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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星(近代现代)——安德林

时间:2020-05-31 18:35:17  作者:安德林
  “我……”顾念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费遐周又看向蒋攀,“你说。”
  蒋攀看看顾念,又看看费遐周,一个逼着他说,一个死活要保密,两个人的目光快把他烧出两个窟窿了。
  “哎呀呀你们别逼我了!”他把心一横,索性全说了,“聂哥这两天在找什么人,拜托了学校里不少混得开的人。今天晚上估计是要去收拾他一顿吧。”
  费遐周问:“找人?什么人?”
  蒋攀摊手,“我哪儿知道啊。听说是下午见着的,看起来特凶,带个鸭舌帽在学校附近晃荡,也不知道是什……”
  他话还没说完,费遐周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把扯过了他的领口,吼得眼眶发红:“聂瑜现在在哪儿?!”
  蒋攀慌了,老实交代:“这、这我哪儿知道啊……估计就在学校附近,跑不远,想找的话……你跑什么啊!”
  费遐周甚至来不及拐弯,踢开脚边的桌椅往教室外冲了去。
  “费遐周你别去!你不能去!”顾念追着他的背影跟了上去。
  蒋攀傻眼了,“不就收拾个地痞流氓吗?这演的是哪一出?”
  黄子健和张晓龙蹲在巷子口,缩成一团,冷风取暖。
  “咱俩真不用去看看?”张晓龙不确定地问,“那孙子下手忒黑,聂哥搞不好要吃大亏的。”
  黄子健摇摇头,“拉到吧。我俩拖油瓶,万一帮不上忙还给聂哥拖后腿怎么办?再说了,聂哥讲了,这是男人的对决,要一对一,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能过去。”
  “万、万一被揍很惨怎么办?”
  “开玩笑!他是聂瑜好不好!你以为是你呢,一身肥膘,只有被揍的份儿。”
  张晓龙安静了几秒,竖起耳朵仔细听巷子深处的动静,不确定地问:“你、你刚刚听见没有?刚刚是不是、是不是聂瑜被揍了啊?”
  黄子健啐他:“瞎说什么呢?我们聂哥怎么可能……”
  “聂瑜你他妈给我滚出来!”
  本该在琴房的枚恩不知怎么跑到了这儿来,刘海被风掀起,露出浓密的眉毛,身后背着巨大的琴盒,像一把锋利的武器。
  黄子健愣了,“枚恩?你怎么来了?”
  枚恩一路小跑过来,扶着腰喘了两口粗气儿,平日里波澜不惊跟个菩萨似的,此刻动了怒气,在黑夜里变成了阎罗。
  他看见蹲在巷口的这两位,气得发抖,吼道:“还他妈在这儿坐着!是不是想看聂瑜死在里头!”
  黄子健呆了几秒,腾地站了起来,举着手电筒往巷子深处奔去。
  夹克衫卷成一团扔在了地上,聂瑜倚着石灰墙,眼角淤青,嘴角带伤。手握成拳,肌肉紧绷,降低全身的疼痛感。后背大汗淋漓,血汗混合盐渍刺痛伤口。
  故障路灯来回闪烁,亮一秒,暗下去,明灭交替。
  舌尖舔了舔嘴角,腥的。
  聂瑜用手腕擦去血渍,灰色污垢抹上脸颊。
  “就这点能耐?把你吃奶的劲儿都拿出使使。只要把你爹我打趴下,要么,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
  “别打他的注意。”
  常漾摘下鸭舌帽扔在地上,狭长的眼看着聂瑜,额角的伤疤比匕首锋利。
  费遐周走到楼下,对面的高二教学楼人去楼空,熄了灯,漆黑一片,犹如空城。
  一阵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冷颤,骤然爆发的冲动从顶峰坠落,他站在黑色的教学楼下,停住了脚步。
  顾念紧跟着赶了过来,拽住他的胳膊死不放手,“小费,你千万别去,我哥再三说了,你不能去!”
  “好。”费遐周地点点头,从容得很,“我不去了。”
  他转过身,往回走,风衣被吹风得飘扬。
  “啊?你答应了?可是你刚才?”顾念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恩恩呀呀,话都说不明白了。
  费遐周抬头看天,说:“聂瑜让我在教室等他,我等着。”
  “我不去找他,我要他自己来找我。”
  枚恩和黄子健赶过去的时候,听见了聂瑜的声音。
  “我知道用拳头解决问题挺幼稚的,没新意。但是对付你这样的人,不用拳头结结实实揍你一顿,我实在不解气。”
  “我要用你害他的方式,把你前的债,一拳一拳地讨回来。”
  枚恩拦住黄子健,在几米外停下了脚步。
  “别过去。”
  黄子健急了,“你拦我干嘛?你看聂哥都成啥样了!”
