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的是,这位高颜值的俊俏少年,正好与自己顺路,但对于他所为何来,姚明何却三缄其口,只字不提,只跟个锯嘴葫芦似的,默不作声地在夏墨时身后,保持着半步之遥的距离,一路同行至柳家。
二人在前厅见过京兆府尹柳大人,话还没说几句,连茶水都没来得及给他们上,就被柳子恪给截胡了,用的理由乃是一同探讨酿酒的技艺,还大言不惭地说,待第一坛酒大功告成,必定拿来孝敬他这位亲爹,倘若顺利,还可以供给他招朋待友。
自家长子虽然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这位七殿下有着很强烈的敌意,但自从他八岁那年,与七皇子一起落了回难,共患难过一番之后,态度已经渐有缓和,这一二年间更是处成了交情不错的朋友。
所以,对于夏墨时登门拜访这件事,柳大人早就习以为常,只不过,对他居然还擅长酿酒一事,感到颇为惊奇。
柳子恪说着,还十分自来熟地搭上了俩人的肩膀,俨然一副哥仨好的样子,被柳大人一个威严的眼神盯过去,一句放肆堪堪到了嘴边,眼看着就要发作,柳子恪这才讪讪地放下了搭在夏墨时肩膀上的右手,端正着姿态,极其有礼貌地,将姚明何与夏墨时二人一起请到了后院。
至于姚明何的身份,柳子恪也只是语焉不详地一语带过了,柳大人也并没有如何在意,便放任他同他们一起走了。
柳大人多年后回想,也不知是该懊悔自己此时的大意,导致引狼入室,拱走了自家小白菜,还是该感叹天公作美,替他柳家觅得一个人人称道的好女婿。
说回到此时,三人一离开柳大人的视线,柳子恪便拽着姚明何半新不旧的袖子,大步流星地先走一步了,徒留夏墨时一人在后头,满腹疑惑,请恕他不是很明白这到底是要闹哪一出。
就在他想跟过去瞧热闹的时候,柳子恪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面前,端出一副好学的架势,将他拉走了,至于原本说要向他讨教各种酒的酿造方法的柳子怡,夏墨时压根儿连个头发丝都没见到。
但好在柳大公子还又那么几分靠谱,倒像是真的要将这项本事学个透的样子,不仅祭出了纸笔,认认真真地做笔记,还在这大雪天里,挽起袖子亲自上阵,参与到了每一道工序当中去。
对于姚明何的到来,夏墨时心中其实有了个不大成熟的猜测,但事关一个姑娘家的隐私,柳子恪又是这么一个护妹狂魔,他总不好当着人家兄长的面当场打听,遂将那颗八卦之心压了下去,等着对方主动提及。
直至忙活到接近尾声,夏墨时都表现得相当镇定且淡定,没有表露出一星半点的好奇心,柳子恪却耐不住了,朝夏墨时叮嘱道:“殿下,我昨日托你帮的忙,还须得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彻底帮个忙,全了舍妹的满心念想。”
夏墨时一听他说殿下二字,便知道这八卦不是那么好听的,以手做出请的姿势,道:“愿闻其详。”
而后,柳子恪便将柳子怡如何遇见的姚明何,又如何看上了姚明何,甚至打算非君不嫁的事情娓娓道来,却苦于他们亲娘一心想要为她寻的结亲对象,乃是须得从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弟中寻找,模样与脾性是否附和他妹妹的喜好却是其次。
所以,今次若是叫柳夫人知晓了柳子怡的这番小心思,那她同姚明何,却是再也没有可能了。
因此,在发现柳夫人居然对七皇子夏墨时印象不错时,柳子怡便想起来拿他当挡箭牌,这边又找着各种理由,增多同姚明何来往的次数,这一来二去的,多刷几波好感度,再让柳大人收姚明何做学生,既方便姚明何备考春闱,又方便柳姚二人成就一段良缘佳话。
夏墨时听得一头雾水:“你不是说你娘想要将你妹妹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世家子么,缘何却又会将我纳入考量的范围,除了家世上或许附和贵府招女婿的标准,旁的,半点也挨不着边儿啊。”
