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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少年(近代现代)——抒余

时间:2020-04-25 09:45:15  作者:抒余
  老板娘脸上堆着笑:“刘嬢嬢。”
  我立马反应过来,这就是母亲口中的“刘姐”。
  “刘姐”把菜单往桌上一摔,叉着腰就开始骂我:“你妈那个烂德行,当我是哈儿不晓得吗?真要是打碎盘子就松活了,偷店里的菜就算了,反正你屋穷,但她龟儿手贱,非要去偷顾客的东西,日妈还敢说老子偷的,活该生你妈个神经病死全家……”
  我吓了一跳,不懂我没招惹她,她为什么连着我一块骂。我又觉得惶恐,母亲明明说这个“刘姐”好吃懒做不讨人喜欢,也说自己是打碎了盘子被开除的,怎么到这个人嘴里,所有的事情都变样了?
  老板娘拉了拉刘姐的袖子,劝她:“算啦,刘嬢嬢,弟弟还是个小娃儿,你跟他犯啥子气嘛,不值得不值得,”她又看向我,“你快回去读书,不要在这里杵着。”
  我只好赔着罪走出火锅店,刚出店门,听见后面有人问:“那就是王秀芬的儿啊?”
  “可不是嘛,看他那个样子就晓得,男不男女不女的。”
  笑声里夹杂着一种暧昧的鄙视,那种盯着我的目光仿佛要把我生剥活剖开,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检验我,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一个女人。原来不只是熟悉的人,连陌生的人都知道了我的事。
  我握紧手,茫然地站在路边,眼睛酸涩肿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低下/身子,扶着电线杆干呕起来,似是要呕尽多年的屈辱,也似是想呕尽身体的污秽。
 
 
第4章 
  1
  晚上回家我呆坐在床边,既没有帮母亲抠背,也没有帮父亲烧洗脚水,心事重重,不管他们怎么骂,我都听不进去。屋里的人出出进进,家丑不可外扬,他们最后也拿我没辙。
  “何归,你莫怪妈,实话讲,我现在还要你就不错了,”母亲坐在床边,边说边用针线缝枕头脱线的地方,“人活着比啥子都好,不要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她说的是实话,大舅死的时候,她紧紧抓住父亲的手,脸色煞白,不住地念叨“幸好”。我不知道她在幸好什么,幸好大舅用一根皮带草率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还是幸好自己躲过了无妄之灾依然活着,我更偏信前者。
  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大舅,是中考完的那个暑假,在石阶上的家里。大舅酗酒,全身浮肿地躺在床上,脸肿得像油纸灯笼,可惜里面没有光。母亲带我们去拜访,我和大姐在门口站着,母亲进去,烧水拧帕子,替他脱下衣服,一遍遍地擦洗着他的身体。
  我从门缝里偷看,他挣扎地坐直身体,紧抓着母亲的手臂,喘着气说:“大姐,我不行了,我要死了,你要救救我。”
  大舅没有本事,小学都没有念完,只能出苦力,给建筑工地拉板车,做搬运,后来有了集装箱和大卡车,人力板车越来越不值钱,大舅的生意一落千丈。大舅妈为了养家,瞒着他偷偷做暗娼,趁他不在的时候把嫖/客往家里带。我撞见过几次,她娇笑着黏在不同男人的胳膊上,仿佛生来与他们浑然一体。我最后一次看见她,她偷偷给了我一点钱,让他给一个男人递一封信。
  那是我除出生以外,第一次真正到北区,之前都是隔江相望,猜测江对岸的人事。我见到了那个男人,他秃了顶,有个硕大的啤酒肚,皮带扣狠狠地勒进腰间的赘肉里。他见我的时候有点不耐烦,金牙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他问我干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说了大舅妈的名字,然后把手里的信递给他。
