶较宽,不算太陡。街道两边依坡全是老式发黄的砖房,墙壁上镂空的十字贪婪汲取稀薄阳光。沿街人家大多以家为店做些小本生意,卖油盐酱醋茶,或是针线鞋带扣子,也卖铅笔橡皮之类的小文具。生意最好的是早餐店,豆花饭五块钱一碗,还是有人每早赶去吃。石阶到头是个卖二手教辅资料的书摊,兼卖辣条棒棒糖等小零嘴。下雨的时候摊主就把摊位挪进屋子里,在门槛内放几张小木凳。
  经常整条阶无法通行,石阶上、屋檐下、房门、窗口挤满人。
  偶尔能碰见正房打小三的情况。秋月门花园离这里近,小姐们大多住在这。她们在花园揽到客,说几句好话,灌点迷魂汤,就能把被迷得五迷三道的男人带进屋里。
  “骚婆娘龟儿子的抢老娘的男人!我日/你妈不怕烂屁/眼!”
  “自己没得本事管不住男人,怪得到哪个?”
  旁边的人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跟她说个锤子,扯起头发打噻!”
  江城是水做的城,城里人的却都是火做的人。江城人肝火旺,说话又快又猛,像机关枪笃笃地吐子弹,也像放鞭炮,嗓门扯得震天响,隔好几条街也能听见,正常寒暄仿佛吵架。江城人动怒不是虚张声势的,吵着吵着动上手是常有的事。贫穷的南区人民尤甚,一根直肠通到底,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彼此臭味相投时,恨不得给对方做孙子,做牛做马地伺候,彼此言语不合时,又恨不得能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从坟里掘出来挨个鞭尸。
  生活远比文学创作有意思,我从小看这种街头骂架斗殴,后来看到武侠小说或者邵氏的功夫电影,都觉得索然无味。不过是街头泼妇悍夫换了副皮囊,这个宫主、那位大侠,故意说着半文不白的话指桑骂槐,身上的皮一脱,还是一群市井无赖。
  两个女人骂着骂着果真动起手来,你扯我的头发,我用指甲在你脸上挠出道道血痕。人群自动往后靠,腾出空地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喝倒彩。
  也有人劝架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嘛”这种喊声没用,温温柔柔,拿不出气势;“快走快走!条子来了!”这种喊声一呼百应,往往开了个头,明哲保身的人群立刻四下散去,打架的人也不了了之。
  高二的时候学校突然有钱,搬到北区新城的新校址里,石阶被宽阔的大马路替代。北区人会审时度势,瞧着势头不对就收手,不吃眼前亏,从不当面骂架,只是背后阴着捣鼓些花花肠子,我顿时觉得失去好大的乐趣。想要去石阶重温回味,就只能回家的时候绕路,浪费不少时间,也就不了了之。那时候时间紧张,争分夺秒地学习,我不能去看,我得复习功课,还要考大学。
  3
  我专挑着树荫走,倒不是为了避暑,而是享受这种把自己躲进阴暗里的感觉。傍晚时分,太阳仍未减弱逼人的猛劲。夹竹桃粉白嫩红的花瓣颤巍巍,沿着斜坡一路开得张扬,墙壁上铺满湿漉漉的青苔,把花枝高高托起。不知哪里的水管又在漏水,在墙壁上流下一道道斑驳的水痕。我逆着人流走,从女生宿舍和校园小卖部的夹缝里钻出去,侧着身子,鼻尖差点蹭掉黑板报上写的宿舍卫生等级分。夹缝后是一片小树林,湿润的泥土有着夏季甜熟的霉味。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都是为了学习,我是没有杂念的。
  穿出树林往下走,依次经过篮球场和教学楼,我轻车熟路地迈上台阶走到三楼,停在熟悉的门前。
  “请进。”我还没敲门说话,里面就传来声音。
  我忐忑不安地进门,室内开着冷气,迎面扑来,一路上的盛夏焦躁被扑灭得干干净净。宋霆坐在办公桌后的转椅上,示意我在他对面坐下。
  数学老师的办公室是所有办公室中最大的,一间四个人,单人单桌,再配一个巨大的书归。朝北的一面墙上开了巨大的两扇窗,隐隐约约看见北山坪的山顶。蓝色的窗帘拉起来,橘红的夕阳像打翻的颜料桶,大片大片地倾泄进来。我坐到了宋霆对面。
  宋霆的书桌和其他老师的不太一样。别的老师桌子上无非是堆着未批改的试卷、学生的作业、一包打开的烟和一杯泡得发绿发苦的浓茶。宋霆的桌面很干净。书本整整齐齐由大到小垒在桌角,都是我看不懂的英文题目。右上角一颗圆润的仙人球,上面点缀着一朵小花。还有一个玻璃鱼缸,装的不是金鱼,是巧克力。
  他摸出一块巧克力放到我面前:“我昨天买了点新口味,有果仁,你尝尝。”