柳子恪坦言:“或许她觉得,你这个身份就够了吧,也或许,是你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太具有欺骗性,天生就比旁人更讨长辈,尤其是女性长辈的喜欢罢。”
夏墨时姑且将此话当做夸赞,大大方方地认下了,但思及姚明何,还是多问了一句:“那你们可知姚明何的心意?若是他二人两情相悦,我自然乐得做这件好事,但倘若他心中另有所属,岂不是……”
“他敢!”柳子恪激动地说,“我妹妹如此优秀的人,他要是都看不上,难道还想娶个天仙回家不成”
一看自己差点将这为护妹狂魔给惹毛了,夏墨时赶忙顺毛:“诚然,柳姑娘无论是容貌、性情、家世或是品格,在你我看来,都是一等一的好,但未必人人都能消受得起。”
其实,柳子恪也深知,七皇子这话说得,算是比较委婉了,他那妹妹,相貌虽是一等一的好,礼仪之类的也没得挑,坐下来还挺能唬人,可却惯爱舞个刀弄个棒啥的,一般男子可能真的不一定能驾驭得住。
是以但凡有外人在的场面,柳夫人必得对她耳提面命,让她表现出一副淑女得不能再淑女,文静得不能更文静的大家闺秀的模样,生怕吓退了那些未来有结亲概率的家族。
柳子恪难得沉吟半晌,最后丢下一句:“成不成的,也总得试了再说。”
不得不说,在这件事情上头,夏墨时还是挺佩服他的,别人家的兄长都恨不得将自家姐姐妹妹保护得严严实实,不叫外男靠近半分,他可倒好,居然为尚未及笄的亲妹子思量起了将来的姻缘,还一心撮合她和她意中之人,这护花使者做的,忒不走寻常路,忒别出心裁了。
相比之下,显然是柳公子的狗腿更容易被亲爹打断,搞不好还是亲爹亲娘齐上阵,来个力度十足,后劲也十足的男女混合双打。夏墨时也乐得瞧这个热闹。
再回想前世,关于姚明何的私事,夏墨时知道的不多,夏许淮对他曾有救命之恩算一件,他一直孑然一身并未娶妻生子,算是另一件。
但今次倘若他能够与柳家嫡女结此善缘,于自己而而言,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况且,他对柳姑娘这爱憎分明、敢想敢做的爽快性子也的确是高看一眼,所以,哪怕没有这一层关系在,夏墨时也会选择帮上一帮。
这边,柳子恪又拽着夏墨时盘算着什么小九九,暂且按下不表,只知道,至此之后,夏墨时又渐次恢复了出宫的频率,而姚明何,也顺利成为了柳大人的得意门生,很是被柳大人看好。
一个半月后,被柳子恪卸磨杀驴的夏墨时离开柳府,当晚,宫中便传出七皇子再度落水的消息,且落的还是那个幅员广阔的溪亭湖,被人捞起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不知道灌了多少湖水下肚。
其时,虽则有开春冰雪消融的迹象,但上京毕竟靠近北地,气温尚未完全回暖,加之又泡了这许久,向来对儿子们不甚在意的皇帝也跟中了邪似的,急急召来了太医院的首席——陈太医。
接着又是一阵修养,病好之后又闭门不出,之后,七皇子这个人,仿佛又飘然淡出到朝野上下的视线之外,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美名,也像是一簇小火苗,被人当头浇了一大盆冷水,扑哧一闪就灭了个干净,消失得彻底。
与此同时,殿试也在不经意间悄然来临,姚明何果然不负众望,在大殿之上对答如流,见解独到又表述清晰,句句说到皇帝心坎里去了,却又不至于戳皇帝的肺管子,便自然而然地在前三甲中占了一席之地。
又因其样貌在三人中位列其首,遂被皇帝钦点成了祁安二十八年的探花郎,一时盛名远扬。
其后不久,夏许淮出孝,开始上朝,没在朝堂上见到七皇子的身影,却叫他见到了传闻中温文尔雅的新科进士探花郎,二人一见如故,兜兜转转之间,还是靠近了命运的轨迹。
第六十四章
