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吗?
徘徊间,停在身后的影子突然晃动,急促的脚步声靠得越来越近。
在打架这件事上他毫无天赋、更无胜算,硬碰硬他只有死路一条。
费遐周来不及细想,拔腿就跑。
寒风嫌弃刘海,风衣衣摆在身后飘荡,他踩着硬底帆布鞋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奔跑,多次脚下打滑,险些扭伤膝盖。身后人的步伐紧跟着他加快,有许多次,费遐周甚至能看见对方扭曲变形的影子追上了自己。
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至少不能在这里、在聂瑜的面前。
“嘭”!
费遐周在扭头看向身后的同时直直撞上了前方的过路人,来不及收回的加速度裹挟着他全部的体重飞了过去,胸膛与胸痛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天旋地转之中,费遐周的身体被有力的手臂及时包裹住。
“我靠!你跑这么快干什么?有人在后面追你吗?”聂瑜吃痛地嚷了一声,将快跪在地上的费遐周一把捞了起来,数落道,“我肋骨都快被你撞断了。”
“聂……”
费遐周迷糊了好一阵儿才缓过神来,迷茫地望着面前熟悉的脸,又猛地看向身后。
那个追他的影子消失了。
“喂。”聂瑜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撞傻了吗你?看什么呢?”
费遐周舔了舔干涩的唇,摇摇头:“没、没事。”
顿了顿,又抬头问他:“你怎么在这里?高三不是还没下课呢吗?”
聂瑜提起手上的塑料袋,说:“你药吃的差不多了,我怕药店关门早,提前流出来买了点。这次都是胶囊,省得你每次吃药都跟杀猪似的。”
“是、是吗……”
即使被开了玩笑,费遐周却一反常态没有反驳,眼神空洞地看着巷子尽头的黑暗。
聂瑜揽过他的肩膀,强制他的视线转了个方向。
“走了走了,外面这么冷,我都冻死了。回家!”
费遐周沉默地点头,撑起发软的双腿,步伐缓慢地走回了家。
而费遐周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与恐惧奋力斗争的同时,聂瑜不动声色地回过了头,看向身后。
黑暗里,一双灰色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
☆、乍暖还寒时
当晚,费遐周直到凌晨也未能入眠。
气温骤降后,聂瑜到底受不了地板的凉意,卷起铺盖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费遐周的情况也还算稳定,睡眠质量有明显的好转。
而今天,他频繁起夜,倒水时还不小心打翻了杯子,那个在夜市上赢来的马克杯还算结实,在地板上响亮地撞了一声,没留下一条裂痕。
尽管之隔了一层天花板,聂瑜还是被这一撞给惊醒了。
聂瑜原本是刮风打雷都吵不醒的人,可现在但凡听见楼上有什么动静,就算在梦里也能给拽回来。
他抹了把脸,抱起枕头上了楼。
房门被敲响,笃笃、笃笃笃、笃笃。
费遐周惊讶地看着一脸困倦的聂瑜,来不及问怎么了,对方已强硬地钻进了房内,踢上房门、关掉夜灯,拉着他的手腕裹紧了被窝里。
费遐周天生体寒,被窝里也是冷的,聂瑜钻进去时打了个哆嗦,皱着眉问:“怎么这么冷?”
