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高的不久前在办公室质问她:“你有没有为我想过?你有没有过一点点良心不安?”
可笑,她为什么要想这个?她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跟岑凌解释,自己只拿到了预估价一半的赞助。
这该死的杂种,她又在心里狠狠唾弃高某,竟然让她通过脱衣服来拿到剩下一半,还真当她是原来那个好欺负的大学生吗?!
陈舒云越想越气,她不是妓/女,就算曾经为了钱做过出卖身体的事,也不代表她一直都会依靠脱衣服来解决一切问题,况且说来说去岑凌也有错,要不是他去年跟姓高的合作,王总会这么轻易地就将她送到姓高的办公室?而且谁知道姓高的知道她要来这件事有没有岑凌的手笔,他想要羞辱自己的话,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明明她今天要会见的是王总,如果只有王总,什么价格谈不下来?她都做好准备了,结果谁能想到发生了这种事?!
坦白说,陈舒云在工作中有点惧岑凌,因为他好像总能轻而易举地看穿自己的伎俩和手段,而这些伎俩和手段他都不太喜欢,不过虽然不喜欢,他也很少去指点别人做事的方式,只要结果好就行。而且仔细想想,陈舒云还真没见过岑凌发火,他虽然性子冷了些,脾气倒是不坏。
再一想到岑凌目睹过她和姓高的从酒店里出来的事跟岑凌自己的把柄是两相对等的,陈舒云更不信岑凌能怎么对她,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理亏呢。
陈舒云做好了心理建设,又编好了解释,终于拨通了岑凌的电话,告诉他她拉到的赞助价格以及原因。
电话那头是久久的沉默,这沉默大大超出了陈舒云的预想,她不得不再说了一遍只有这么点钱的缘故,而边说她的心边提了起来,到最后甚至有点磕巴。
终于,岑凌开口了,电磁波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真切:“以后你不用来了。”
“什、?!”陈舒云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惊愕不已地握紧手机,“你说什么?!”
岑凌平静地说:“同样的话我不会说第二遍,我不想浪费时间。”
陈舒云听着听筒里“嘟、嘟——”的声响,呆愣在原地,想要开口争辩的嘴还微张着,哑然无声。
岑凌刚说什么?让她以后不用来了?不、不……不!她是学生会的顾问老师,他有什么权力让她不来?!如果她不去,办公室里其他老师会怎么想她?这事肯定会迅速传开,传到整个学校都人尽皆知:她是有多无能,才能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学生会主席“开掉”的顾问老师?
陈舒云不敢想。
她飞快地往回走,她必须找岑凌谈谈,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这么对她!!
陈舒云一回学校就径直往学生会办公室走,她不知道岑凌的实验室在哪,但她确信他肯定会回办公室。果不其然,在等了将近半个小时之后,她看见了从过道尽头走过来的岑凌。
而岑凌似乎也对见到她并不意外,至少他脸上是这么表现的。
“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也没有权力让我不来。”陈舒云开门见山地说,“我告诉过你原因,你不能因为没有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就认为是我的错,我也有努力……”
“我没有否认你的努力,我只是认为你没有能力。”岑凌冷淡地看着陈舒云,“顺便一说我当然有权力这么做,因为我是主席,跟上面说一声就行了。”
陈舒云顿时脸涨得通红,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她咬紧下唇,不甘又恼火地看着岑凌。
“麻烦让一下,别杵在这里,我还要进去。”
“小凌,小凌……不要这样,你骂我也好,生气也好,但是……”陈舒云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她哀求道,“我不能走,我要是这个节骨眼走了,上面和我们办公室的人都会怎么看我啊,就算是让我待到活动结束也好,求你了……”
陈舒云哭得梨花带雨,任何一个男人见到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都无法不动恻隐之心,陈舒云很清楚这一点,女人的眼泪也是一种武器。虽然事实上她并不想在岑凌面前哭,还低声下气地求他,但她现在走投无路,必须要让岑凌松口。
可岑凌只觉得烦,烦的整个头都要爆炸,太阳穴突突突地狂跳,血管快要崩裂开来,他身体的每一个零件都像没上油一样,咯吱咯吱叫嚣着难受,胃里的酸水一波一波地翻上来,快要逼近喉口。他就像一个在山里走了三天三夜没有停过的人,停下就会死,所以必须一直不停地走下去。
疲惫,压力,焦虑,责任牢牢套紧了他的四肢,下一个绳索就会套在他脖子上,把他车裂。
他平静地看着陈舒云:“成年人都应该具备承担自己所做事情结果的能力,我不想再跟你说了,让开吧。”
岑凌的话就像一盆冷水从陈舒云头上浇了下去,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刺骨寒冷,什么叫承担自己所做的事情结果的能力?他指的是什么?单是外联这件事吗?还是……高某的老婆?他果然是知道的吗?那今天……
绝望的怒火刹那间填满了她的大脑,她像是被生生剥掉了一层皮,那些她不断将错误归到别人身上用以麻痹自己、逃避责任、站在道德制高点的私自做法就像一块块暴露出来的腐烂的肉。
陈舒云不再哭泣了,也不再思考了——不管岑凌说的是什么意思,她都不再去细想了,她只会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作出反击。
陈舒云指着岑凌的鼻子,细长的指甲几乎快要戳到他的眼睛:“你真是个冷漠自大到顶点的魔鬼,岑凌!你从来没体谅过别人的处境和心情,也从来不替他们着想!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吗?我没有那么强的工作能力,我会失误,因为我是个人!所以我也有作为人对别人的共情能力!只有你才守着那点可笑的高贵自尊!我都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你了,你却揭我伤疤让我难做?你别忘了……”
“干什么呢!”
