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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少年(近代现代)——抒余

时间:2020-04-25 09:45:15  作者:抒余
  我摇摇头,她却自顾自地说:“他们从小都喜欢拿你出气,这回我回来了,给你撑场子。”
  5
  大姐长我十二岁。自我有记忆开始,大姐一直是一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样子。她不像小县城的姑娘,反而像市里养出的女孩。她是家里唯一敢跟母亲顶嘴的人,读书成绩不好,但擅长打架。她高中时抽烟早恋,被学校开除了,她转学去了隔壁县城的一所高职,念幼师。毕业后回了江城,给北区的有钱人小孩当幼儿家教,期间结了一次婚,因为不愿意给男方生孩子,又离了婚。
  她和父母不一样,与我也不同,我们仿佛是三个独立的个体,血缘连接的只有肉/体。她从来不骂我是个变态,她给我取了个名字叫“何瑰”,她也喜欢给我编辫子,告诉我女孩子一定要懂得打扮自己,漂漂亮亮的,但不是为了取悦男人,而是为了自己高兴。
  去年她不知道哪根筋犯了,突然说要跟着一个女人去西部支教。母亲为此砸烂了家里所有的碗,骂她无法无天。她似乎有什么隐情,不单单只是为了支教,更多是为了那个女人。我也求她别走,可她说她在奥斯威辛里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她总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可我知道她的话都有道理,我愿意去听。
  她走的那天我就盼着她回来。现在盼到她了,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第5章 
  1
  我从碗柜里取出两个碗,把已经凉掉的豆浆倒进碗里,我耐心地等到最后一滴豆浆滴出袋子,然后把塑料袋拧成一个疙瘩扔掉。父亲抽烟抽到口渴,进屋来喝水,拉亮了灯,昏暗的橘色灯光投下来,乳白色的豆浆也波光粼粼。
  “爸爸,你和妈妈的。”我把其中一碗递给父亲。
  “你哪来的钱?”父亲没拿。
  “大姐给的。”
  父亲“哦”了一声,端起碗一饮而尽。他放下碗,犹不知足,对我说:“你大姐和你妈在屋头说话。”言下之意是两人都没空喝,让我把手里这一碗也给他。
  说话间,卧室门开了,母亲和大姐先后走到厨房来。母亲看见桌上的一个空碗:“这是装啥子的碗?”
  父亲回答说:“豆浆。”
  母亲看向我:“没给我留?”
  我点点头,看向父亲。
  “你一早爬起来就没影了,也不晓得做做饭洗洗衣服,现在大了还晓得吃独食了,人一大翅膀硬了就不听话,”她阴阳怪气地冷哼,越说越不耐烦,“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我好不容易生个儿出来,结果是个精神病,还要天天我来伺候……”
  “你少说点行不行?”大姐在旁边瞪她,“我给他买的豆浆,他没舍得喝,专门留起给你拿回来,你没看到老汉手上拿的空碗吗?你不骂老汉,光晓得骂幺弟。”
  母亲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少说点,少说点,老子都这把年纪了,还说得到几年?”
  她就像鞭炮,一旦点燃了,没有轻易停下来的到理。她骂大姐是个惹事祸害虫,不争气,从小不听她的话。转学、工作、结婚离婚,这其中但凡有一件事咨询过她的意见,大姐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她岁数越大,脾气越变越怪,时常有些难以入耳的话从她嘴里钻出来。粗话,下流话,市井下层各路各套的行话黑话,点名祖宗生/殖/器官的骂法,我从小听习惯了。但现在她骂的人是我大姐,骂人的时候又把我牵连进去了,我就浑身上下不自在。
  “天棒!”母亲撒起泼来,“我啷个养了你两条毒虫!”
  大姐伸手捂住了我的耳朵,把我强硬地推到门外,父亲跟着走出来,关上了门。争吵越来越激烈,能听见瓷碗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两人的声音却明显放低,生怕我们听见一样。我站在门外惴惴不安,谁骂了谁,我心里都不好受。
  隔了会声音又陡然抬高:“你敢把那个女的带进屋我就敢死在你面前!”是母亲。
  我趴在门上,企图听清大姐的回话。但里面只是一阵沉默的安静,大姐似乎没有说话,隔了一会门被人打开,我一个不备差点摔在地上,视线飘到地上的瓷碗碎片上,往前倾的身体被人扶住。我抬起头,看见大姐略微有些憔悴的脸。
  大姐把我扶正,去厕所用水洗了把脸,进房间拉开抽屉找到一把断齿的木梳,又找到一个经久不用的小圆镜。她吹了吹上面的灰,对着镜子把一头乱糟糟的乱发梳抻,又恢复成了神采奕奕的样子。她把东西放回原位,端上一个小板凳,拉着我到院子里。
  “来,我好久没给你扎过头发了,我给你扎辫子。”
  院子里光线好多了,邻居老太坐在对面,背靠墙,眼睛眯着。大姐让我坐在小板凳上,十指按在头皮上,划过我的头发。
  “我们何瑰是大姑娘了,要爱漂亮。来,头仰起来,我给你扎个蝎子辫,把你颈子亮出来。”
  她的手在我头后快速翻飞,我能感受到头发被双手扯动。她从身后走到我面前,看看,让我坐着不要动。
  一分钟后她从屋里回到院子里,手里拿着刚才她用过的小圆镜,还有一个不知从哪找到的红色蝴蝶结。她把镜子递给我让我拿着,把蝴蝶结夹在我的辫子尾巴上,然后把辫子往前一撩搭在我肩上,看着镜子里的我说:“再抹点口红,实咀街的男娃儿就要追在你屁股后头跑。”
  我看着镜子。镜子里的我长发变成了一根辫子,脖子露出来,惨淡的白。我有些犹豫地喜欢,既想让宋霆看见,又害怕他会觉得怪异。
  “啷个样嘛,喜不喜欢,说句话噻。”大姐笑眯眯地问我。
  我看了一会,手摸上那个蝴蝶结:“……这个有点不太合适。”
  她拍了一下我的手背,我赶忙缩回去。她说:“姑娘家爱悄,带蝴蝶结,天经地义的事。”
  她又问我一遍:“喜不喜欢?”