“你大晚上发什么神经,跑上来跟我抢被子?”费遐周公开投诉,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刚刚下去倒水了。”
聂瑜叹口气,“那早点睡觉吧,要是还冷记得跟我说。”
随即闭上眼,转了个身,背对着费遐周,自顾自睡去了。
费遐周张了张嘴,反驳的话堵在嗓子眼,终究没说出来。
和费遐周不一样,聂瑜气血旺盛,没过几分钟就把被窝给焐热了,冬夜的寒冷都被阻挡在外。
其实他表面上鲁莽,做事却很周全。他完整地穿着睡衣,长袖长裤,与费遐周之间也隔了不短的空间,只占领了被子的衣角,保持与枕边人的距离,绝不过界。
聂瑜没说晚安,不问他失眠的理由,也不解释自己的行为。但他什么都不用说,一切都已经溢于言表。
小孩,聂哥在呢,安心睡吧。
他总是喜欢用这样熟稔的语气称呼费遐周是小孩,不顾对方蹿高的个头和惊人的智商。不讲理的霸道,和毫无保留的宠溺。
费遐周没有闭眼。
他静静地凝望着枕边人,聂瑜的颈脖线条像连绵的山脉,脖子的后方有一颗小黑痣。
第一次,他任由自己的目光像流水一样倾泻,不设堤防,翻涌滚烫。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对方,只差几毫米的距离,修长的五指僵在空中,良久,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
费遐周紧咬下唇,只觉得鼻尖泛酸。
对于曾经的他而言,黑夜可怕而又漫长,落下的日光是折磨与耻辱到来的预警。
他在无数个寂静的夜里被拖至角落遭受酷刑,他挣扎却无法挣脱,呼救却无人回应。他知道别人是能听见的,无能的痛哭、歇斯底里的呐喊,他们听得到,却装作聋哑,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为他的遭遇献上无用的怜悯。
最可怕的从不是身体上的痛苦,而是被众人选择性的抛弃。
没有人愿意为他的黑夜点亮一盏灯。
他曾经这样以为。
而聂瑜是不一样的。
聂瑜是天生的发光体,是航行在无垠苍穹的发光卫星,每一次的闪烁都是给予他的回应。
第二天的气温有了些许回升。
清早,费遐周有些惆怅。在聂瑜的勒令下,他全副武装,耳罩、手套和雪地靴,从头到脚包裹严密,厚重的毛衣撑起鼓胀的羽绒服,他一身蓝色系的衣服,远远看上去像一颗蓝色的圆球。
然而出门前,聂瑜仍然不满意,扯着费遐周的书包带子将他拽了回来,又绕着他的脖子裹纱布似的缠上了一条围巾。
“今天回暖了,戴什么围巾?”费遐周要将这条绿色针织物撤下来,被聂瑜阻拦了。
“感冒没好,要保暖。”
“绿围巾太丑了好吧?”
“哦,我奶奶织的。我等会将你的评价转告她。”
“……”
费遐周将围巾取下来,平分对叠,再从正中位置重新围住脖颈,两边穿插,服服帖帖地裹在胸前。
临走前,聂瑜扫了一眼家里,盯着茶几上的手机问:“手机是不是忘拿了?”
“老师不准带手机,专心上学,少发短信。”费遐周答。
最寒冷的日子过去了,育淮的广播操时间改成了晨跑,全校几千人分成几批,乌泱泱地绕着操场和篮球场跑圈。学生们累得直喘气,中途仍不忘交头接耳。
聂瑜站在队伍的最后排,将黄子健拉到了身旁。
他问:“最近有什么人在育淮周边收保护费吗?”
黄子健摇头,“哪儿有人敢来育淮闹事啊?原本暑假里冒出过几个不怕死的,堵截了几个补课的高一生,还没横几天,一开学,听说你还在育淮复读,吓得第二天就跑了。”
他又问:“那现在在附近说得上话的,都有什么人?”
黄子健不假思索地答:“当然是聂哥您啊!您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聂瑜抬手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我问正经事儿呢,拍什么马屁!”
“我错了我错。高三政地班的大姐大和高二(20)班的一对哥俩,好像是姓赵来着?他们虽没闹过大事,但夏天跟四中对线的时候出了大力,跟着他们混的人也不少。”黄子健揉着脑袋说,“聂哥,你关心这个干什么?准备重出江湖了?”
“江湖就留给你们年轻人闯吧。”
绕场三圈跑到了终点,队伍前方的人依次慢下了脚步,往操场外步行。
“只是有件小事儿——”聂瑜勾了勾手,黄子健凑过耳朵,他说,“得麻烦你找一趟刚才说的那些人,就当是卖我个面子。”
黄子健问:“有什么事儿能让你亲自开口?”
“不是什么大事儿。”
聂瑜舒活舒活筋骨,看着远方。
“帮我找一个人。越快越好。”
襄津是个小县城,撇开乡下的田野和村庄,城里笼统也就那么点大,骑个小电驴,两三个小时就能逛完。
大部分人的生活都是两点一些,邻里街坊、三大姑四大姨彼此都认识,我的小学同学的初中同学可能就是你的高中同学。
想找人?小事一桩。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黄子健揪着张晓龙翻墙溜出学校,站在附近人潮密集的十字路口盯梢。
育淮周边不大,不过几个小区外加一条小型商业街。这里又是学区,来往人员多是学生老师和家长,找一个混进来的陌生人,也不算难事儿。
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点难度。
张晓龙眯着眼,问东问西:“你看前面的高个子是不是?对街那个男的呢?长得挺不友好的。”
黄子健啐他:“聂哥要找的是陌生面孔,对街王老三在这儿卖了多少年油墩子了?你敷衍谁呢?”
