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临见他爽快,不由轻笑了声,索性上前去将两间房的房门都推开,略打量一番,便拎着包袱拉着薛斐进了左边那间:“就这间吧,窗户亮堂些,我记得你不喜暗?”
“不喜暗?”薛斐闻言尚有些意外,细细想来似乎确实如此,不由失笑,“我记得我未曾说过,你如何知晓的?”
“我每每去你府上过夜,幼时你夜读后总不吹灯,后来索性将公文留在夜里批阅好名正言顺地燃着灯,回回如此,这般明显,我还能看不出?”祝临笑笑,头都不回地将行李给搁到桌上,“我去把隔壁被子拿来打地铺。”
薛斐便目送他出了门,片刻后又抱着一床被子进屋,眼里再放不下其他:“也是难为你观察的那么仔细。”
祝临闻言身形一顿,便笑:“怎么,感动了?”
“是啊,”薛斐一边帮他将手里东西接下,小心理好,一边接他的话,“难为你观察的这么仔细,还不说破,感动到想以身相许。”
他心道:“最难得的还是把怕黑说的这般体面。”
“以身相许?”祝临头都不抬,只自个儿闷声笑了起来,“你不早就已经许了吗?没听说过拿别人的东西送别人的道理。”
薛斐动作微顿,定定望着对方,语气忽就郑重起来:“阿临。”
“嗯?”祝临一怔,略显不解地望向他,“怎的了?”
“没什么,”薛斐弯了弯眼睛,一时间好似有碎星坠海,光在一瞬间荡开,“只是突然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应我?”
祝临被他突然一问,尚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轻笑着垂头思索了片刻,半晌才道:“可能是因为喜欢你生的好相貌。”
薛斐怔愣片刻,没忍住笑了。
祝临又勾住他肩,凑近了些刻意压低声音带着笑意道:“更喜欢你。”
薛斐感受到他在自己耳边刻意加重的气息,不由红了耳垂,却仍是故作镇定地轻咳两声,掩饰道:“喜欢……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会卖乖的。”
“我以前不会吗?”祝临挑眉,侧过脸去挨着对方轻笑两声,一时几乎醉在对方身上的淡淡冷香中。
薛斐顿了顿,忽极认真地扣住了祝临的手:“你既说了这话,我可是不会允许你再反口的。”
祝临有些好笑,但见着对方眼中的欢喜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一时无措,只反扣住对方,脑子一热便偏过头去,极小心地亲了对方一下。
薛斐愣了愣,许是两人的关系发展得太急,还没来得及想到对方会这般主动。
祝临自个儿也生出了些突如其来的不好意思,但毕竟是自己主动占了对方便宜,也只得强自镇定:“还怕我反口?”
沉默片刻,薛斐轻笑一声,心跳不可抑制地错了拍,不由抬手抓上对方衣襟,趁机将这个算不上吻的吻坐实。
祝临这才明白何为心如擂鼓,也才明白,原来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这么喜欢眼前这个人了。
薛斐从始至终都很温柔,从揽过他,到现在放开他。
但祝临听到的自己的心跳却一点也不温柔,甚至称得上疯狂。
薛斐又低头贴在他耳畔笑了声:“不怕了。”
☆、同风(待修)
晚间豫州城【注】起了寒雨,原本温和的气候给冷刀子划了个稀碎,凉薄之感很快便笼住了整座城池。
温平升心里清楚这两位钦差到豫州是来查自己的,却并不怎么在意,只是一如往常地阅览公文,平静地等着晚间的接风宴开始,好走过这些个场面去。
稍淡了些的墨落于纸上,晕开成了淡青色的山水。
温平升皱眉提腕,将笔搁下,正逢房门被叩响。
“进来吧。”他也不抬眼,只是用一种脱离了官腔的冷淡语气应那人。
门被推开,正是白日里那时时赔着笑面的师爷。师爷此时收了场面上的假笑,竟显出那么一丝不分明的愁苦来:“同风,那妇人又哭到州府门前了。”
“来了就来了吧,”温平升浅浅地皱了下眉,极不明显,“赶出去便是。今日这两位‘钦差大人’方抵达豫州,起码要个十天半个月才会走,别让她闹到他们面前去了。”
师爷为难地叹了口气:“可是,这妇人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啊,这都一年多了……谁知道这次的祝公子薛公子走了,下次会不会又来个什么张大人李大人的。”
温平升正欲取墨块的手顿住了,略显讽刺地轻笑了声,眼底有几许复杂让人看不分明:“不会有下次的。”
未等师爷反应,他便垂下头去,轻声重复了一遍:“轶迟,不会有下次了。”
“那便好,”师爷笑,又有些无奈地数落起了他,“我早告诉你南疆暴动的事瞒不住,你偏生不肯上报,果真出了乱子,可吓我不轻。不过想来这次赵尚书不会坐视不理,定然会用尽心力保下你。”
“知道我为什么不肯上报吗?”出人意料的是,温平升听了他这番话竟丝毫没有表露出后悔或是恼怒,倒极平静地磨起了墨。
师爷忍不住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眼,这才压低声音询问道:“为何?”
