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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少年(近代现代)——抒余

时间:2020-04-25 09:45:15  作者:抒余
  隔了好久,有人注意到我:“你几位?”
  我摇摇头,声音细如蚊呐,说:“我不是来吃饭的。”
  “那你在这杵这半天,干啥子?”
  我支吾半天,回答不上来,满脑子都是逃离的声音。服务员也不耐烦了,招呼另一个人:“把红姐喊来,这有个哑巴。”
  红姐,对,红姐。这个名字触动我的记忆,我猛地抬起头,看向服务员,说:“我要找红姐。”
  “你找红姐有啥子事?”
  “我要找红姐。”
  服务员似乎觉得我不可沟通,骂了一声“哈儿”继续去厨房端菜。我站在原地有些疑惑,心想明明我说了要找红姐,她为什么还是要骂我。
  隔了一会,一个穿着豹纹,踩着红色塑料拖鞋的女人朝我走过来。“小妹——”她看到我的脖子,迅速换了称呼,“小弟弟,你要干啥子?”
  我固执地重复着:“我要找红姐。”
  女人说:“我就是红姐,你找我干啥子?”
  我看着她不肯说话,她看了看甲板上来来往往的嘈杂的客人,说“你跟我来”,转身往船舱里走。我紧紧跟在她后面,进了一间屋子。
  她让我坐在床上,给我倒了一杯水,端了一把凳子坐在我的对面:“这是我卧室,只有你和我,现在可以说了噻?”
  我说我要找工作。
  她一口回绝:“人满了,不需要。”
  我不知道怎么求她留下我,只好捧着水杯喝水。隔了一会她问我:“你是离家出走了吗?”
  我摇摇头。
  “那就自己回去管你妈要钱,”她有些不耐烦,“我没得心情教育叛逆娃儿。”
  我还是不说话,慢慢地喝水。
  她不耐烦地咂咂嘴,外面有人叫她,好像是有客人喝醉了在耍酒疯,掀了两张桌子,场面一片混乱。她站起身正要出去,我放下水杯开了口。
  “我、我妈不让我读书,”屈辱的眼泪在我的眼睛里蓄积,“我想逃。”
  我不会说话,尤其不会说长句。辍学和逃离是毫无逻辑的两件事,被我生拉硬拽地拼凑在一起。红姐听到我说的话不再动作,转过身双手抱臂看着我。
  这审视的目光使我为难,我慌慌张张地放下杯子,起身时又把水杯打翻,水在木质地板上迅速蔓延开。我跪下/身,徒手抹着地面上的水,不得要领,水渍越抹越大,手还被毛刺划伤。
  “对不起,我、我有病的。”我词不达意地解释。
  红姐蹲下/身看着我,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问我:“你满十六岁了吗?”
  我愣了一下,迟疑地点点头。
  “时薪二十,不包三餐不包住宿,没得五险一金,挣得到多少看你自己。受得了这个条件下周来上班,”外面又传来一叠声呼唤声,红姐扯着嗓子回了一句“晓得啦紧到吼哭丧吗”,继续看着我,说道,“受不了尽早滚,逃跑这事,没那么容易。”
 
 
第6章 
  1
  晚自习的铃响了。是宋霆的课。
  自习课老师一般不讲课,学生温习功课,有问题就向老师提出。有时,老师会针对全班普遍存在的问题,进行重点讲解。宋霆和其他老师不一样,他喜欢在晚自习找一些趣味数学题给我们做,又或者坐在教室最后面,看他那些名字复杂的大部头著作。我坐在最后一排,他就坐在我后面,偶尔看书看累了,就喜欢凑到我身边看我做题,轻言细语告诉我算错的步骤。
  今晚上他讲解昨天考的数学试卷。我考了三十四分,听不进去,连日来的疲惫让我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四十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趁着人多,我背上书包溜出教室,走在偏僻的校园小路上,宋霆竟赶了过来。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他问。
  我不答话,假装他喊的人不是自己,埋着头往前走。
  “何归。”他喊我的名字。
  他喊的温柔,我狠下心来不理他的决心立马烟消云散,只好站在原地,抬起头,看着他向我走过来。
  我们走得很近。身旁没有其他人,月光照耀着倾斜的碎石子路,树叶在风中沙沙响。我们默默地走着,到应该分岔的路口,我侧过身,停了下来,想对他说再见。
  “何归,你最近在躲我。”他站在我的右手边,“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
  我有些惊慌,看了他一眼。夜色把我的羞涩和莫名的惊慌遮住,我心安多了。
  我摇摇头,矢口否认。
  “我们明明一起下课的,”宋霆叹了口气,“你已经一周没等我了。”
  我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头一抬,和他的目光撞上。他的身体和我的身体靠得是这么近,我想要伸手扶一扶快要掉下肩膀的书包带子,不料与他的手指碰在一起。我手瑟缩了一下,慌忙垂下来放在身侧。
  “我、我大姐回来了,”我听见自己撒谎,“她会来接我。”
  他点点头,说:“那就好。以后别走小路了,这里晚上太黑,有野猫,不安全。”
  我点点头,转身往校门口走,没有回头,做贼心虚地溜进黑夜的掩护中。
  2