  他回头看了看屋内,又探头看了看屋外,确认没有人看见后,收了信,又给了我一叠钞票,低声警告我,让我不要告诉别人我来找他。
  我用那笔钱买了一条红裙子,去江边转了转,雀跃地回到家,听到院里的人讨论,大舅妈带着儿子,跟一个有家室的大老板跑了。
  没有人同情大舅,所有人都说他酗酒打老婆,以大舅妈那么好的人品才貌,不跟别人跑了才怪。
  没了大舅妈之后的大舅就没了魂,他的生命就如即将燃尽的灯油,徒留一丝残余灯火。他说的是实话,母亲却泪水涟涟,一遍又一遍地撒谎:“不要乱说,你没得事,你不会走。”
  事实证明母亲不过在自欺欺人。大舅很快就上吊自杀了,母亲收拾衣柜,想要找父亲不要的旧衣服烧给他。这是我们当地的习俗,头七的时候,活着的人要烧衣服告慰亡灵,不然转世之后缺衣少食,一生困苦颠沛流离。她翻着衣柜,一抹刺眼的红色突然闯进她的眼帘。
  那次的打骂我已经记不清了。父亲在我背脊上狠狠踹了一脚,皮带沾了水,发疯似地往我身上抽。我踉跄着摔倒在地上,光裸的膝盖被石子搓破了一层皮,还没爬起来,母亲就冲过来揪住我的衣领,重重地扇了我一耳光,我顿时眼冒金星。楼里的人都聚集在院子里,捧着饭碗看得津津有味,打骂孩子这种事,远比谁抢了谁碗里的肉更有意思。
  大姐冲出来护住我,喊着“你们要打死幺弟啊”。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像一记重锤,砸得我鼓膜发疼。我躺在地上,望着如血的黄昏,手指尖颤抖,思考着怎么才能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一会。
  想来想去,我想到了死。
  再然后,我就遇到了宋霆。
  2
  宋霆把我带回了家。
  他的家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很多人表面光鲜亮丽,实际生活里邋遢得不行。我身上还滴着水,站在门口不肯进去,水珠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朵不规则的水渍。宋霆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何瑰,玫瑰的瑰。
  他于是自来熟地说:“何瑰,咱们到家了,进来。”
  “咱们到家了”这五个字于我而言有种致命的吸引力,我踌躇着、犹豫着,迈出了第一步。
  他让我在浴缸里泡热水澡,又给我找了一件女式睡衣。把衣服拿给我的时候,他有些不好意思,说才和前女友分了手,他没来得及扔,让我将就一下。
  那晚我睡在了宋霆的床上。我从一个梦挣扎到另一个梦,尖叫着,大汗淋漓地醒来,仿佛得了重病,又仿佛溺水一般汗涔涔。我在梦里总是找不到我的红裙子,却总能听见有人谈论它,我悄悄地,害怕被人知道地哭,恨不得给每一个知道消息的人下跪。为了一条裙子,我肯朝着那些侮辱过我的人下跪作揖。那不仅仅是一条裙子,它对我有更特殊的意义。
  宋霆被我惊醒,一遍遍地安抚我,说何瑰没事了,裙子还在,你是安全的,你已经没事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清醒的还是沉睡的,我的肉/体倦怠,眼皮沉重地耷拉着,意识却极度清醒,仿佛飞升一般,飘在高空里,冷漠地旁观着我和宋霆,清晰地看到我的眼角沁出一滴泪珠。
  清早醒来后我偷了一套宋霆的衣服,穿着溜回了家。母亲沉默地招呼我吃早饭,前一日的打骂侮辱争吵仿佛是别人家的事,他们没有打我,我也没有自杀。
  那个暑假就在这样的浑浑噩噩中度过,我总是想起我落在宋霆家里的那条红裙子,它就像是冬日里燃烧的一簇火,又像是我心尖上的一粒朱砂痣。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它了,所以总是想着怎么死,大姐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直到秋天开学。
