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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成灰(古代架空)——九言兮

时间:2020-05-17 10:07:58  作者:九言兮
  有人衣食暖,有人尸骨寒。
  城西的乱葬岗,厚厚的积雪覆在那灰绿的竹子上,顶端的竹叶夹着雪被压弯了脊梁。
  竹林下,那雪地上,荒无人烟,唯有一连片殷红的血迹,顺着血流蜿蜒,在地上蔓开,如同落笔作画般曲折起伏,刺目的美,骇人的疼。
  那人像是感受不到寒冷和痛觉一般,衣着单薄,在这寒夜天里不见身体发颤,他手上的皮肤看不出原样,一丝丝血游着那细白的骨节往下淌。
  他丢了魂,看着目前那凹陷的土坑中那妇人的身体。
  而在其一旁,还有一座隆起的土坡,立着一块木牌,牢固得插进土地中,上面却没有任何姓名。
  他的手随意地在衣服上抹了一下,小心而珍重地探出手,温柔地抚上那妇人的脸庞。
  那血还是不停的往外涌着,原本白嫩的脸上也染上了点点血痕。
  “安息吧……”
  他一个人轻声地念道。
  安息吧,安息吧,魂归地府,赴来世路。
  莫在今朝留罪受,来世祝君安稳康寿。
  死去的人安息了,活着的人却仍受着这七情六欲的苦痛,不得解脱,永无安宁。
  春雷震震,阴云密布,云层低压,雷声势弱地隐在那厚重的云翳里,闷闷的轰隆起声,有时响了一半又戛然而止,又时不时不声不响地一个响雷惊天动地。
  又是一道无预兆的响雷乍起,惊得莫孤离从睡梦中醒来。
  他迷蒙地看着所处的环境,眼神灰暗朦胧,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起身坐了稍会儿,他头脑才恢复清明,转头看着周围,像是在寻找什么。
  “没有……”他低声喃喃。
  睡梦中那个心心念念的白衣少年,那个梦里一直围着自己转自己笑的人,没有在他身边。
  或许是睡得过于久了,他身体无力,倚在床边,失神地回想了好些事情。
  他披上外氅,款步走出房间,站在廊道上看着院中那株高大的木棉。
  昨晚春雨滋润,那株木棉既一夜间开了花,那花瓣仍红艳着,在这灰蒙蒙的天色下更显色彩艳丽。然而今早又一场倒春寒,气温又下降,那好不容易盼着开花的树经不住这寒冷的天气,今早又掉了一地的木棉花,只剩几朵顽强地摇摇欲坠盛开在枝头。
  南方天气多变,今早起来空气湿寒,穿得暖和仍能感到那刺骨的冷。
  他目光低沉,面无表情,凝视着那料峭春寒的一地殷红,湿软的土壤有的溅上那娇艳的花瓣,灰黑映着血红,说不出的糜丽绮彩。
  他目视前方,幻想中那个人影没有出现,那白色的衣角不会再擦着那艳目的红,在一片红霞天中带笑奔跑。
  他也知道他不会出现,但他仍抱有希冀地以为,那个人那么恨他,就算是化为阴魂厉鬼,也会在他身边纠缠着他。
  人们常说在将死之时,会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邪祟也好,仙人也罢,他这副将死之躯,不知道能不能在生前见他最后一面。
  莫孤离自嘲一笑,又道:他怎么可能会愿见我?
  “起来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熙华踏着步,闲散地朝他走过来,“午膳给你留着呢,快去吃点吧,身体本就不好,别在缩衣节食了。”
  他点头,算是回应,走进院落里弯腰捡起一朵完整而干净的木棉放在手中。
  熙华催道:“走吧,别等饭菜凉了……”
  莫孤离跟在她后头,听她边走边絮絮叨叨着京城内的事宜,一片莫不关己地把玩着手中的花。
  “京城内有不少人都在打探你的消息,我连出门都得避开那些人,他们见我什么都问不出,对府上的一切往来都在暗中监督。”
  “我这次过来也是寻了个难得的借口来的,他们连送往府上书信也半路拦截,包括圣上那边……也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王家那一边自那事发生后,也在暗中给我的生意绊脚。”
  “你自己在这边要多加小心。”
  莫孤离道:“辛苦姐姐了。”
  “不过这现象应该不会持久,他们就是向着盼我死而已,待我来日魂归九泉,你就把我身死的消息放出去即可。”
  熙华扭头道:“你……这又何必呢?”