  高二的某一天,我上完晚自习出来,发现宋霆的办公室还亮着灯,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敲了敲门。宋霆在批改试卷,看见我走进去,他就笑了,也没问我为什么来。“要喝水吗?”宋霆指了指自己的茶杯,“不介意的话,将就用一下我的杯子吧。”
  我没去拿茶杯,站在办公桌前。窗外飘起了小雨,办公室灯光柔和,我心里有种找到家的归属感。他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眼睛里闪着光。他又改了一会,把所有的试卷对齐边线叠好,放进抽屉里,关上灯关上门,转身往我手里放了两块巧克力。
  我有些不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何归,你数学及格了,”黑暗里的他双眼亮如天上星,“我好高兴,”他正色道,“但是巧克力不能多吃,会长蛀牙,你留着,周末再吃。”
  3
  这事心照不宣地约定下来,我们每晚一起下课。有时候他晚上没有课,就主动提出代替班主任上晚自习。他坐在讲台上看他的那些大部头著作,我看不进书,心里总想着他。偶尔一抬头,视线在空中和他对个正着,他就会合上书,走到我面前,手指轻轻点我的作业,低声说话。
  “专心做作业。”
  毫无责备语气的温柔提醒,我慌慌张张低下头,心里又酸又胀的,莫名其妙的委屈。这人好不讲道理,明明只是偶然对视,谁稀罕看他似的。
  有时候他晚上有事,我就去他的办公室等他。他的桌角不再只有晦涩难懂的数学专著,还有几本诗集和小说绘本。他改作业写教案时,我就坐在一边看书等他。他一边做一边和我聊天,他和我讲他的大学同学,毕业了也常常在一起聚。“你以后也来,他们谈文学,你可以和他们聊。”他的口气里真有种希望我去加入他们聚会的感觉。他似乎从没有把我当作过他的学生,认为我低他一等,他总是诚恳地把我当平辈。他们都是一群有共同经历或背景的人,几个人聚在一起,读书谈文,讨论共同感兴趣的题目,听自己改装的收音机,像老派的财阀先生。
  这个夏天刚开始的时候,他就在办公室里给我听收音机。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圣经》,里面一个温和的声音说着——
  “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在安慰我。”
  “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的福杯满溢。”
  “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
  我的眼里噙满泪水。宋霆握住我的手,替我擦去眼泪,轻声说:“何归,都会过去的。”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宗教和信仰,广播明明说的是耶和华,我却自动代入了宋霆。或许会有人指责我亵渎神明,我却不认为有什么错。我不管这个神来自何方将归何处,只要他能走入我的心中,就能保护我。我可以对着寺庙里的观音菩萨划十字,可以对着教堂里的十字架双手合十祷告,那么也可以把宋霆当作神迹降临的一抹光,照亮我死水一样波澜不惊的生活。
  4
  但我要去红姐的船上打工,我就不能再和宋霆一块下课。
  我每次去都是晚上,工作到凌晨再回家,红姐总是派最脏最累的活给我,就像她说的,逃跑并不容易,我所赚的每一分上面都有我的汗水和泪水。有几次我的手在肥皂水里泡得太久,一伸展就裂开了几条口子,她一边给我找创口贴一边说:“受不了就去江里捞‘水打棒’,嫩个娇气哪个敢要你做活路?”
  “水打棒”是我们这对溺死者的诨称呼,我偶尔能在红姐的船上看见。岸滩又长又宽,沙泥里混合着鹅卵石,红姐的船跟着水面下沉,锈黄钢缆绷紧在地面。被波浪凿打得伤痕累累的大礁石,狰狞地立在水中。客人们吃完饭,就地脱掉衣服鞋子,一个猛子扎进江里。
  男人翻动着或凸或凹的肚皮,在江里翻滚着白花花的肉。精瘦的小男孩们,打水仗,扔泥沙做成的圆球,一律光着身体。水手们热得发慌,黑亮着一身皮肉,一头栽进江水里,憋足的长气耗光了再浮起来,抹一把脸大吼一声爽。长江的水流到江城后,水势已经不太湍急,但每年夏天依然淹死不少人。很多是胆子大在水深处洗澡的,也有船翻了扣毙在江里的,被谋害扔到江里的,当然也有对这个人世间满腔怨恨一头栽下水的。死得再光彩,走得再冤枉,都一样,长江绝不会被填满。
  捞“水打棒”也就应运而生变成了一种职业。死尸就像煮熟的汤圆漂浮在江面,胆子大的下去捞,顺手牵羊摸走手上的表脖子上的链子,还会得到一大笔家属的感谢金。看“水打棒”是江城人日复一日刻板生活中少有的乐趣。在江城航道的上游有一个木材厂,木屑总被浑浊的江水卷裹进腹中。尸体被捞上来时常常会粘着木屑,颜色不明不白,肿胀得像一段树木,很难辨认出淹死的是什么人。捞尸人钻下去,很快架着尸体浮上来,人群爆发出猛烈地喝彩声,我却总想吐。
  我看着他们辨认不出男女的裸/体和泡得发紫的脸,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好不容易得到的希望,我一定要撑下去,千万不能成为“水打棒”,不然这生活可就一点盼头都没有。
  5
  我回到家里时,母亲问我:“你去哪了?”
