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斯年去和康芃说话,男孩巴巴地往傅朗这边瞅。
“你好,请问……奕哥怎么样?”男孩像鼓足了勇气才来问,仰着脸,面容白净。
“还可以。”傅朗脸冷,话也少,“没大事。”
方舞阳松了口气。
他方才在剧社排练,冷不丁听见康老板讲电话,知道卜奕腿摔了,就赶忙跟着过来。可到了医院才发现,自己帮不上忙也说不上话,满眼全是人,他又一个都不认识。打小跟人相处的经验告诉他,别随便攀谈,只好一直杵着,等消息。
“那……我能去看看他吗?”方舞阳又鼓起勇气来,眼神却泄露了几分忐忑。
傅朗不确定这小孩跟卜奕什么关系,看他和康芃一道,默认是卜奕“勤工俭学”时的伙伴,便应了,把人领过去。
卜奕横在床上躺尸,没想到一拨拨人就这么进来参观了,并且打头阵的居然是方舞阳那小孩。
方舞阳腼腆,没聊几句话就被关健那张牙舞爪的缺心眼给挤一边去了。
关健和段重山俩人张开嘴就关不上,突突突,卜奕让他俩吵得头昏脑涨。
“吃药。”
一只手分开两只八哥,手好看,人更好看,像一颗救星。
卜奕从傅救星手里拿走药,吞下去开始轰人,“别吵我,我要睡。大夫说让休息!”
关、段两位互相看看,消音了。
贺斯年这时候才在后头出声,“打过招呼了,你住一晚上再回去,万一有点什么难受,在医院里也方便。”
“还缺什么吗?待会儿让小方买过来。”康芃跟贺斯年一唱一和。
卜奕赶紧摆手,半支棱起脑袋,跟他们拱手,“哥、姐,受累跑一趟了,我什么都不缺,放心。”
“那行,你歇着,这几个复读机我们带走了。”贺斯年冲他一笑,一边一个,要把关健和段重山逮出去。
关健在钳制下转头,“真不通知豆包和你妈了?”
“别多事。”
“行吧,”关健挺不放心,“那你有事电话我。”
“不电话,没事,”卜奕往旁边一指,“傅朗在。”
说完,才发觉自己这脸皮在不断的锤炼中,已经达到任何弹药都无法击穿的厚度了——傅朗什么时候说要留下陪床了?
呸,还嫌给他添麻烦不够?怎么那么稀罕你呢。
正腹诽,却没料到傅朗竟冲朋友们一点头,让他们甭操心惦记了。
卜奕让他一句话惊着了,如同被人往怀里塞了个大元宝,甚至没听清方舞阳临出门前说了什么。
傅朗帮他绑腿的毛衫搭在床尾,他只穿了件衬衫在晃悠。
“别着凉了。”半天,卜奕憋出这么一句来。
傅朗在凳子上坐下,应了声,说:“不冷。”
然后,他们的对话就宣告结束了。
傅朗安静地在一旁翻书,卜奕躺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在药物作用下,渐渐撑不住一双眼皮,没片刻就睡着了。
中间,护士来换点滴。卜奕半睡半醒地看着换了输液袋,头一偏,看见手边倒扣着傅朗那本硬壳书,床头柜上摆着一次性水杯,杯子里还插着吸管。
“渴吗?”傅朗垂着头问他。
“不渴,”卜奕舔舔嘴角,“但我想撒尿。”
傅朗手一顿,这可有点难度了。
卜奕只剩下一条好腿,且这条腿上也有淤青,想让他一个人完成整个如厕动作实属难为他。
“扶我一把。”他只睁开了一半眼,迷迷糊糊冲傅朗伸手。
傅朗拉住他胳膊,手臂往他后腰一抄,把人弄起来了。弯身给他脚上套了只临时买的拖鞋,这人就要站起来。
“诶……”
“艹!”
脚还没沾地站稳,卜奕就在剧痛中清醒并不受控地向一旁栽倒过去。
咚,他一头砸在傅朗胸口上,手还拽着人家裤腰。
他发誓,活了二十年,再没有哪一个时刻能比现在更让他羞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你还可以更羞耻
第28章 孤独
卜奕被傅朗重新摁回床上。两个人,一个耷拉脑袋坐着,一个站着,看另一个乱发中间的发旋。
“你别动,我试试。”
傅朗一弯腰,在卜奕震惊的目光中,一手把着他后背,一手箍住腿弯,就要发力。
卜奕吓得往旁边一骨碌,“等……等等。”他喘口气,盯着傅朗,“还是别了吧,我看着是你比矮点儿,可好歹过一米八了。偏瘦没错,但在正常范围。这么抱,你小心把腰撅断。”
傅朗话不多,只扫他一眼,“背过,我知道。”又蹙眉,“你到底尿不尿?”
“尿,”卜奕屈从于现实,“不过你别逞强,腰坏了不是闹着玩的。”
傅朗没理他,像嫌他废话多。
他手搭上傅朗的脖子,抿抿唇,慌得一匹,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当屁股离开床的一刹那,心脏忽悠一下堵住了嗓子眼,只怕压断了傅朗的腰。
整个人腾空而起,卜奕屏住了呼吸。
所幸,无事发生。
“还慌吗?”