  莫孤离低头一笑,不再言语。
  用膳时,莫孤离开口道:“姐姐……过几天,我想去看看他……你陪我一道吧……”
  熙华看着他,沉默了一阵,慢慢道:“……好。”
  春季多雨,好雨知时节,京城内的融冰经过春雨洗礼淅淅沥沥化为一摊春水汇入河里,低平的水面暴涨,河面翻涌不知底,遮盖了河底凸翘不平的石子。
  庭院里,一株高大的榕树也渐渐吐露新芽,嫩绿的一点翠,在阴暗的天气和凶涌的雨水下显得格外脆弱。
  满枝桠的叶子在微寒的空气中吸收着营养,生命顽强而可畏。
  莫孤离坐在窗边的木椅上,膝盖上铺着一道锦裘,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一树新生的枝叶。
  他一只手曲在扶手上,撑着一边下颌,垂下的发丝卷绕弯曲地扫在洁白的锦裘上,乌黑如墨,似他眼瞳阴暗变化的颜色。
  他语气平淡地评价了一句:“垂死挣扎。”
  雨下得愈发大了,暴躁地冲刷着地面上附着的一切,雨滴落在地上又高高溅起,相互挤压碰撞。
  湿冷的寒气透过低垂的雨帘和空气中喷溅扩散的水汽,越过窗棂,蔓延到屋内。
  靠近窗的一侧衣服已经被浸湿了,颜色深沉,艳丽的一抹精心笔画。
  他也不管,呼吸着这通澈清新的空气,任着衣服被水汽弄湿,眼眸一直盯着窗外。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无人敢上前询问。
  数日过后,天大晴,春柳轻柔低舞飘飞,青草探头,百花应序而放,枝头的数多花苞还未完全绽开就引来蝶舞蜂飞的热闹场面。
  枝头春意闹,倒是好春光。
  碧波荡漾的湖面上,一艘艘游船破开水面的涟漪,在碧波浩淼之上任意□□,似笔触惊落宣纸般的挥洒肆意。
  一队人马从一艘行船上落足,又快马加鞭,向当今的相府——莫府赶去。
  莫孤离走出大门时,一道靓丽的身影刚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分别已许久,人倒是和记忆中的没有太大的偏差。
  熙华整理衣摆后站定,面敷薄粉,眉眼艳丽,大方的笑道:“好久不见啊。”
  莫孤离也发自内心献与真诚的一笑,“姐姐,好久不见。”
 
第25章 
 
  他带着熙华入府,派人给她安排了厢房,她和往常一般地同他道长短,甚为关怀地问他的身体情况。
  熙华感慨道:“没想到啊……我一直以为所有的事都会这么过去,柳家也好,颜家也罢,当初什么样现在也就什么样的……但没想到你这么有能耐,回京一趟,果真将我们柳家的仇敌手刃,让柳府的后嗣得以光明磊落地存活在这世道。”
  莫孤离脚步顿住,又继续前行,漠然开口:“并不是。”
  熙华刚到洛阳,还没探听消息,只知道颜府败落了,还未知晓其中的详情。
  她疑惑道:“那是为何?”
  “是皇帝。”
  他推开她的房门,让小厮把她的行装布置好,“我和他做了个交易罢了。”
  熙华一开始还不明白,后来才顿悟,一脸不敢置信,“……帝皇家,果真是无情……”
  “他们宁愿所有的隐患胎死腹中,也不愿有任何一点危险的出现来动摇他们至高无上的地位。”
  “防患于未然,是人之常情,可这也太忘恩负义了……”熙华心中惶恐,“颜家三代辅圣,只有他们这一代的孩子还未涉足朝堂,他们帮了李氏王朝渡过那么多天灾人祸,居然也下得去手……”
  回头一想,她又不禁担忧,“那你……”
  “与虎谋皮,我早有觉悟。”
  那个曾经被她护在身后的少年已经长大了,成长为一个冷漠无情而善用心机的人。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在过去那段灰暗的时光里,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炼狱中,这是他生存的倚仗,时过境迁,世事转变,如今看似平静地安详岁月中,又不知会因此迎来怎么的风雨。
  在莫府的那段时间里,熙华发现他变了很多。
  最近他总喜欢出神,连熙华也注意到了,有时候聊着聊着,她向他看去,只见他眉眼清逸地凝望着一处,双眼无神,像一湾死水般,一点惊澜也无。
  熙华曾问他:“你可有什么心事?”