  开学第一天的数学课,老师照例点名,我趴在桌上,想尽办法躲避窗外的阳光,恨不得整个人缩到桌底,蜷曲起来,直到我听到有人念我的名字。
  “何……归。”
  我应声抬起头,看着讲台上的宋霆,睁大了眼睛。
  3
  乘凉的人,街边摆龙门阵的人,全部归家。我沉默地坐在路灯下,复习我的功课。我今天没有去找宋霆补课,一个字也看不懂。我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书页上的字迹变得扭曲模糊,扭动起来,要逃离这黑白的牢笼。我时不时回头留意着房门,害怕被人关上,我没有钥匙,锁在门外只能叫门,叫半天才有人给我开,开的时候免不了一顿责骂。
  我又看了一会,书上没有宋霆批注的笔记,十分索然无味,我坚持不下去,搬起板凳拿上课本回房间,轻手轻脚关上门上锁。院子里很安静,这样的安静伴着月光有些不真实,白天的喧闹仿佛都是梦里的事,我的脚才从云端堪堪落地。
  晚上比白天凉快许多,大开的窗户时不时透进一些风,空气没有那么闷热,糟朽的味道也淡了许多。我脱掉衣服,去厕所拧了个帕子简单地擦了擦身上,换了睡衣爬上床。父亲在床下翻了个身,又清清嗓子,喉咙里呼噜噜是浓痰的声音。他起身去上厕所,没关门,小便声很响,我睁着眼睛翻了个身,看着窗户肮脏的玻璃。
  我从小就住在这样一个男女混杂的环境里,羞耻心都是暗暗咬着牙在心里强撑着。我面对男人的时候会觉得害臊,在女人堆里又会不自在,我没有归宿。
  今夜是毛月亮,月光透着些微的红,从肮脏的玻璃阴影里照进屋内。屋外有野猫贴着墙根走,轻轻一跳跃上墙头,雪白的猫毛变成一团黑影,肩胛骨一前一后极其性/感。它轻声试探着喵叫,窥视各家各户的动静。隔壁房间传来一些粗重的喘息声,母亲在下面低低咒骂一句“深更半夜发什么骚”。
  我轻轻撩开我的衣服,这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身体,已经长成了成熟的男人的模样。身下某个部位萎靡地垂着,胸膛惨白,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石膏像。我马上就满十八岁了,十八岁,开启成年世界的一把钥匙,应该充满色彩斑斓的颜色,可我却想到的是如果之后自杀成功,我就再也不能算作“早夭”了。我不可避免地想到宋霆,他是我的梦。这样想着我又陷入绝望,我什么都不拥有,之后的岁月不会比现在更好,如果没有了梦,我的人生真的就走到了尽头。我不会考上大学的,我会在辍学后去某家服装厂踩缝纫机,被父母逼着结婚生子,为一块钱的车费和妻子打得头破血流。我的脊背发凉。
  我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不能退学,我必须要抓住宋霆,哪怕他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不然我这辈子就真的只能泯然众人,沉入江底随波逐流。
  4
  一早起来,父亲又坐在院子里抽烟,很呛人。我把早饭摆在桌上,走到门口,远远地喊他吃饭,避开四散开来的烟雾。他摇摇头,说他不饿。我知道劝不动他,转身回了屋内。
  母亲没有了工作,整个人也没了精神,懒洋洋地赖在床上。我吃完小半个馒头,心想早知道少做点,吃不完冷了会被母亲责骂。她不喜欢吃剩菜剩饭,觉得倒胃口,每一次我做饭做多了,她就会骂我。
  父亲抽完烟,走进来,从包里摸出两块钱递到我手里。我未反应过来,不敢伸手接,他说:“今天周末,你去西客站接你大姐。”
  我明白过来,这是我的路资,两块钱,刚好够往返的车费。
  我拿着钱出了家门,阳光陌生的明亮。我爬上石阶,有老太太抱着孙子坐着晒太阳,她叫住我,问我:“你是不是要去接你大姐?”