随着突如其来第三人的声音,陈舒云的手腕上赫然出现了一只手,力度大的几乎要把她手腕掰断,她不可思议地回头,看见了林蔚不耐烦的脸。
“操/他妈的听了两句真是听不下去了,岑凌不打女人不代表我不会扇你,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逻辑,你是未成年还是没断奶,总要别人体谅体谅的?我们不缺你这一双手干活,没能力就赶紧滚,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惊诧过后陈舒云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腕,这次她连温柔面皮都懒得装了,盯着岑凌一字一顿地说:“这就走,只是来提醒一下岑凌,别忘了我们曾经的约定。”
岑凌皱了皱眉头。
陈舒云扭头走了,林蔚恨不得冲上去扯这趾高气昂的女人的头发。
“你们有什么约定?”她牙痒痒的不行。
“不是什么大事,跟工作也没关系。”岑凌打开办公室,“进来吧,我们先重新定方案。”
因为资金大幅度缩水,许多细节上的东西都要修改,他们得重新制定活动企划书,跟其他部门的人也需要另外接洽,安排工作。
林蔚强忍着对陈舒云口吐芬芳的冲动,一边飞快地列出影响大的项目,一边问岑凌:“你实验室那边搞完了?”
“没,等会儿还要过去。”岑凌滴了两滴眼药水,短暂地缓解了花眼。
“昨天我还听你们实验室的人说今天就能结束了,怎么回事?”
“有个同学的数据出了问题。”
林蔚咂嘴:“操。”
她挥挥手:“那你赶紧去吧,这些我来就行,艺术节的事我比你懂,校庆那边我先弄着,不清楚或需要再斟酌的地方留着你回来看。”
岑凌点点头:“好。”学生会里他最信任的人就是林蔚了,林蔚说行,那就是肯定行。
他还想再拿点文件去实验室看,被林蔚无情地赶走了:“既然你让我暂时当了这办公室主任,那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赶紧搞你的代码去,别老一门心思想加班。”
去往实验室的路上岑凌给邵骏发了条信息,用词斟酌了很久,删删改改,又犹豫该不该发,手机屏幕打开又关上,还不小心绊了一跤,摔到石墩上,把膝盖磕烂了。
他俯身去查看伤口,看见血珠子从破掉的皮肉里滚出来的一瞬间,岑凌忽然觉得好疼,疼得他都有点受不了,他不怕疼,但他从来不知道磕破膝盖居然会这么疼。
他看向手里的手机,刚刚那一下他不小心按下了发送键,和邵骏的对话框里只有一句:“对不起。”
对面很快回过来一个问号:“?”
岑凌强撑着站起来,又打了一句,这次他打的很慢:“我没办法陪你吃晚饭了。”
发完后他直接关了静音,像一只无能胆小的鸵鸟将头深深埋进了沙堆。他知道陈舒云说的“约定”是什么,也知道她现在这个状态,还有她说的那个话,意味着她打算做什么。
无知无觉是假的,他一直都明白,自己的把柄就掌握在陈舒云手里,她想让邵骏什么时候知道,邵骏就能什么时候知道。但他一直都很淡定,甚至很平静,因为第一他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第二他能想出一百种理由来忽悠邵骏,这只傻小马根本不记事的。
可是当刀真的落下来时,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害怕——原来他是想活的。他喜欢邵骏这么多年,真的从来没想过得到邵骏的感情吗?
