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小店里出来时才发现下了雨,是难得的秋雨,雨点子砸在胳膊上冰凉冰凉的,杭远拉着童乐心,在风里雨里奔跑,脚步不自觉地越来越快。
童乐心体力不支,他看着杭远被雨水打湿的后背,叫他:“阿远,你慢一点啊……”
雨声太大,杭远没有听到他的轻唤,依旧带着童乐心往前跑,不知怎么,童乐心心底忽然涌上一阵又酸又痛的感觉,一呼一吸的空隙里都被塞满了怅然若失的情绪。
似乎无论是现实意义,还是比喻里的抽象含义,杭远总是走得太快,揣着横冲直撞的意气和方向明确的底气,迈开大步。
他好像从来没有和杭远真正地并肩过。
因为童乐心很笨,他学什么都比别人慢,连长个子都很慢,他天生就和他的孪生弟弟差了一大截,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如此,错过的十六年将他们越拉越远,这未免太残忍,如果杭远不放慢速度,配合他的步调,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赶上他。
他们之中,到底谁才是温柔纵容的那一个。
第七章
平平无奇的一天,最多不过是因为下了一场大雨,添了些不同寻常的潮热。
杭远身上的西装从湿透到干透的距离,只差雨过天晴后夺回主场的炎炎烈日,半小时的曝晒就足够了,但端正和体面却沦为了狼狈的证据。
他本该出现在金融中心的大厦里,吹着空调,手边放着一杯烫嘴的苦咖啡,表面漫不经心地摆弄新楼盘的模型,暗地里为了一点点盈利和合作方锱铢必较,每句话背后都藏着一个意图绊倒对方的陷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不磊落的偷窥者姿态出现在别人家楼下,酒精和嫉妒心烧红了他的眼睛,杭远每一次从后视镜里和自己对视,都觉得可笑非常。
他在小学门口等了一整天,所有工作电话都被挂断,直到放学,他尾随着那辆suv来到这里,亲眼看到童乐心和那个被称作“樊老师”的男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单元门,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渐渐黑下来,眼前这栋居民楼的窗子也相继亮起来。
杭远并不知道童乐心在哪扇窗背后,但他根本无法停下猜测。
他们在做什么?
童乐心会围上围裙,给那个男人做饭吗?他会像从前纵容杭远那样,即便在做饭,也不拒绝男人环在腰间的手臂吗?他们会在料理台上接吻吗?会在餐桌上做爱吗?
而他竟然没有发疯的立场、掠夺的冲动,正如司哲说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根本无法确认童乐心还在想着他,而所谓的心电感应,都是他用来麻痹自己的借口,是他编造出来的冠冕堂皇的谎话,但他哪有那么多重蹈覆辙的机会,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匍匐于这狗屁的唯心论。
杭远望着那些亮着的灯,自嘲地笑了。
副驾座位上的易拉罐越积越多,不安分的某个骨碌碌地滚到下面,撞出一声脆响。
好像在笑话杭远,用啤酒灌醉了自己。
这座城市那么大,没有一盏灯属于他,他唯有靠着六年前藏进红色裙摆里的一捧月光过活,可怜又愚蠢,终有一天会枯竭。
•
从学生家里出来时已经很晚了,童乐心坚持要把樊朗清送到楼下,表达感谢或者歉意时,他会下意识低头,就差像小学生一样鞠个躬,“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樊老师。”
“不客气,”樊朗清大方地笑笑,“希望下次,童老师能给我一个请你看电影的机会。”
“当然,你也可以理解成约会的邀请。”
童乐心垂着眸子,不作答,樊朗清也并不打算为难他,他知道逼得太紧反而会吓到警觉的小动物,每一次试探都要拿捏最适当的分寸,更要及时止损,于是他只是轻轻拍了拍童乐心的肩膀,说:“童老师晚安,明天见。”
目送樊朗清的车子离开,童乐心转过身,快步往单元门的方向走。
他租住的小区位置很偏,安保方面也没有保障,不知怎么,他今天总感觉有人在跟着自己,但回头的时候又不见人影,或许是错觉吧,童乐心安慰自己。
楼道里的声控灯似乎是坏了,童乐心小声地“啊”了一声,不管用,接着用力跺了一下脚,依旧无果,他只好摸着黑继续往上走。