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夏许淮曾几次见过夏墨时,但都不过只是打了个照面而已,说不上为什么,但夏许淮就是感觉,这位七皇子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会闲得发毛,三天两头来找自己的茬,也不跟他多说一两句话。
甚至,有好几次,夏许淮大老远就瞧见了夏墨时,他似有所感地抬头看了一眼夏许淮,而后却若无其事地躲开了,倘或遇上实在是避无可避的情况,也不过是在擦肩而过时一个点头致意而已,顶多再客客气气地称呼一声定国候或是定国少将军,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印象里总是洋溢着温情笑意的一双桃花眼,如今尽是冷然,微微掀起眼皮扫一眼,眼神里不见丝毫有所起伏的波澜,清冷的嗓音中带着清晰可辩的疏离与淡漠,夏许淮恍然,原来,这个少年的声音居然也能清冷至此。
这日,下朝之后,群臣三三两两地出了议事大殿,离得稍远了些,夏许淮便听见身后有人低语:“自从出了四月里的那桩事,七皇子整个人都似乎不太对劲儿了,就连皇上,问起那位的次数都变少了,流风殿里,是越发的冷清了。”
论理,平时这种背后论他人短长的场子,夏许淮是没什么兴趣听更不会想要参与进去的,但今日却不知为何,不过就是听见他们似乎在议论夏墨时的一些事儿,他居然就放慢了脚步,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只另一个声音凑过去:“话说回来,这两个多月几乎都不曾见过这位了,怎的如今又一大早便往宫外跑了?”
夏许淮活动了一下脖子,借着眼尾的余光,往流风殿的方向瞥了一眼,果真发现夏墨时的身影,那道身影确实是在朝宫门口的方向靠近。
夏许淮脖子转了一小圈,还真听到几声微弱的咔咔声响,随后继续目视着前方,拿出他良好的耳力,边走便听后面那些人的墙角,听着听着,还停了下来,像是在等什么人,倚靠在大路另一边的白石雕上,听着左后方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距离近了,可他却听到一个更虚浮的声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而后说道:“如今,七皇子的课业已经落下了一大截,倒是没忘记出去外头吃喝玩乐,难怪皇上近来都不太爱提及这位年纪最小的皇子了。”
这句叹息里满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却无从分辨,那摇头晃脑的一句话,其中具有的真情实感到底是几分罢了。
此时,又有一个长着吊稍眼的青年走了过去,戏谑地说:“听闻,他自从落水之后,这里有时候就不大好使,”他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明显是在骂夏墨时脑子有病。
听到这略显油腻的声音,夏许淮不用刻意回头都晓得,说话的正是四皇子嫡亲的舅家表哥,如今靠着皇后及国舅的关系,在朝中混了个闲散的肥差,说句尸位素餐,一点儿都不为过。
闲聊扯皮的几人一看,四皇子的亲表哥都来了,琢磨着反正他们方才的话冒犯的也是七皇子,这于四皇子而言,其实碍不着什么事儿,于是心下大安,见风使舵继续释放着自己对夏墨时的不善。
“哈哈哈,也是,毕竟七皇子的生母早逝,又没给他留下什么实力雄厚的母族撑腰,自己又不上进,如何比得上尊贵的四皇子呢。”
青年听着这句话,觉得极其顺耳,再加上先入为主的恶意,与主观臆测中所具备的各种想法,青年一边假正经地劝了句:“诸位大人请慎言。”。
说是让人家慎言,青年自己却又对此时此刻心中的快意不加任何掩饰,那一副带笑的表情,倘若换一张脸附着,必然是令人有种春暖花开的感觉,但显露在他脸上,却只叫人读出了他鼓励式的纵容,纵容着大家继续抒发自己对七皇子的高见。
“之前京中不是还传闻说,定国候命中带煞,我看啊,七皇子才是厄运缠身。”