怎么可能,他想过的。
最开始想,要是阿骏也能喜欢我就好了;过了一阵想,要是阿骏能有一点在乎我,对我有点特别就好了;慢慢地又想,不管他喜欢谁,看他能开心我就满足了;最后想,只要阿骏不讨厌我就够了。
他那敏感的、胆小的、却异常蓬勃的感情在慢慢慢慢的岁月里渐渐平息下来,流进他的静脉,跟着血液一同在他体内循环,让他误以为它从来都是这么平静冷静,直到刀砍下来,血液喷涌而出,他才发现,原来这份感情也曾这么汹涌肆意过。
于是岑凌怕了,如果装在男孩子回忆里的甜蜜揭开虚假的面皮后是这么肮脏的内容,他该有多伤心。
岑凌不敢再想,也没有资格想,现在的他就是个站上绞刑架的人,是死是活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唯有工作能让他摒除一切杂念。
——
等岑凌终于从实验室出来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实验室里每个人今晚都感受到了生死时速头脑沙尘暴,幸运的是他们总算赶上了导师的要求,拼了老命也非得自救于工作中,终于成功了,无数人在踏出实验室的那一刻纷纷流下了喜悦的泪水,劳动人民终于又被生活眷顾,拿回属于自己的自由了。
可惜岑凌不属于这等被解放的劳动人民,他虽然踏出了一个坑,但是又进入了另一个坑。
他掏出手机,想问问林蔚还在不在办公室,按开屏幕才想起先前为了逃避邵骏的审判关了静音,屏幕上只有一个来自阿骏的未接来电,再无其他消息。
岑凌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林蔚还坐在他的位置上写东西,见他进来停了手:“结束了?”
“嗯。”岑凌把书包丢在沙发上,自己也坐上去,“剩的多吗?”
“不多,”林蔚狡黠一笑,“而且我有了个小帮手,小帮手虽然毫无屌用,但能跑腿买夜宵,等会儿回来我们一起吃,吃完你就先回,明天我把东西发你看。”
“不用。”岑凌把胳膊盖在眼睛上,办公室的灯晃得他头晕,算下来他已经40个小时没合眼了,他歪了一下/身体,侧躺在沙发上:“我就稍微睡一会儿,等会儿你叫我。”
林蔚看着说完就已经陷入浅眠的岑凌,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虽然今天陈舒云说的大部分话都是放屁,但有一句说的算对,岑凌真是从来不替他们着想,如果他能稍微意识到有人在心疼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要强认真了?
但紧接着她就笑着摇摇头,不可能的吧,因为岑凌本来就是这样的。
岑凌这一觉睡得很浅,他隐隐约约听见办公室里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挣扎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目及所处是个让他意外的身影。他愣愣地看着邵骏,直到他走过来蹲在自己身旁才终于回过神来。
“阿骏?”岑凌的视线越过邵骏,看见了林蔚,后者正叼着一串烤蘑菇冲他挤眉弄眼,他真是没想到,“小帮手?”
邵骏疑惑地问:“什么小帮手?”
“咳咳,事情是这样的,邵骏说你俩约了晚饭但你放了他鸽子,就很气愤地跑来跟我对峙,想看看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忙到如此地步,结果发现你比他想象的还忙,于是就主动留下来帮我干事了,嘻嘻。”
听完林蔚的话,岑凌才重新将视线放回邵骏身上,身材高大的男孩子满脸通红蹲在低矮的沙发旁,因为误会了他而不好意思,可明亮漆黑的眼睛还在偷偷看他。岑凌想坐起来,伸手摸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件外套,也是邵骏的。
林蔚吃完了蘑菇,冲他敬了个挥别礼:“我去上个厕所,说服岑凌回家睡觉的任务就交给你了,邵骏同志,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期望,希望我回来时不要再看到他了。”
邵骏认真地点点头(脸还是很红),回了林蔚一个挥别礼:“幸不辱命。”
岑凌忽然就有点想笑,等林蔚出了门他才问道:“今天陈舒云联系你了吗?”
邵骏的表情有点茫然:“没有,她联系我干什么?”
刀还没落下,岑凌想,也不知是又赚到一天的庆幸还是要再等一天的煎熬。他闭了闭眼,又睁开,邵骏依然蹲在原地没动,看着他的眼神还是那么专注又明亮。
忽然岑凌就想,就一天,就用他从刀下偷来的这一天,稍稍跨过那条线一下吧,只要一下就好,他不会再奢求更多。他从坚硬的外壳中,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枝茎,挨上了邵骏,他连飞虫都怕惊扰。
“我今天一天,过得很糟。”岑凌说。
邵骏听着岑凌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好像他只是在陈述什么无所谓的事实,可邵骏却知道不是,岑凌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就算再苦再累也没说过,他的心徒然软的不像话,他想抱抱岑凌,也想揉揉他的头发,甚至摸摸他的手也好,可他最后只是久久地注视着他,说:“嗯,所以我来陪你了。”
岑凌笑了一下。
今日之后,再无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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