“这也不能全怨我啊,聂哥连那人长什么样都没说清楚,咱上哪儿捞去啊?”张晓龙不服,“你听听他说的,个子高,五官端正,眼神挺狠——是大街上瞧着杀气最重的那个——杀气?什么叫杀气?这玩意咱只在电视剧里见过,大街上怎么找?”
“那你也好歹动动脑子,斗鸡眼儿和眼神狠这是尼玛一回事儿吗?”
这俩凑一块说不上两句就要吵架。黄子健是聂瑜的忠实狗腿,听不管张晓龙说自家大哥不是,抡起胳膊要揍他。
张晓龙往后躲,正巧身后路过一个高个男生,人行道狭窄,他让也不让直直撞上身旁人的肩膀,黄子健一个没站稳,摔了个屁股朝地。
“你他妈给我站住!走路没长眼啊!”张晓龙揉着屁股,人还没站起来,先一步破口大骂。
对面亮起红灯,路人被往来车辆拦在斑马线之后,站在路边,纹丝不动。
张晓龙恼了,上去就拽人衣服,嘴里嚷着:“跟你说话没听见啊?给你爷爷我道……歉啊啊啊啊啊!!”
刚摸到那人的外套,手腕被人拽住往前一扯,肩膀被扭转一百八十度别在身后,膝盖猛地受痛,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前后时间不到四五秒,嚣张的张晓龙倒在了路人的脚下,痛得嗷嗷大喊。黄子健迟钝地反应过来,赶忙跑上前。
“喂,前面那位!你怎么撞了人还打人啊!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黄子健插着腰瞪他。
瘦高个的灰色风衣长至膝盖,戴着一顶鸭舌帽。他朝张晓龙的屁股踹了一脚踢下人行道,抬起头,余晖下露出一张灰白枯槁的脸,眼窝深陷,眼圈极深。
这人昂起下巴,斜视着面前的黄毛小杂皮,目光冷峻,如凛冽朔风。
“你倒是说说看,这是谁的地盘?”
黄子健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看向张晓龙。
张晓龙抱着电线杆,也看向了黄子健,视线无声交流。
看见了没?这就叫杀气。
太阳一下山,气温跌得迅速。
晚间休息,费遐周怕冷,脑袋缩在绿色围巾里,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聂瑜在厨房里加热中午没吃完的菜,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发出嗡的一声。
犹豫再三,费遐周还是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换条围巾,丑】
平静的心又立马沉了下去。
他发怒似的将手机往沙发上扔,诺基亚耐摔,砸在厚绒布上,发出一声闷响。
“怎么了这是?”聂瑜端着汤进屋,刚巧目睹这一幕。
“没、没什么。”费遐周摇了摇头,“骚扰短信,看着烦人。”
聂瑜拉上门,冷风被挡在了外头。他说:“被骚扰就拉黑,拿手机撒气干什么?”
他坐上饭桌,点点头。
盛汤的时候,聂瑜说:“对了,你晚自习结束再等我半个小时,等我跟你一起回家,别乱跑。”
“为什么?”费遐周咬着筷子看他。
“没为什么,想请你喝桂花酒酿汤,成吗?”
“成!”
桂花虽早谢了,但桂花酒酿汤一年四季都能喝到。每到放学的时候,会有五六十岁的老奶奶推着小车出来卖,一块钱一杯汤,捧在手里热热乎乎的,冷天喝正驱寒。
费遐周对襄津的这些小零嘴馋得很,惦记了一个晚上,终于下了课。
“你不走吗?”
顾念和蒋攀都收拾好了书包,将没写完的作业带回去接着开夜工,顾念将椅子搁在课桌上,转头,费遐周正纹丝不动地坐着。
“不了。”他摇了摇头,“我等高三下课,跟聂瑜一块儿回去。”
蒋攀疑惑:“聂哥不是早走了吗?”
“走了?”费遐周瞪大眼睛。
“是啊。高一放学的时候我上厕所,正好看见聂哥从楼梯下来。”蒋攀说,“他估计是逃课上网吧,还不认我告诉你们。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又不是……”
顾念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蒋攀疼得一个激灵,惶恐地问:“你掐我干什么?我真看见了,他还带了两个小弟一起……唔唔唔……”
“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撤了。”顾念捂住这个傻子的嘴,推着他往教室外走,“小费再见哈,明天……”
“顾念。”
费遐周放下了笔,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
“你们有事瞒着我。”
☆、乍暖还寒时
“你们有事瞒着我。”
不是问句,是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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