  江城是一座老城,不乏旧时地主豪绅遗留下来的庄园大宅,北区也是别墅林立,住着浮沉一生退隐故里的达官显贵,这些都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我的江城。宋霆的办公室是我十八年的短暂岁月里,进过的上好的房子。虽然它并不是很大,隔音效果也不好,午休时能听见走廊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但我还是没来由地喜欢它。我把这一切无理由的喜爱归功于烟火气,抑或是宋霆每次看见我,都会给我吃的一块巧克力。
  我剥开外衣,把巧克力吃进嘴里,慢慢地含着。舌尖轻轻抵着,味蕾先是尝到苦涩,甜蜜之后在口腔里迸发,过了一会,又尝到了葡萄干的酸涩。
  宋霆问我:“好吃吗?”
  我轻轻地、迟疑地点头。
  宋霆笑起来:“我就知道你喜欢。”
  其实我不喜欢吃葡萄干,我更喜欢吃他给我的牛奶巧克力。但这是宋霆给我的,我理所应当地觉得好吃。
  他把练习册摊平放到我和他之间,拿上一支红笔,慢条斯理地说:“上午这道题,其实是这样的。”
  4
  宋霆很注重仪表。头发总是剪得不长不短,我有时好奇地想要上手摸一摸,想要感受一下是软是硬,又都被我克制住。他总是穿得很妥贴,随着时令增减衣物,衣领能看出来被熨烫过,衣摆袖口也都细心地抻平。我会缝衣服,所以我能从衣服的走线看出,他的大衣价格不菲。他的五官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严肃,但金边眼镜恰好地中和了这种严厉,更何况,他又总是笑着的。
  他和其他的老师不一样,习惯很好。学校顶楼的天台从不上锁,老师们偶尔下课了会去那抽烟,我从没见过宋霆去,他总是喝茶或者喝咖啡解乏。
  再仔细想想,宋霆也没有什么独到之处。他的数学课很生动,可我依然听不懂,搞不清楚为什么几步变换之后,一个莫名其妙的X就变成了一个确定的数值。这么说来,除了他金光闪闪的学历之外,他也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学教师。
  但是喜欢是没有缘由的,它本就是飞蛾扑火一般的狂热冲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种人,我无法用具体的语言去描述他们是谁,他们的生平,他们的魅力,但我就能感受到那种吸引,仿佛漆黑中被海妖的歌声诱惑着闯进滔天大浪里,不管不顾魔怔一般往前冲,跌跌撞撞,既害怕又兴奋,本以为会撞到南墙,却意外之中看到曙光。
  宋霆于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在十六岁那年突然感受到了这种心境,就像长江突然遭遇暴雨汛期提前,猛涨的潮水铺天盖地地把我淹没,我抓住了浮板便再也不想松手。彼时的我比现在还要阴郁,缩在教室一隅,大夏天里外套裹得严严实实,捂出一身臭汗,脑海昏昏沉沉,心想我注定是要早夭的,这次没死成,还有下一次。
  他注意到我走神了,我不确定他是一直注意着我,还是偶尔发现的,我更希望是前者。他不会扔粉笔头,也不会指桑骂槐,而是叫我起来回答问题,很简单的一个问题,隐晦地提醒我集中注意力。
  那个问题真的很简单,三十度角的正弦值,我现在都能脱口而出二分之一。但我当时满脑子都是求死,不想回答,沉默地站在那,一声不吭。
  教室里开始响起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宋霆用三角尺轻轻拍了拍讲台桌面,全班又安静下来。
  “你先坐下,”他示意我坐下,轻声说,“下课后来我办公室。”
  5
  那时候的学生,不管男生女生,都还有闲情打扮。女生把裤脚悄悄挽起来,露出白/皙纤细的脚踝,手指上偷偷涂抹着透明的指甲油,阳光底下散着莹润的光。男生们会故意吊儿郎当的穿衣服,拉链拉到一半,露出散发着臭汗的结实胸膛。
  我不管是成绩还是生活,都与大家格格不入,如同一节脱轨的火车,被遗弃在废弃的铁轨上。在学校里,最不受欢迎的男生也对我没兴趣。有的男生会拿我撒气,我走在走廊上,他们会故意从后面跑过来,狠狠地撞我的肩膀,谁能把我撞到地上,谁就是赢家。女生会故意说给我编辫子,扯住我的头发狠狠往后拽,撞在墙上,头皮和头骨生疼。没有人在乎我的感情,我也不会表达,家人同学都觉得我是异类,看我的眼神总是居高临下带着厌恶。