  我这次诚实地点点头。
  “开不开心?”
  我又点点头。
  “那你陪大姐去江边走一走要得不?”她说。
  2
  我俩出了院子,经过秋月门花园,沿着大马路往江边走。
  没有房屋和树遮挡的江面,有两个人在游泳。大姐突然对我说:“我听妈说,她要你辍学?”
  我落后她半步,点点头。
  她转过头看着我,问我:“那你是啷个想的?”
  我低着头看脚下的路,不肯说话。
  她耐心地问我:“你想不想辍学?”
  我摇摇头。
  她转过头去,看着雾腾腾的江面,对我说:“幺弟,大姐手里也没钱。”
  江上一声高于一声的汽笛相互交错,聚集在我眼前的空中。不只是这个下午,但就在这个下午,我的感觉是如此强烈。在我听来,每艘船的汽笛都是不一样的,仿佛上面附有一个受伤的灵魂,在诉说自己的命运,令我不寒而栗。大姐猜到了我的想法,她明确地告诉了我她的答案,我没办法怪她。
  未来的路似乎呈现在我的面前,辍学、打工、结婚、生子。我会拖着我残破的身躯行于世间。我不可抑制地想,要不我再见宋霆一面,见完一面我就去死。
  大姐说:“幺弟,大姐也得病啦,但是大姐不想治。”
  她告诉我那个女人是她前雇主的情/妇,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家里男人没本事,只知道打她和女儿,她就跑了出来,在酒店做保洁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买煤炭的大老板,给他做了小三。大姐有一次去雇主家里教小孩弹钢琴,碰见了她穿着一件浴袍,坐在泳池边踢水,小小的水花在足尖绽放,阳光落在白/皙的脚背上,指甲上涂了豆蔻,红艳艳的,晃花了大姐的眼。
  大姐发了疯一样的爱上了那个女人,她在女人身上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母爱,从女人平坦的小腹,到丰盈的乳/房,无一不散发着母性的诱惑。她爱她就如爱一个情人,但更多的是爱另一个母亲。女人会在做/爱的时候叫大姐“幺儿”,她们已经紧紧联系在了一起。情人或许可以拆散,但母女绝不会分隔。
  她和女人逃到了甘肃,大姐支教,女人在一家餐馆端盘子。但是她们被煤老板的人找到了,把女人带回了江城。大姐这次回来,是为了再一次带走那个女人。
  “我想好了,我们到国外去,那个什么荷兰,可以领证,”大姐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夹在指间,用一块钱一个的塑料打火机点燃,“扯了证,哪个都不能拆散我们。”
  去国外结婚是一大笔钱,大姐本来就没多少积蓄,她说得轻巧,这条路实在漫漫无期。我站在她的身边沉默,劣质香烟的味道钻进我的鼻腔和肺部,苦涩沉闷,让我想哭。
  江城女人小巧玲珑,秀丽,沾了江城山水雨雾地气,性格阴柔。大姐性格却像男子,刚烈而火爆,敢动嘴,也敢动手,她的前夫本来不肯离婚,逼着她生孩子,婚内强/奸。她用刀架在前夫的脖子上,逼他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同意离婚。
  她做什么事都不想,先做了再说,做糟了,不屑于收拾,让别人着急。她说她小时候母亲找人给她算过一卦,算命八字先生说她命带血腥气,煞星当道,走盘陀运,吉凶难卜,三十五岁左右若能躲过一次大劫,才可血顺气返归正路。
  “我今年满三十了,按那老不死的瞎子说的,我只有几年可活,干嘛小心翼翼做人?我就要看看还有五年,我犯个混,到底会发生什么!”她抽一口烟,说道。
  3
  我们走到了江边,在礁石边坐下,面朝着翻卷出一片漩涡的急湍江水。
  她说:“幺弟,看那条船。”
  我应声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那条船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船体上用红漆写了硕大“红姐火锅鱼”五个字,混在一众“张姐”“李姐”“王二哥”的火锅鱼船里,实在没什么出众之处。
  大姐继续说:“我认识那条船的老板娘,那也是个苦命的女人。”
  红姐是乘船来到江城的,大姐说,她是逃婚,很难想象,在这个年代,还有人为了两头牛把自己的女儿贱卖给糟老头子续弦。红姐是个乡下逃婚出来的女子,流进江城这个陌生的城市,想叫家人再也找不到。