  他摇头,投以回应一笑,起身就走,飘起的衣摆扫过地面的尘埃,一袭月白沾染上尘土的灰浊。
  后来,她总是从各种方面发现他开始变得与以往不同了,但总体来说,变化并不大,只是他的习性开始与印象中的出现偏差。
  比如说,他不喜欢吃甜食蜜饯类的,但是他会吩咐小厮准备着,放置在桌边却又不吃,待读完案牍从书上移开目光时,一眼瞥见那盘糕点,又让人把它拿下去。
  比如说,他一向只喜喝茶,碧螺春茶茶韵悠远,一滩浅绿凝在杯盏中,像抓获了一地春光般绿意盎然,品茗饮尽,连着心情都莫名畅快起来。但有时候,他的茶盏旁还会放着酒壶,盛着葡萄美酒,一壶酩酊大醉。
  再比如说,他有时会登上高楼,望向城西那一树炽烈,火红的花开的殷红美艳,一角染红了一方天地,塞比夕阳胜血。
  她渐渐察觉到反常,但是他又向来闭口不谈,于是她只好从府内服侍的人中旁敲侧听。
  等她知道了事情大概的经过,惊叹了一声,又道天道无常,她这个傻弟弟,怕是动了情。
  一回月高风清夜,他们姐弟两对坐品酒,熙华问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他单手拎起酒壶,清冽的酒水从壶口倾泻而下,“后悔什么?”
  “明知故问。”
  “我并不后悔。”
  “那又为何念念不忘呢?”
  他搁酒壶的动作稍有停顿,“并没有。”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稀奇少见地陷入沉思,拧着眉,问她:“姐姐,这就是动情了吗?”
  “你自己的心思,自己还不清楚吗?”
  “我自懂事以来,懂得夹缝求生,晓得投机取巧,更知心机算谋,我一路运筹帷幄,连着和他的再次相遇都是精心计划,和他相处也是在我的谋划中,我恨过他,厌过他,但我每次看到他的笑颜,我又觉得,父辈的仇恨不该由他来承担。”
  他仰头饮尽一杯酒,“可若不是他来承担,又该由谁?可看他家败人亡,我心中一丝报复感的快感也没有,更多的是迷茫。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母亲教导我要手刃仇家,我做到了,可我心底一点也不畅快。”
  他第一次同她讲那么多的话,“我有时常回想起他纯真稚气的笑容……这二十年来,我踽踽独行,风雨兼程,他是我这荒芜人生里不可多得的光,即使微乎其微,我还是想抓住它。”
  “可我知道他早晚会消失,所以我最后摧毁了他,他不应该被我放进心里的……可好像不知不觉间,他把我整个腐朽的心房都填得满满的……”
  “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面对他……”
  他以为他可以无情得彻底,谁料想,他从一开始,就动了心。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他发现得太晚了,晚到他提着万千冰刃刺穿了他的胸腔后,他才恍然大悟,他爱他的。
  不是不知爱刻骨,而是不知醒悟。
  他以为把仇恨作为挡箭牌,可以把他们间的种种隔开,他不因伤他而自悔,也不因曾爱过他而眷恋。
  是他执迷不悟,画地为牢,身陷囹圄中,蒙蔽了双眼。
  熙华见他平素平淡的脸上,骤然有了人间的七情六欲般,有着苦痛,有着茫然,有着清醒和挣扎。
  她瞧得都心疼,不识情滋味,尝过甜头后,才会发觉爱恨交织的苦涩。
  “那就去做你现在心里最想的事,去……找他,哪怕最后结果不尽人意,别让自己心中留有遗憾。”
  “我……不敢……”
  “你难道还不想见他吗?”
  想吗?他在内心问着自己。
  自然想的……
  他以冷漠无情为刃,割得满身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是时候该轮到他偿还了。
  那时春回大地,一派的新生景象,草长莺飞清蒙天,湖堤杨柳醉于春烟袅袅。
  莫府中时不时有人马派出,到洛阳城内各个角落寻人,但已过了半月,仍是杳无音信。
  莫孤离眼神浅淡,“有人在暗处盯梢吗?”
  底下的侍卫回应,“是,貌似是皇室的侍卫,还有一些,不知是哪路人马。”
  “随他们去吧,你们只管找到人就行。”
  莫孤离道:“过河拆桥的本事可真是熟练,我上位还不过半年,就开始想掌控我了。”
  底下一片默然,不敢回应。
  “下去吧。”
  又是隔了半个月,才有小道消息传来,说那个人已经出了城。
  “城门口处有一个老翁,夏卖凉茶冬卖甜汤,在过年后几天,说是见到了貌似颜公子的人出了城。”
  “人带过来了吗?”
  一行人带着那位老翁进了厅堂。
  许是没有见过这般阵势,那位老翁表情惶惶不安,慌张地跪在地上道:“见……见过大人!”
  熙华道:“不要紧张,我们问你个事罢了,你如实禀明即可,不会为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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