“我同南疆的古满将军见过面了。”温平升淡淡抬眸看了眼师爷,说起这样的话题竟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师爷一惊,险些打翻了桌上的砚台,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什么?你……何时的事?我……为何不同我商量,你可知道这是……叛国,这是杀头的罪。”
“我知道,但有什么关系?买官就不是杀头的罪了?”温平升语气淡淡,神色染上几分倦,“不过这些都与你无关,你不必担心。”
“我……”师爷皱了皱眉,下意识想劝对方,却发现自己无从开口,只好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温平升眼中情绪终究是沉寂了下来,再次成了原先的冷倦模样:“轶迟,你母亲的忌日快到了。”
师爷没出声,温平升却似乎并不在意他回不回答,很快又自顾自接上了自己的话:“回去祭拜你母亲吧。我是刺史,他们要查的是我,我不离开豫州城他们也不会拦你。”
“你……”师爷怔愣片刻,“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真会不顾赵氏势力动你?那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温平升淡淡瞥他一眼,勾了勾唇,这笑却显得有些凉薄:“谁知道呢,一个是祝家的大公子,一个是薛老太爷的儿子……他们是不是会给赵氏留情面,难说得很。不过找不出证据他们也没法惩办我,你不必过于担心。”
“那我也不能走,”师爷叹了口气,“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淌进这淌浑水。”
温平升敛眸,心下只觉有些讽刺,甚至觉得师爷可笑。
半晌他才冷声道:“秦越,你当真不走?”
“不走。”师爷斩钉截铁。
温平升冷笑一声:“那便随你吧。”
晚间的接风宴办的也算是体面,且中规中矩。温平升是个聪明人,他心知两人是来查自己底细的,干脆不与他们多周旋,只把场面上的功夫做足了,却不刻意刁难,也不有意讨好。
这样一来,双方也都免了许多累人的应酬。
祝临回到客房里了仍是有些犯嘀咕:“你说温平升这态度,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薛斐取了瓷杯倒上两杯水,“就是摆姿态给我们看,做做面子功夫。”
祝临好笑,玩笑地道:“别个贪污受贿的地方官见了钦差,不都银票姑娘大把地送吗?怎的他就这么特殊?”
“将军的俸禄不够你花的?哦,不对,你是想要姑娘?”薛斐挑眉,带着些笑意看向他。
“你冤枉我,”祝临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早便说过没你好看的姑娘我是看都不看的,上京多数公子哥儿都能作证。”
薛斐轻笑一声,收回目光,眸底渐渐生了些冷意:“温平升未必是个贪官。”
祝临拎起前襟的衣裳闻了闻,觉着沾了些酒味儿,便皱了眉:“不贪?”
“但也决然不是什么好官,”薛斐将倒好的水递到了他面前,“且看看吧。不过你我才到豫州,人生地不熟,怕是一时之间也查不出什么。”
“那……”祝临思索片刻,“你的意思,应当如何?”
薛斐在祝临面前向来不怎么拐弯抹角:“沈家在豫州也有生意,你回京后不是仍与那沈家大公子关系挺好的吗,来之前不会没联系过他吧?”
祝临忍不住笑了:“我是联系过,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当然得知道,”薛斐挑眉,“你们关系那么好,我不该多留心着些?”
玩笑话终究是玩笑话,沈瑜的事一带而过,薛斐便正色:“明日先去沈氏的铺子见见掌柜和伙计,他们既常年待在豫州,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即便在温平升身上查不出什么来,也该能问出些起义军的事儿。”
“你去我去还是一起去?”祝临点了个头,满面是笑地靠在了桌缘上。
“一起吧,”薛斐笑笑,“逛花街怎么能孤身一人。”
调笑间,第二日的筹划便敲定,灯芯上那一点跃动的火儿被挑灭,夜色从半掩的窗缝间溜进屋。
片刻后,一个黑影晃到了窗外,张望片刻又晃走了。
尚未入睡的祝临闻得脚步声,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不动声色地闭了眼,待对方离开才翻身起来,小心摸到窗边飞快往外望了一眼——
是州府的秦师爷。
秦师爷离了厢房,一刻也不停地行至书房寻到温平升:“那两人已经睡了。不过……”
温平升头都不抬:“不过什么?”