  “这是他自作自受。只要不伤着要害,就随他去吧。”枚恩叹气,“这小子,还真是栽在他身上了。”
  “‘他’是谁?”黄子健茫然地问。
  枚恩只是摇头,没有回答。
  两败俱伤,是意料之中的事。
  将聂瑜从巷子里拖出来的时候,他几乎连路都走不稳了。
  “给我闭嘴,我带你去诊所。”
  枚恩劈头否决他要说的所有话,和黄子健一人搭着一条胳膊,几乎是扛着聂瑜走。
  “我、我不去。”聂瑜甩开黄子健,搜寻着什么东西,“书包呢?我的书包呢?”
  黄子健从角落里捡回一个黑书包,递给他,“在这儿呢!”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关心书包?”
  枚恩莫名其妙地瞅着聂瑜,眼见着对方拉开拉链,宝贝似的捧出一个塑料杯子。
  聂瑜松了口气,“还好,没洒。”
  他将杯子塞回书包,瘸着腿往诊所的反方向走。
  枚恩吼道:“你他妈要去哪儿!”
  “回学校。”聂瑜说,“我答应了和小周一起回家。”
  “都他妈几点了!人家早走了吧!”
  聂瑜摇摇头,笃定地说:“他答应了会等我,一定不会走的。”
  十点半,高三晚自习结束,哄闹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出,哄闹的说笑声充斥着教学楼上下。
  过了半个小时,大半个校园都陷入了黑夜。十一点,聂瑜托着疲惫的身躯走进了16班的教室,手里提着一杯打包好的桂花酒酿汤。
  “有点凉了……带回去热一热再喝吧。”
  聂瑜将杯子搁在桌子上,不等对方抬头就撇过脸去,夹克衫披在肩上,满身尘土。
  值日的同学也都离开了,教室里只剩下费遐周一个人,单薄的身躯独自坐在空旷里。
  “你把脸转过来。”
  费遐周合上笔记,抬起头看向对方。
  聂瑜背对着他,不出声。
  “你看着我。”
  聂瑜仍没有回应。
  “不愿意是吧?好。”
  费遐周点头,脸上看不出情绪。他迅速收拾好书包,提着酒酿汤往教室外走。
  聂瑜留下将教室的灯关掉,门窗锁好,费遐周已经先一步跑下了楼。
  好在聂瑜个高腿长,走路快,没多会儿就跟上了对方。但他并不往前走,只隔着不近不远三四米的距离,跟在费遐周的身后。费遐周走得快,他也加快步伐,费遐周慢下来,他紧急刹车,生怕靠太近。
  两人不说话、不交流,一前一后像陌生人。只有一双影子在路灯下变换交叠。
  他不愿让费遐周看见自己的模样,费遐周就干脆头也不回,一个眼神也不给他。
  出了校门,门口却还等着一个人。
  常漾还没走。
  他的名贵外套脏得看不出原先的颜色,像是在地上滚过一番似的。鸭舌帽下的脸笼罩着一层阴影,一半苍白一半扭曲。
  费遐周有个冲动,想要痛骂他一顿,暴揍他几拳。
  但还没真的动手,聂瑜大步窜到了自己身前,伸长手臂挡在前方,像护雏的鹰。
  常漾讽刺道:“你还真是养了条好狗。”
  转过身,就这么离开了。
  常漾到最后没说再见,可费遐周却有种预感,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谈不上难过,没有人会对噩梦感到不舍。但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时,费遐周反倒觉得不甘心起来,就像是一场梦醒了过来,天却仍是暗色的。
  “走吧。”
  晚风吹得他发丝飘扬,费遐周挪开目光,转身,沿着反方向往家走。
  聂瑜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聂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上药。
  费遐周倚在门口,故意寒碜他:“都是大老爷们,害什么臊啊你。”
  聂瑜不是害臊,他是怕吓着小孩。那孙子下手忒黑,说好一对一赤手上阵,他不知从哪儿捡了块锐角坚硬的石子,不带犹豫地往聂瑜脸上砸。好在聂瑜反应迅速,只眉边被割开一道细长的口子,但毕竟伤在脸上,他不想让费遐周看见自己这张脸。
  他没去医院,路过诊所进去买了点绷带和碘酒,诊所的医生是个五十多的奶奶,一见聂瑜这狼狈的模样就知道又是去打架了,噼里啪啦骂了他一顿,跟关照自家孙子似的。
  聂瑜初中的时候经常在外头鬼浑,弄了一身伤不敢回家,只好去诊所买点药,待到天黑奶奶睡着了再溜回去。
  记得有那么一次,聂瑜伤了腿,大半夜一瘸一拐地走回家属区,在巷子口看见了蹲在地上的邻居家小孩。
  费遐那时候就瘦瘦小小一只,蹲在地上,宽大的衣服包住了膝盖,像个小皮球。聂瑜没留神,差点撞上他。
  “蹲这儿干嘛呢?”聂瑜敲了敲他的小脑袋。
  小孩抬起脸,揉着困倦的眼睛,说:“没带钥匙,回不了家了。”
  “你爸妈呢?”