  那天雾浓稠得像是浆糊,航行的船划成一片片,像破烂的棉絮。“江城到了!”有好些人站在船舷上欢欣鼓舞地喊。红姐从臭熏熏让人作呕挤嚷的底舱钻出来,走上甲板,吸一口岸上的新鲜空气。岸上依山而建奇怪形状的房子,古城墙下石梯一坡接一坡。红姐翻窗逃跑时摔倒的尾椎骨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
  她进了纱厂工作,看到的是一个并不可爱的城市。春天来临,离雾期结束还有一段平安日子。雾气慢悠悠地在这座城市飘移,在山脊线上结成浓云,山脊以北的上半城朦朦胧胧,山脊以南的下半城若有若无。街道凌乱狭小,弯曲起伏,贫民区的码头与沿江坡地区,吊脚楼一边靠道路一边靠崖,像一群攀附在山坡上的灰色蜥蜴。
  大姐说的事发生在二十年前,但我并不陌生,这座城市令人不寒而栗,有股让人弄不清的困惑,时时隐含着危险埋藏着秘密,这些都不会随着时间流逝改变。
  大姐坐着的礁石面上有许多蜂窝似的蚀坑,她与我肩挨肩,说的事离我却遥远。远程的客轮驶过码头,拉响汽笛,听起来像个廉价雇来的吹打队在奏丧曲。太阳退到北区山后,一层淡淡的红晕浮于山头。渔船上点上灯,固执地挽留白昼。江里零散的几个游泳者,顶着衣裤往自家岸边游。这个城市的历史太喧嚣,红姐只是其中的一滴水,她的故事传入我的耳朵极其杂乱,单凭耳朵难以听清,我用心去听大姐说过的每一句话。
  那天上午,纱厂的公子哥走过门口,听见了一点奇怪的声音,探了一下头,看见了一个女人。女人跌坐在地上,头发早已散开,衣领破碎,露出半边丰腴的胸/脯。棚顶漏进的光线故意落在她身上,照清她洁白的皮肤,黑而长的睫毛,傲气紧抿的嘴唇,脸颊在挣扎中红润,妩媚中带着狂野劲。
  公子哥这一伸头,改变了红姐的命运。她从一个被逼着做工头的姘头的女人,一跃成为了工头的老板娘。红姐和公子哥举行了婚礼,婚宴办了七十桌,老式的婚礼,红烛摆了一条街,彻夜未熄。
  大姐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了起来。夜色使两山一江变得更加温柔,一轮淡淡的月亮升起在天空。行驶的船打着一束束白光,洒在江水波浪的一片黑色上。山坡上有人吹口琴,被风吹到我耳边,缠绵悱恻,像小情侣之间暧昧的情话。
  “后来那个混账男人夜不归宿,还带小三回家,打红姐,骂她生不出儿子,”大姐随手扔掉早已熄灭的烟头,“红姐偷了钱,偷跑了出来,租了这条船。”
  故事至此结尾。我看向大姐,大姐没看向我,而是看着江对岸北区的万家灯火,发出唏嘘的感叹。
  “幺弟,你怪妈也没用,她苦惯了,现在做事总想着自己,”大姐收回视线看向我,“我身不由己,帮不了你,但你要像红姐一样,妈不让你读书,你就自己想办法读,想办法逃,逆来顺受是没用的,”她顿了顿,“红姐如果没有逃婚,那她就一辈子困在村里给老男人生娃儿;如果她没有逃里纱厂的公子哥,一辈子都是在取辱打骂中生活。”
  4
  我亦步亦趋地在河滩上前行,时不时回头,大姐站在原地,或抽烟,或眺望。
  “红姐火锅鱼”五个字在视线里越来越大,我心里的恐惧随着步伐的迟缓加重。这是大姐指给我的一条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母亲不给我钱,我就自己赚,去洗碗,去端盘子,想尽一切办法为未来逃离牢笼做铺垫。
  与人打交道的恐慌是我的天性。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左手使劲握住右手,单薄的皮肤下罩住粗大的骨头,硌得我发疼。我才知道自己是瘦弱的,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我。
  船上灯火通明,我走上甲板,人群的嘈杂声瞬间充盈在我的耳朵里。我低着头,又惊慌地抬起头打量四周的人,端菜的服务员举着一个巨大的托盘,上面放着切好的生鱼片,还带着血丝。她长得矮,托盘遮住了视线,差点撞在我的身上。我飞快地伸手扶住即将落下的盘子,然后快速地缩回手交握在一起。她看清我,骂了一句:“日/你妈不要挡路嘛。”
  我畏畏缩缩地道歉,站在一边,茫然地看着人群,大姐的叮嘱全部抛在脑后,脚尖不自觉地挪向下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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