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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鸟(近代现代)——南诏情人

时间:2020-08-26 09:22:48  作者:南诏情人
  我把音量调到最大,有女生惊叫一声捂住耳朵,男的一个二个的喉结像正运算的算盘珠子,你上我下。我把手机伸到王刚面前,问他好听吗,他呼呼摇头。
  “真的?我觉得我叫得不错。”
  他一愣,“好...好听...”
  我隔空亲他一口说谢谢,又拿下前桌女生捂耳朵的手,问她好不好听。刚刚还在和同桌交头接耳的她啊一声甩掉我的手跑了。
  呻吟渐渐慢下来,视频很暗,明显没有开灯。窗帘正溜进来的阳光斜切我白生的屁股,一根看不清颜色的东西在阳光下进进出出。
  我想起来了,半年多前我还在卖的时候跟韩峰和他的兄弟们做过几次生意,这是其中一次。他们只看得见我不小心转过来的半张脸,它在阳光下欢愉地皱成一团。看不见除了身后处理过的男声外,屏幕未及处如饥似渴的几根阴茎。
  韩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排过来,他伸手想抢手机,我反手掩在身后,“你不厚道啊,行规可没有拍照这一说。”
  韩峰举起手乱比划,“不是我啊,我跟他们说好了的,不知道哪个逼玩意儿私下拍的!你放心!我明天就帮你揪出来!”
  我瞥他一眼,“不用。”
  他抬手呼噜几下头发,“你确定?”
  我没回答他。
  他转身走到一半又突然折返,一脚踹在旁边课桌上,“都他妈给老子把视频删了!”说罢抬指环绕一圈,“再让我看到谁传老子揍谁!”
  他怕的是引火上身,但我还是喊住了他,我说谢谢。教室里站的站坐的坐,还有几个猴子一样吼叫,都看向我这个会说谢谢的婊子。
  橱窗外的客人趴得愣神,我站到课桌上,把还在播放的手机屏幕贴上玻璃。白屁股一颠一颠,我的笑也一颠一颠,我隔着玻璃,问他们好看吗?
  他们的五官一同扯到变形,融化到一起,合成一张硕大的呕吐脸。
  “不止他。”我说,“那天草我的有六个人。”
  我看到有人走了,有人用嘴型说婊子。
  “婊子不好看吗?”
  他们不回答我。
  闻讯赶来的顾客大多还带着打算早读的语文书,正中的那个人我认识,考试时借过我钢笔。语文书总写满了礼义廉耻,每个人嘴里都说着洁身自好,每个人嘴里都是洁身自好。他手着捧礼义廉耻,朝我啐出一口洁身自好。
  他的洁身自好顺着玻璃往下滑,白沫里倒映出无数个我,无数个关淼淼生出又死亡。
  可以给我借钢笔,又可以向我吐痰,我不明白。视频渐渐停了,顾客们也都一个个散去。洁身自好的最后一个泡沫快要破碎,我看见里面困着一张空洞的脸,没有五官,正中是一通狭长的黑洞,像阴道。
  书里说:“死不算什么,最惨的是不能活了。”,但我觉得比不能活还惨的,是不能死。
  我醒在一片黑暗里,隐隐约约有人在哭。
  扒开黑暗,张丽正泣不成声地抱着我。她呜呜哭着拿掉我头上的衣服,说对不起,她今天睡过头了。
  我拎起袖子忍了忍,还是揩掉她满脸的鼻涕。
  环顾四周,是学校后门的小树林。
  她抱着我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时不时冒出两句脏词,我立马捂住她嘴巴,我说女孩子说多了脏话会不漂亮的。她照我后脑勺一拍。
  我问她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她一下怔忪,“你...你记不得了?”
  “记得什么?”
  “我冲进教室的时候你缩在课桌下面,那课桌还容不下你,整个被你顶起来,壳一样背在背上。他们都躲你远远的。我看老师快来了,干脆叫王刚给我们请了假,带你出来待一会儿。”她哭到一半,说话还一哽一哽的,“我还以为你不出来呢,结果你可乖了,我一拉就乖乖钻出来了。”
  我试图在脑子里搜索记忆,它像脱了一节车厢的火车,只知道不断前进,被抛下的那部分不是想不起,而是根本不存在了。我说哦哦,知道了。
  “那...你蒙我头干嘛?”
  “他们都在看你...我不忍心...”