  “爸爸出差了,妈妈去跳舞了,还没回来。”
  襄津的舞厅还没被严打整改的时候,费遐周的妈妈是那儿的常客,年轻貌美、风姿过人,只是在带孩子这件事儿上,实在没什么经验。
  聂瑜翻翻白眼,把小孩拽起来,不大情愿地说:“别搁这儿蹲着了,不冷啊你?起来,跟我走。”
  小孩老老实实站起来,跟着他进了家门。
  奶奶已经睡下了,饭桌上给聂瑜留了晚饭,还有一根鸡毛掸子,暗示明天再收拾你这臭小子。
  聂瑜也没热饭,就着凉的就胡乱往嘴里塞,吃到一半想起了边上还坐着一个人,问他:“你吃不吃?”
  小孩摇摇头,说吃过晚饭了。
  “哦。”他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块碎成两半的巧克力棒,塞进小孩手里,“这个给你。”
  “妈妈说睡觉前吃糖会蛀牙。”小孩老实巴交地婉拒。
  聂瑜把筷子一摔,恼了,“爱吃不吃。”
  吃完了饭,他用热水擦了擦身子,回房间清理伤口。
  看来以后打架也得挑个干净点的地方,泥垢都进了皮肉里,不用棉签使劲往里戳就清理不干净,想要清理干净就得疼出一脑门儿的汗。聂瑜咬着牙往腿上倒药水,疼得颈部青筋爆出。
  折腾了老半天,抬头一看,坐边上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眼泪汪汪,哭得无声无息。
  聂瑜纳闷了,“你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小孩抽噎:“疼。”
  “疼什么疼?又没人揍你。”
  “哥哥,你疼。”
  三年级的小孩,语文成绩差,复杂的句子都说不利索,磕磕巴巴吐出四个字,聂瑜楞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我、我疼,你哭什么?哭丧呢?”他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尊心受到打击。
  小孩擦了擦眼泪,问:“为什么,要打架?妈妈说,打架不好。”
  聂瑜翻白眼,“你有妈了不起啊?张口闭口‘妈妈说’。我这不叫打架,这叫行侠仗义。我跟你不一样,我长大了,我不怕疼。”
  “长大了就不怕疼了吗?”小孩呆呆地问。
  “嗯!”聂瑜笃定地点头,“大人什么都不怕的。”
  小孩年纪小,但也不是傻,他半信半疑地走近两步,对着聂瑜的伤口吹了两口气。
  “干嘛呢!”聂瑜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吹一吹就不疼了。”这话还是妈妈说的,但是小孩没敢讲。
  聂瑜眨巴眨巴眼睛,不知怎么就臊了起来,扭过头去,吞吐地说:“谁、谁要你帮我吹,我才不怕疼,我比你大四岁呢。”
  聂瑜始终记得的,他比费遐周大四岁,他是哥哥。
  哥哥照顾弟弟,天经地义。
 
  ☆、乍暖还寒时
 
  小时候的聂瑜相信,长大了就什么都好了。
  十九岁算长大了吗?
  大概不算吧。
  所以他才会把自己所在房间里,痛得咬死下唇,也不敢让门外人听见动静。
  聂瑜可以假装自己不怕疼痛,却不能假装不在意费遐周的眼泪。
  好不容易清理完伤口,盖上碘酒时手上一抖,啪嚓一声,落地而碎。
  “怎么了?”费遐周听见动静,不停拍打房门。
  “没事!”聂瑜套上毛衣,遮盖缠住半个身子的绷带。
  玻璃瓶碎了一地,他抹掉头上的汗,出门去拿扫帚。开门,费遐周正挡在门口。
  “刚才不小心手滑了。”聂瑜故作不经意地解释,“都几点了?快睡觉吧你。”
  费遐周不走,他问:“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说什么?”聂瑜假装思考了会儿,“啊,你记得吃药,感冒还没好。”
  聂瑜往边上走了两步要绕开对方,费遐周不肯让。
  “为什么要做这么蠢的事情?”他的声音听来有点生气,“以暴制暴,世界上最低级的方法。我不觉得你会相信拳头硬就能解决所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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