  我说对,问她怎么知道。
  她说我母亲念叨了一周多了,总算念叨回来了。
  大姐去年离家时动静很大,整条街都知道何家除了我这个神经病,还多了一个女疯子。这个老太太感叹说,当年你大姐跨个旅行包就走了,我也没帮忙拦住。
  不管怎么说大姐回了江城,我的十八岁生日突然就有了盼头。巴士缓缓穿过人群,各式各样的人走在街上,拥挤着占满两侧道路。凌晨时下过一点毛毛雨,温度不算太高,远近的人都涌了出来。农民挑着扁担,蔬菜框子大剌剌地摆在路边,一边吆喝着,一边四处张望,提防着城管。屠户用两条长凳并一块木板沿街支起小摊,当街现杀现卖。这是江城人的癖好,生鲜食品一定要见过被屠宰之前的原样才肯买,仿佛这样才能确保肉质的新鲜。议价声透过车窗闯进我的耳朵,像嗡嗡嘈杂的苍蝇。有个客人买了几十条黄鳝,屠户熟练地磨刀,刀尖在案板上轻轻一点,黄鳝就没了脑袋。我不知为何联想到“杀人不过头点地”。屠户刀尖先戳出一个口,刀刃划破,黑黑红红的内脏就暴露在空气里。他动作极快地挂掉内脏,刀背碾碎脊骨,左手一提一扔,黄鳝落进一旁的花色搪瓷大盆里,案板上的血水拼命沿着凳脚往下流。我顺着抛物线看过去,密密麻麻的肉块堆叠,横七竖八地积压,是黄鳝的尸体山。
  我觉得犯恶心,慌忙别开眼睛。
  西客站在靠近江边的小土坡上。我下了车,走过水泥台阶,尽量避开人群。但周末人还是多,大人牵着小孩,有说有笑,热热闹闹。有个小孩在吹泡泡,硕大的肥皂泡朝我飘过来,他也朝着我跑来,我躲避不及,被他撞着往后退了几步。
  我伸手扶住他,他的家人迅速赶来,我害怕和人打交道,匆匆松开手,低着头下台阶。
  “谢——”大人走到我面前,我错身离开,他话锋一转,“这什么怪人呐?”
  车站旁边有家包子店。店前摆了一块小黑板,写着包子、馒头、锅盔、稀饭、小面、豆浆等等的价格,字迹歪歪倒倒,大小不一,像小孩子的涂鸦。我看了看手里仅剩的一块钱,又看了看黑板,肉包恰巧一块钱一个。我挣扎了一会,心里想着肉包,松软的口感,皮薄馅多,肉汁的香气牢牢抓住我的心。我决定央告大姐抄小路走回家,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一个肉包更能吸引我。
  我排进长队里。很快就轮到我了,卖包子的青年剃了个小平头,戴着白袖套,穿着白围裙,围裙上粘着面粉酱油。他不耐烦地看着我。
  “要啥子?”
  我鼓足勇气,正准备说“一个肉包”,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何归?”
  我顺声回头。
  是大姐,她头发剪短了别在耳后,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
  她看见果真是我,笑起来,说:“好久不见,幺弟。”
  卖包子的青年不耐烦了,夹子敲了敲蒸笼,催我:“买不买?不买就走,后头还有人等到起的。”
  我连忙回过头,大姐走到我身边,问我:“你在买什么?”
  “……肉包。”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元的递给青年,说:“两个包子,两袋豆浆。”
  青年麻利地装好递给我,找了零钱,又换上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买完快走。”
  我提着滚烫的塑料袋,和大姐走到路边。我拿出一个,把剩下的一个递给大姐。她摆摆手,说:“都给你吃。”
  我把两个肉包都放回袋子里,捧在手里仔仔细细地吹。大姐突然开口:“幺弟,你瘦了,”她问我,“妈老汉是不是还在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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