  我说那是因为我好看,张丽骂我傻逼。
  女人变脸真的很快,她把衣服一披,屁股一转不理我了。
  我只好从背后虚抱住她,我说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
  屁股下的草坪戳得很痒,蚂蚁从在裤缝间穿梭,像我和韩峰在这里野战时从我小腹爬过去的那种感觉。
  我说对不起,我以前是卖的,但是以后都不会卖了。
  她转头瞪我。
  “真的。”我举手发誓,“我找到家了,我爸我哥对我可好了,我已经很久不卖了。”
  她哇一声哭倒在我身上,热的潮湿的蒸汽味道。日头在头顶发源,朦朦忪忪地将她环抱,天也被衬得发白。张丽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像圣母玛利亚,还是拉斐尔笔下的。
  我说,张丽,你以后一定是个好妈妈。
  这是我发出过的最大褒奖,张丽不领情,她骂我是傻逼。
  我们旷了两节课才回到教室,风平浪静下的暗涌将我不断溺毙,张丽一直转头看我,还被徐宝珍骂了两次。
 
 
第三节 课下的大课间结束,只有两分钟休息时间了,几乎所有人都冲进教室坐好。我侧头把脸贴在窗沿,和窗外走廊上慕名而路过的校友对视,有的鄙夷,有的玩味,挺有意思的。我笑着打招呼,又一个个惊慌失措地跑了。
  一双眼睛出现在走廊里,它迎着目光,拨开我的笑走近。慢慢我们只隔了一层玻璃,它在我身上停留一会儿,淡漠地移开了。
  我急得想去追,转头它已经从正门走了进来。
  “那不是上届高三那个什么...”
  “郑子闫!他怎么来了。”
  “他不是毕业了吗?来这里干嘛?”
  走动间他的衣领反复皱褶又拉平,这是他最平平无奇的动作中最平平无奇的细节,我却盯着看了很多遍,直到他在我身前站定。
  我坐着,他背对着我站得笔直,将我与那一整片喧闹隔绝。
  教室渐趋平静,所有人都疑惑地看向他,就连张丽都扯了扯我的袖子,问我他在干嘛。
  我仰头,困在他蝴蝶骨叠出的山谷里,已经没办法再回答她的问题。
  他慢慢开口,字一个个砸在地上,山谷随声波震动轻轻合拢。
  “我的手机前两天丢了,没想到里面的东西被有心人拿到了手里。大家都是人,都会谈恋爱,我不想再看到有人传播我和我男朋友的隐私,不然我会诉诸法律。”
  “至于是谁做的,我会查清楚,就不用大家这么热心帮忙了。”
  “帮忙”两字掷地有声,有几人讪讪笑了。
  而后他转过身来看我一眼,只一眼,只漫不经心地一眼,那眼睛便与我16年来所有荒诞不经的想象都连接在了一起。
 
 
第45章 打架
  他带着我,像私奔,逆水行进的两只小鱼。将一片哗然的教室抛在脑后。
  “这次是你带着我逃课了,哥。”我说。
  他紧了紧拉着我的手掌,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说你是我的男朋友?里面那人不是你。”
  “跟婊子在一起。”我站住不走,“不怕他们笑你?”
  他转过身,朝我微微躬下身子,“婊子的男朋友我还没当过,现在试试也不晚。”
  我愣住了,他拉着我继续走,我在被他拉跑的风里看他飘扬的衣角,搔在手臂上,忍不住颤栗起来。
  衣服漂白的棉质面料不断蔓延开,直到占据我所有视线,眼前白茫茫一片。
  白色像画布般褪去,我转头,郑子闫坐在驾驶座抽一根烟。车迟迟未开,他沉着脸抽完,突然扬手一甩,烟蒂划开沉默掉进中控台间隙。
  “哪来的视频?”
  我把烟蒂捡起,用手指捻灭,舒服得喟叹,“你问我有什么用,谁知道他们会拍。”
  郑子闫把熄灭的烟头抽走,我顺口问他,“那你呢?怎么看到的?”
  或许是今秋最热的一天,郑子闫扯扯领口,露出汗湿的前襟,点开手机丢给我。
  我接过看。
  短短一个小时,光是给他发视频的就有五个人,混杂着调笑和污言秽语。
  我笑着感叹网络真发达,郑子闫一把抢去手机,两三下删了全部聊天记录。猛地扑过来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将我按倒在座椅上。
  脸色是悲是喜说不清,他皱着额头,眉角却是下弯的。他说,有时候我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或者掐死你!
  真的吗?我反问他。
  他又不说话了,弹回座位,安全带发出嘎一声闷响。
  “是郑驰吧?”
  “想知道?”
  “你知道?”
  早上八九点的阳光照进来,橘黄色的铺陈一片,像在郑子闫额头开了一盏暖灯,他说,想知道的话,我带你去个地方。
  车疾驰而去,窗外风景快速涂抹成一梭梭色块,我转头觑他,他将嘴唇抿成一条线,像在隐忍一场风暴。
  ......