秦越迟疑片刻,才道:“我们收拾了两间客房,他们两人却住了同一间。”
“哦?”温平升淡淡抬眼看向秦越,眼中生了几分冷冽,“没想到这两位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年纪不大,戒心倒是重。”
秦越没接话,见他朱砂似要用完,便十分自觉地到后头柜子里寻起新的来。
温平升也没等他接话,只拨弄了一下笔洗又道:“赵午竟还没来信交代这两个钦差怎么应付,难道真把我作了弃子?”
闻言秦越手一顿,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很快又恢复如常,拿着那盒朱砂沉默着走到了温平升旁边。
温平升冷冷看着他靠近,又将那盒朱砂放到桌面上预备打开,冷不丁开口:“放这儿,先别打开了。”
秦越身形微微一僵,却没有忤逆他,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应了,方将那盒朱砂推到不易被碰掉的位置。
温平升便又沉默下来,许久才捏了捏眉心,道:“你回去休息吧,我有些困了。”
秦越定定看他片刻,不知为何极想再唤一声“同风”,却终究没有唤,只是静静地退了出去将门掩上。
眼见着屋子里转眼只剩自己一个人和已经不怎么明亮的油灯,温平升颇有些倦然地挑了挑灯花,待到暖光亮堂了起来,又猝不及防将那点焰苗挑灭。
片刻间的暗,有时能让他觉出点病态的快意。
枯坐许久,他才起身拢了拢外袍,出了书房,只觉庭院里月光尚好,月相却不尽人意。
落在檐角的月色,比霜雪还要凉薄。
☆、沈瑾(待修)
第二日,薛斐与祝临既有心打探豫州在两人到来之前的消息,便早早出了州府。
这个时辰,州府外的街道上早已经是热热闹闹的了。豫州虽比不得上京繁华,却也是个富裕的地界儿,有不少商贩在此扎根。
沈家明面儿上担着个皇商的名头,但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他们不过是与皇室互惠互利,并不作依附之态。在楚国商界,沈氏一族完全称得上一家独大,是真真正正的富可敌国。
而富可敌国就意味着,不光是字画倒卖、盐铁营生这些体面的商路,甚至连秦楼楚馆此类行当,沈氏都做的红红火火。
今日算起来已是薛斐与祝临第二次同入花街,只是两人的关系早与头回不同,因而他们片刻都没有在大堂停留,对姑娘的态度也在上回的不想看中掺上了些不敢看。
要见到这家青楼的东家到底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办成的事儿,祝临取了沈瑜给的信物后仍费了一番周折,才让那老鸨子放弃了引他们上楼的念头,恭恭敬敬领他二人到了后院:“东家就在这间屋子里,两位公子进去吧。”
祝临同薛斐与她道了谢,才扶着袖子抬手敲门。
“进来吧。”屋里人的声音尚存着些少年气,亦令祝临觉得有些耳熟。
待到推门进屋,祝临方确定这耳熟不是错觉,屋里的人竟当真是沈瑾。
沈瑾似乎原先是在看账本,但自他二人敲门起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只等两人进屋便露了个笑:“表兄,薛哥哥,你们到了。”许是年纪小又长的好的缘故,他笑起来时竟是比寻常古灵精怪的姑娘家还要甜。
“小瑾?”祝临稍感意外,“你不是才回上京不久,怎的这么快又到豫州来了?”
“没办法,才回京南边的生意又出了些岔子,就只好又赶了过来,”沈瑾一双狐狸眼弯了弯,生出些潋滟的风华,“不过我们这些行商的东奔西跑都习惯了,也算不得什么。”
言罢,他起身引两人到了一旁桌边落座,又吩咐下人倒了茶水,才自行坐定:“表兄和薛哥哥何时到的豫州?”
祝临在沈瑾面前到底不能像私下与薛斐在一起时那样慵懒,只得正经坐好,端着表兄的架势答他:“昨日一早进的城。”
沈瑾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又笑:“哥哥同我交代过了,表兄这次是来办公事的,让我一定不能怠慢。所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表兄尽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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