站在家门口找钥匙时,童乐心听到从半层楼以上传来的脚步声,很轻,听起来有些空,像是皮鞋的鞋跟踏过水泥地,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快要来到童乐心所在的半层,楼道里一片漆黑,这种场景下让人很难不多想,童乐心屏住了呼吸,只想快一点开门进屋,可偏偏怎么都对不准锁眼。
好不容易将钥匙插了进去,那个黑影似是来到了最后一级台阶,忽然打了个踉跄,直直地扑向了童乐心。
童乐心猛地僵住,他快要被一瞬间向自己欺近的浓重酒气砸晕过去,不顾一切地挣扎,而身后那人却将他箍得越来越紧。
“你、你是谁?放开我……”
童乐心的声音在抖,刚准备大声呼救,那人只在他耳边念了一个字,就让包围住他的恐惧被另一种难以抑制的战栗取代,他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哥。”
杭远甫一开口,嗓音沙哑得厉害。
“杭远?”童乐心仍是不敢相信的,他试探着轻唤,横在腰间的手臂顿时松了一些,他连忙转过身想要确认,还未碰到那人的脸颊就被吻住了,“唔……别这样……”
这是一个乱套的吻,杭远的牙齿重重地磕到童乐心的下唇,血的腥甜味在两个人口腔里蔓延,他把童乐心抵在门板上,童乐心的后腰刚好撞上了还插在锁眼里的钥匙,他吃痛地闷哼,下意识往杭远怀里靠,杭远趁机捏住他的下巴逼他张嘴,吻得又深又凶。
分明是很粗暴的吻,毫无温存可言,酒味被渡到童乐心口腔里,他却尝到了一股浓重的悲伤,心脏狠狠疼了一下,他想杭远一定很难过,所以即便中间有过很多次挣脱的机会,他也权当不知道。
“心心……”杭远叹了一声,甚至没出息地带上了哭腔,上半身重重压在童乐心肩膀上,鼻尖在他脖颈附近胡乱地蹭,好像迷路的狗狗终于认出了主人的味道,哽咽道:“我好想你。”
体型差让童乐心有些站不稳,杭远扑在耳边的呼吸粗重得厉害,带着隐约的灼烫感,童乐心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抬起手,用手背试了下杭远额头的温度,好烫,他慌乱起来,扶住杭远越发不稳的身形,“杭远,你发烧了。”
笨蛋哥哥总是心软的,杭远高热的体温着实把他吓得不轻,于是在他这里,杭远变成了他生病的弟弟,因为还像以前那样不懂得生活常识,扣子不会缝,各种调味品都不认识,换季也不知道多留心身体,才把自己弄成这副憔悴的样子。
而不是乱发酒疯,咬痛他嘴唇的坏蛋、醉鬼。
童乐心扶着杭远,把比自己高半头的人拖进了卧室里,惯性作用让两个人一起倒在床上,童乐心安顿好杭远,帮他解开两颗衬衣扣子,然后起身去浴室拿湿毛巾,给杭远降温。
杭远一直在含糊地喊着“热”,童乐心又拿来电风扇,放在椅子上,特意隔远一些,开到最小档位,对着杭远轻柔地吹。
男孩子长大的过程里,会有“长开了”这么一说,过了某个阶段,五官会越发立体,轮廓也更深刻。
童乐心半跪在床上,用毛巾仔细擦拭杭远的脸,这是他十六岁时在草稿纸上画过无数次的少年,是他十七岁时在夜里亲吻过无数次的小爱人,现在他们终于又可以离得这样近,他却总觉得不一样。
杭远似乎完全褪去了十七岁的青涩,出落成了英俊挺拔的男人,眉间竟有两道浅浅的纹路,是经常蹙眉才会留下的痕迹,倒是……很像他们的父亲。
童乐心一边用指腹描着杭远的下颚线,一边自言自语,莫名有些失落:“阿远长大了好多啊,和我越来越不像了。”
话音未落,手腕被杭远紧紧抓住了,童乐心一下子没有跪稳,整个人趴在了杭远胸前。
“你先放开我,”童乐心摸摸杭远的头发,试着像以前那样哄他,“阿远,听话。”
但显然,他的弟弟听不进去。
杭远半闭着眼睛,脸色被酒精熏得潮红,他不甚利索地单手解开皮带,裤链却卡在了半路,怎么也拉不开,只好向童乐心求助,“哥,帮帮我……”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间小小的loft公寓,奔跑在路上的傻瓜弟弟和等待在门口的笨蛋哥哥,每次见面都要提前开始倒计时,每次亲近都是在冒险,杭远总能找到撒娇耍赖的新法子,而童乐心总会妥协。
这次也不例外。
卧室光线不好,拉链卡住的位置又实在刁钻,童乐心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只好再凑近了一些,睫毛几乎要扫在杭远隆起的裆部,终于,他帮杭远拉开了裤链,不可避免地和里面蛰伏着的东西打了个照面,看到黑色内裤上洇出的点点湿痕,童乐心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难受,”杭远满身是汗,搭在额间的乱发被他一把撩上去,露出和童乐心极为相似的五官,“哥,心心,摸摸它……”
他侧躺在单人床上,把童乐心紧紧搂在身前,握着童乐心的手自慰,寻不到章法,完全凭着本能,挺腰往汗湿的掌心里撞,可触感却那样真实,比过去六年间做过的所有春梦都要真实,好像童乐心就在他身边,用含情也含泪的眼睛看着他,回应他的爱,也纵容他的坏。