  我说我去打工了,下周要交资料费。
  她坐在床头看着我:“不是才交了,怎么又要交?”
  “那是上个月的。”我的声音不大。
  母亲半晌没作声,突然发难训斥:“有你口饭吃就好了,你还想着读书?挣些钱全往里面填了,你比养个女儿还没用。”
  屈辱的眼泪在我眼底蓄积,我放下书包,拿出没写完的作业偷偷爬上床。母亲还在床下低声咒骂,我不敢去洗澡,也不敢换衣服,只敢偷偷打着手电写字,连翻书都是轻手轻脚的。衣服在船上被洗碗水打湿了,湿淋淋地黏在我的身上,身上一阵接一阵地发冷。母亲骂够了,说出一句“我当时就该不该把你生下来”,终于躺下去睡觉,我小心翼翼地打了一个喷嚏,揉揉鼻尖,哆哆嗦嗦地闭上了嘴。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的额头发烫,眼前天旋地转。大姐爬上床对我说了什么话我也记不清,迷迷糊糊说着我要去上学,眼皮沉重得一直睁不开。隔了一会,大姐又爬上床来,轻轻摇醒我,对我说:“你老师来了。”
  应该是班主任来催我交钱的。我挣扎着坐起身,双脚发软爬下床,洗漱完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走到客厅。宋霆站在客厅里,父亲正局促地和他讲着话。我惊了一下,觉得脑袋更疼了。
  他也看到了我,笑着朝我走过来,我慌忙把他领进卧室,反手关上了门,只有我和他。
  “没有你坐的地方。”我结结巴巴地说,手教紧张地不知往哪搁。生活和想象总难协调一致,但也许是我想宋霆想得太多了,他才会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来到我的家。虽然我从不忌讳被人发现家穷,但现在他突然来到我的家,一下子逼近我的私人生活,我没做好准备,第一次感受到赤贫带给我的耻辱。
  “你愿意,你就坐床上。”我说着,俯身去收拾父母乱糟糟的床铺,上面还带着父亲的脚臭味。
  “你生病了?”宋霆没坐,探手覆盖住我的额头,他的手掌温热厚实,“我猜着了。张老师说你旷课,我就猜你应该是生病了。”
  我沉默着不说话。他环顾四周,说他很喜欢我家。我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他。
  “你说过,在学校看云和在江边看云是不同的:云不往一个方向飘,”他看着我,“果真如此。”
  我顺着他的话看向窗外,澄蓝的天空干净空旷,云雾早已被暑热蒸发的一干二净。
  哪有什么云的影子,但他记得我说过的话,记得很清楚,还学会了用我说过的话来缓解我的尴尬,哄我开心。
  宋霆拿出一个大的牛皮纸袋,递给我。
  他说:“给你的。”
  “这是什么?”我接过,拿在手里掂了掂,“好重。”
  “这是今天上课的讲义。”
  纸袋是封着的,我小心翼翼地撕开,拿出里面厚厚的一叠纸。笔记是宋霆的,我很熟悉,除了数学,还有语文和英语。他为我听了语文和英语,还认真地做好了笔记。
  宋霆说:“你看一看,有不懂的问题回学校了问我,或者有其他的困难……你也可以告诉我。”
  他说得隐晦,又或许根本没有其他暗示。但我本能的敏感,全身细胞都警戒起来。我把讲义装进纸袋里,倔强地说:“谢谢老师,我没有什么困难。”
  宋霆打量了我一下,叹口气,说:“好吧,那就注意保养,早日回来。”
  我点点头,送他出去。母亲走进房间,看见床上的纸袋子,以为是钱,兴奋地拿起来看,看到是讲义后大失所望。
  “老子还真以为是来送爱心的,”母亲把讲义随意扔到一边,“这几张破纸,值得到几分钱?拿去卖废品都没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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