  那年我高一,十六岁,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自杀未遂,脸色苍白,脸颊瘦削,嘴唇毫无血色,也没有钱买口红。校服松松垮垮套在我的身上,衣领立起来想要挡住喉结,不顾教导主任的辱骂固执地蓄起长发。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
  我就以这样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走进了教师办公室,但不是宋霆的,是班主任的。
  6
  下课后班长最先找到我,告诉我班主任找我。现在想来着实好笑,连训斥学生这种事都有人不按先来后到的规矩,横插一脚截胡。
  我懒洋洋地走到办公室里,大部分班级已经下课,老师们都回到办公室里,拿着茶杯三五成群地聊天。我敲敲门走进去,原本闹嚷的人群全部安静下来,视线都汇集在我的身上。我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他们的眼神都太赤裸直白,心里的想法无声地宣泄。
  这就是我们年级的那个怪胎?
  对对对,就是他。
  班主任让我站在她面前,说:“我听班长反应,你今天上数学课,又和老师顶撞起来了?”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她这句话并非询问,而是接下来长篇大论的引子。我只要配合着点点头就好。
  她果然开始絮叨起来:“何归,你要我说你好多道?你不学,可以,不要影响班级的其他同学,他们都是好学生,都是要读大学的,你耽误了他们一辈子,哪个来赔……”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想果然还是死了好,死了清净,
  这届大课间有二十分钟,我做好了被训斥二十分钟的准备。中途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班主任抬起头往我身后一看,“呀,宋老师来了。”
  这一声把我的魂又叫回到身体里。
  宋霆走到我身边,笑着说:“张老师您误会了,何归没有顶撞我。他基础差,我本来是打算叫他去办公室,单独补补课。”
  宋霆开口了,班主任自然放人。于是我又跟在宋霆身后,走进他的办公室。
  数学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和宋霆。宋霆给我搬了一把椅子,又倒了一杯水。我固执地站在办公桌边,既不肯坐下,也不肯喝水。
  他也不坐,站在我面前,仔细地端详着我,突然冒出话,语调很自然亲切:“何归,你不要哭。”
  我本来没有哭,但他这一句话如同拧开了我泪腺的阀门,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去。
  他有些手忙脚乱,从桌上的纸盒里抽了几张纸,递给我。我没接,安安静静地低着头哭,嘴里尝到又咸又涩的味道,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鼻涕。他把纸巾往我面前又送了送,我就是不愿意接,就是想看他对我发火的样子。
  他往前又走了几步,身体靠近我,突然伸手。我以为他要打我,下意识地瑟缩着身体往后躲了一下。可下一刻,他温热地手掌轻轻抬起了我的下巴。
  他给人擦眼泪的动作很笨拙,但很认真,仔仔细细地擦拭每一条泪痕。我的眼泪越哭越多,把几张纸巾都湿透了,也没止住。他有些无奈地扔掉湿纸,叹了口气,对我说:“何归,咱们就哭一会好不好?仔细眼睛疼。”
  你看,宋霆多么好的人啊。他也会劝我不哭,但他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对我说“男娃子家家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他只会对我说“咱们就哭一会”,用着商量和征求意见的语气,还会担心我哭久了眼睛疼。
  宋霆这么好的人,我没办法不喜欢他。
  7
  宋霆哄人像哄小孩一样,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我说:“来,请你吃糖。”
  我抽噎着撕开包装,囫囵地喂进嘴里。
  他问我好不好吃,我顺从地点点头。
  他又说:“你以后每天来办公室,我给你补数学,每天给你吃巧克力,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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