童乐心根本挣不开,又或者说,他不想挣开。
杭远每念一次“心心”,他都觉得杭远在难过,仿佛被某个沉重的包袱拖住了,他只想好好抱一抱他,揉开他紧蹙的眉头,还想和他说,阿远,你不要这么快长大。
他被迫跟着杭远的动作套弄,杭远的东西越胀越大,和十七岁时胡闹时见过无数次的相比,不仅尺寸更加可怖,还多了属于成年人的压迫感,青紫色的柱身筋脉虬结,马眼溢出清液,和童乐心掌心的冷汗混在一起,留下湿黏黏的一片。
“好舒服,心心里面好软……”
杭远喃喃自语,热烫的呼吸尽数洒在童乐心颈窝里,酒精让他的思维变得迟缓,失去基本的判断力,只能依赖直觉,将当下的感受代入记忆深处某个熟悉的场景,而后咔哒一声,它们完美地契合住了。
是春梦。
杭远以为自己在做春梦。
有关童乐心的夏天碎成一地散乱的玻璃碴,映出无数个吻的倒影,他随手拾起一片,尖利的棱面划破皮肤,痛感的轮廓渐渐清晰,他在指腹上挤出圆鼓鼓的血珠,为自己延展出一场玫瑰色的春梦,心甘情愿溺毙在其中。
他射在童乐心的掌心里,精液弄脏了两个人的指缝,诠释一种肮脏的亲密。
终于,他不再是孤身一人的罪犯。
第八章
屋子里很静,只能听到扇叶转动的声音,柔风代替某个人的指腹,轻轻揉过杭远在睡梦中紧蹙的眉头,他眼皮微动,正试着从梦中向现实跳伞,祈祷能落在童乐心所在的夏季。
身上的T恤有些紧,枕头不够柔软舒适,上面有某种杭远形容不出来,但莫名熟悉的味道。
宿醉和头痛欲裂总是要相互挂钩,再加上前一天淋了雨,高烧到三十八度,杭远花了一番力气才睁开沉重的眼皮,老式电扇还在嗡嗡作响,仿佛一种被时间打磨过的声音,陈旧的质感叫人安心。
杭远慢慢找回昨晚混乱的记忆,原来不是虚幻的春梦、羞耻的罪证,是他终于将错失的无数个夏天揉进了身体,他要用尽下流的浪漫,说尽猖狂的想念,哪怕会吓到他的公主。
杭远像个无药可救的吸毒者,瘾头上来,唯一的解法就是把脸埋在童乐心的枕头里,贪婪地嗅着。
昨天穿的衣服整整齐齐摆在床头,杭远甚至能想象到童乐心叠衣服的样子,一定是轻轻缓缓地抚平每一处褶皱,再叠成最规矩最好看的样子,他的心心向来这样心思细腻。
衣服显然是洗过了的,上面有淡淡的柠檬香,手机就放在最上面。
指纹解锁是最方便的,但杭远习惯于输密码,锁屏密码是他和童乐心的生日,他每写一次,就好像在提醒自己一次,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和他分享同一天生日,但只有童乐心一个人,分享他一半的生命,补写他存在的意义,成为他不会枯竭的灵感之源。
杭远打开手机,电量还算争气,余下百分之十六,就是屏幕不知道什么时候摔裂了一条缝,杭远定睛一看,四十多个未接来电,在他不清醒的时间里,助理打爆了他的手机,其中还有一通电话是杭志行打来的。
杭远看着屏幕暗下来,用力按了按鼻根。
床头放着水和药,杭远看到了,但他没动,而是径直走出了卧室。
他在这些年里自学了服装设计,对室内设计也略知一二,于是下意识打量起客厅的陈设。
客厅面积很小,摆着布艺沙发和一个四四方方的旧茶几,看起来不太搭调,但茶几上的花瓶让整体风格变得和谐不少。
花瓶里插着一束半枯萎状态的玫瑰,杭远走上前,抽出一支,警觉地联想到昨天和童乐心一同回家的男人,他想着那两个紧挨在一起的模糊身影,攥紧了玫瑰枝,任由干硬的刺扎进掌心。
童乐心去了哪里?会不会在照顾他一夜之后,又无比自然地坐上别人的车,在别人面前露出毫不设防的笑?
痛感越来越清晰,杭远却越来越平静,他好像在和自己赌气,带着十六岁时都没有的幼稚。
他在赌心电感应,赌童乐心能不能感知到他的疼痛,他的呼喊。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就在鲜血顺着伤口淌出来,染红枯枝,在掌纹的浅浅沟壑里漫延时,童乐心气喘吁吁地推开了门。
他原本是早上第一节 的语文课,本想着上完课再回来照顾杭远,人都走在去教室的路上了,预备铃也已经响了两声,他才急匆匆地跑回办公室,和樊朗清临时换了课。
他实在放心不下杭远,难得有这么一次没有心疼钱,是打车回来的。
“你、你醒了呀,”对上杭远的目光,童乐心下意识背过手,笑了笑,说:“还难受吗?那个,吃药了吗?水是不是凉了?我再去倒点温的吧。”
他也知道自己表现得有多不自然,一路低着头,想去卧室取水杯,路过杭远时被扯住了手腕,杭远低声唤他:“哥。”
“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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