最开始引起话头的那个人一听,这把火,都要烧到定国候身上了,尤其是夏许淮本人还就站在距离他们不过隔着一条白石板那旁,那人小声嘘了一声:“定国候的事,我们还是别乱说了。”
吊稍眼青年不屑一顾,阴阳怪气地说:“你们怕他,本公子可不怕他,不就是个克父克母死了双亲的煞星罢了。”
被青年嫌弃胆小的人胆子确实不大,偶尔在背后论他人短长尚可,但若要跟人正面刚,就着实有些为难他了,况且这位国舅家的大公子还特意拔高了音调,摇着一柄折扇冲夏许淮大声嚷嚷,这下,半聋也该听见了,何况夏许淮还耳清目明的。
果然,话音刚落,折扇摇到一半,夏许淮就收起了闲心看风景的姿态,拔腿朝这边走过来了。
他只略微扫了一眼方才议论纷纷的几个人,没有刻意刁难谁,对着国舅公子冷冷地说:“既然晓得我命中带煞,命格硬,不应该要远着些?也不怕被我身上的煞气伤着?”
说完,便一个眼神都没给,袖口一翻,两手背在身后,老神在在地往宫门口去了。
被人当众下了面子的公子哥,冲着夏许淮的背影冷哼一声:“封你个定国候的虚名,还真当自己就是天潢贵胄皇亲国戚了,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眼见定国候走远了,身边又有人开始捧四皇子一派的场,一箩筐的好话当中,还夹带着几句对七皇子的不敬或是各种指摘,他铁青着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许。
然后,自以为算是找回半个场子的青年公子哥便同这一波乌合之众说说笑笑地也往宫外走去。
只有姚明何,不动声色地离这帮人又远了些,向夏许淮追去,当然,说是追,也不过就是快步行走罢了。众人皆与姚明何不慎相熟,是以也并未在意他的行动。
一路上,夏许淮想起刚才又一次远远望见的夏墨时的背影,在炎炎夏日下居然都透露着一丝清冷的孤独。
听着身后不断有人语气不善地讥讽夏墨时,说着这位七皇子自从落水后的种种,字里行间皆是,夏许淮一边在心中惋惜于七皇子的泯然众人矣,同时又不知不觉地,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爬上心头。
说不上来具体缘由,但他就是觉得,夏墨时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也不会是如他们所说那般无用的一个人。虽然他与他相交不多,但他就是有这个认知,不知从何而来。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停在了街边,这时候,姚明何也来到了跟前,同夏许淮打了声招呼,他却恍若未闻,仍自皱着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姚明何见他不吱声,便又重新行了一个标准的见面礼,不轻慢也不谄媚,道:“侯爷。”
夏许淮回过神来,见姚明何正好要直起腰,便顺手扶了一把,想起刚才听到的话,语气平平地说:“姚大人,无需多礼,我不过是身上担着个闲散爵位罢了。”
“那些小人之言,侯爷何须放在心上?依下官看来,他们就是日子过得太滋润了,这才不得消停。”
听得出姚明何话中有说不出的愤怒,似乎不全是在替夏许淮遭人谩骂这件事而鸣不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是街边一个小凉茶亭子,摊主正在奔前忙后地招呼着往来喝茶歇脚的客人,自己却连口水都喝不上。
想到姚明何的出身,夏许淮顿时就有些明白,这人怕是又在忧国忧民忧心天下民生大事,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而觉痛心疾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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