  我下车,站在这栋眼熟的别墅前,周围一片鸟鸣虫叫。郑子闫带路,用钥匙打开别墅大门,我跟着走进去。
  黄花梨圈椅在窗帘的遮掩下呈现一种棕红的色调,花鸟图上的牡丹也黯下来,枝头杜鹃空空的眼睛穿过镶边玻璃鱼缸,直勾勾盯着我。
  鱼缸是新的,仿佛这里从来没发生过洪灾。
  浴缸里飘着一只死鱼,我走过去。它灰白的肚皮胀鼓鼓浮在水面,鳞片熠熠,像还有生命似的。我伸手去摸,腥臭扑面而来。
  郑子闫一把拽走我往楼上走,他推开二楼书房的门,带我来到窗边。我趴着,这栋别墅的后院和隔壁房子的后院尽收眼底。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这不是你爷爷奶奶的家吗?他们人呢?”
  “鱼是饿死的。”郑子闫说,他跌进身后的靠背椅,深吸一口气,“你开学多久了?”
  “不到半个月吧...”
  “这里很久没人住了。”他又摸出一根烟叼进嘴里,“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看外面。”
  我往窗外看去,杂乱排列的树木哗哗作响,隔壁后院有一小块空地,像少女头顶的斑秃,突兀又丑陋。
  我想了半天才回忆起原来那里有一棵遮天蔽日的桃树。
  “看到那片空地了吗?”
  “看到了。”我说。
  我转头,他吞了半只烟下去,才缓缓开口,“我...妈,进局子了,不是因为推你下水的事,是因为她十年前杀了人,就埋在下面。你不好奇郑辉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吗?忙他前妻的案子。”
  我心里一凛,那棵树漂亮的枝干,它肥胖撑破土地的根赤裸裸在脑海回放。血肉果然是最滋养的东西,不知是谁这么幸运,死了还做点奉献。
  他没说吴倩,更没说妈,只说一个不痛不痒似乎与他没什么干系的代指。他往后稍仰,书柜的影子正好遮住他上半张脸。
  “我六岁以后,她就去了m国,半年才回来一次。我们没什么感情,但我觉得至少我把她当妈,可她好像从来不把我当儿子。”
  “半个月前在法庭上,她带着手铐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才发现。”
  郑子闫呵呵笑,烟灰簌簌掉进裤管缝隙,“好像我也早就不把她当妈了。”
  “你开学前一天是她开庭的日子,抱歉,我没有去送你开学。至少我得要消化一下妈不是妈,儿子不是儿子......消化一下...我妈是个...”
  “杀人犯。”
  杀人犯,说出来多轻巧,听上去重于千斤,三个字变成一座高耸入云的的山,锋利的岩石壁将我贯穿,清俊的曲线绕了又绕,灵和魄没有一个幸免。
  孙悟空被镇压在五指山下,尚有冤屈可喊,我困在三寸山下,舌头被判处无期徒刑。我拖着被压垮的脊梁走上前,抱着郑子闫的腿坐下。
  地板有些凉,他的小腿肚冷得发抖。我把头靠在郑子闫大腿上,他空出一只手摸着我的耳朵,“没人告诉郑驰,但他好像猜出来不对劲了。家都搬空了,郑辉又让他转学。”
  “他觉得是我让爸爸做的?”
  “嗯。”
  “郑驰转学了啊...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郑辉把你当弱智,你不是也不知道?”
  我想照他腿狠狠咬一口,但他身上烟味如此浓重,我又有些舍不得,只喃喃开口,“阿姨为什么杀人?”
  “她有病,上次不是还想杀你吗?”
  “汪俊...是不是帮她了?”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后院挖坑埋尸。而汪俊这么多年对吴倩衷心耿耿不离不弃,除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想不出别的原因,至于为什么帮她,我便猜不出来了。
  “你倒是聪明。”他告诉我,二审还没有开庭,在这之前吴倩将一直住在政府要求的精神病院里。
  “她埋的是谁?为什么要杀?哥你为什么要去庭审?”
  “你问题太多了。”郑子闫说,“不如好好想想视频是谁拍的,又怎么被郑驰拿到的。”
  我不说话了,他的腿一直在微微发颤,我便用了力抱着,直到腿肚不抖时我低头看,脚边的烟蒂烟灰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哥。”我站起身,跨坐在他腿间,“你很难过吧?”
  “还好。自从她...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他说得轻松,我看过去,离我不到五厘米的双眼里却一片灰蒙蒙,湖泊寂成不足寸长的死水。深蓝湖面锈成铜色,我试探着潜下去,竟击不起半分波澜,水一钝钝把自己切开,沟壑间是深不见底的血红。我只好在坚硬的,钢琴键一样的铜面艰难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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