“……不了。”
三两步后,他被平稳地运到卫生间,宛如一条晒干的咸鱼。
卫生间有无障碍设施,正好能让卜奕把着。傅朗帮他站直,松开手试了试,看他倒不了,这才说:“我在门口,你好了喊我。”
卜奕点头,丢人丢得说不出话来。
搁在两个月前,打死卜奕他也不可能想到,有朝一日,他和傅朗能成为撒尿一个把门的关系。
命运实在不讲道理。
人醒了,腿上的疼也跟着苏醒了。
再度躺下的时候,卜奕失眠了。
他这一跤摔得,不止是腿,连带尾椎骨和屁股肉一块儿遭到了暴击。这么一躺,跟上刑也没两样了。
床头一盏惨白的灯兀自亮着,卜奕盯着灯,没敢闹出大动静来。
傅朗坐在一旁的塑料椅上,正垂着头小憩。大概是白天一通折腾,傅朗这会儿呼吸均匀绵长,是真睡着了。
卜奕看了会儿灯,视线又挪到傅朗脸上。
傅朗无疑是生了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可他清醒时候,却总有一股傲慢藏在眼睛里,拒人于千里外。哪怕他是一副热心肠,也鲜有人自讨没趣地来碰冰皮儿。
要不是接二连三的意外,他们大概也就止于点头之交了。
卜奕脑子混沌,想到哪是哪,于是他又生出几分诚惶诚恐——要真是那样,岂不很遗憾?
酒肉朋友易寻,真朋友万金难求,凭的就是那点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缘分。
友情可贵,必得投桃报李。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卜奕脑海中缠绕,后来又想到了卜建国,以及他那连首付都还没影儿的房子。
一百多万的首付,什么时候才能攒够?
带着对残酷现实的疑问,他眯瞪了会儿,又做起梦来。
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卜奕就被傅朗喊醒了。外面有人等床,像他这轻伤的,可以回去养着了。
办完手续交完费,傅朗推了个轮椅过来,让卜奕挪上去。俩人一个坐一个推,出门去打车。
早起的车好打,不到五分钟就等来一辆空车。
师傅是个热心肠,非等傅朗去服务台还上轮椅才开始打表。临下车,傅朗扫完付款码,又塞给师傅十块钱现金,这才把卜奕从车里弄出来。
从车道到单元门有几百米距离,让卜奕单腿蹦过去不现实。没辙,只能把人背回去。
卜奕拄拐站人行道上,看眼前塌下的腰弯下的背,眼眶莫名有几分热。
进了家门,俩人各占一个沙发角,摊平了,死狗一样。
一个累,一个疼,连话都不多说一句。
歇了一会儿,傅朗才转头问:“还困吗?”
卜奕愣着神看他,困,但睡不着,浑身难受。
眼睛能说话,傅朗从他表情里读懂了,继而笑了声,被卜奕听出挖苦来,“我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促使你突然浪了那么一下子?是以为豚跳像呼吸那么简单吗?”
卜奕:“……”
险些忘了这位先生在刻薄方面拥有特长——平时话少的可怜,偶尔毒舌一次,能达到汉语流畅度十级。
他不想抬杠,岔着腿,像个爷似的宣布:“我渴了,要喝温水。”
傅朗于是任劳任怨去给他烧水,他捧着手机叫外卖,顺便给赵畅发微信,说不幸骨折,让她帮着跟各科老师通融通融,别把考勤分弄得狗啃一样。
赵畅-美院:你一天不搞点事出来是不是浑身难受?
一:姐,我很疼,同情我一下。
赵畅-美院:不能,你是我带过最难带的一届。
一:……我是你带的第一届。
赵畅-美院:小屁孩,真烦。
卜奕后脑勺抵在沙发背上,给赵畅发了张悲惨的自拍,等来对方回复的一张狗头。
他舒了口气,知道这就算是妥了。
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耳朵里听着厨房里呼噜噜的烧水声,心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别的就不说了,丢人是真的丢,傻逼也是真傻逼。
正瞎琢磨着,傅朗从厨房回来了,手里拎着被卜奕搁置了好多年的塑料小方凳。
“脚搭上面。”
塑料凳被搁在沙发前,傅朗直溜溜站着,眼皮微垂,目光落在卜奕打石膏的腿上。
反正也没脸了,卜奕索性里子一块儿摘了,“抬不动,帮忙。”
傅朗弯腰,捞他腿,“懒死算了。”
他就嘿嘿笑,“叫外卖了,请你吃永和。”
“不稀罕。”嫌弃完,肚子就不争气地咕了声。傅朗白净的脸上霎时飞红,扔下一句“水开了”就转身跑了,像被逗急了的大猫。
卜奕就瘫在沙发上了,一边乐一边颤,身上的淤青也跟着疼,要命。
等外卖送来,俩人风卷残云吃完,一抹嘴,刚过半小时,傅朗就让卜奕吃药,时间点卡得像个完美的人工智能。
卜奕吃完药,傅朗帮他把沙发弄舒服了,让他窝着,“我回宿舍去拿琴,今儿白天有加课,你一个人行不行?”
“行,你放心去,”卜奕挺不当回事地摆手,“回来带几瓶饮料。”
傅朗看了他几秒,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哦”了声,才走了。
门“咣当”一响,卜奕支棱着的脑袋也跟着“咚”一下落回去,砸在沙发靠垫上。
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前面叽嘹叽嘹的电视节目变得没滋没味起来。他腿疼,不是撕裂或者折断的疼,就是隐隐作痛。
人一生病就容易矫情,以往被封藏的脆弱借机寻到一个罅隙,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把理智挤到边沿儿上,轻易掌控余下的情感。
卜奕仰躺着,开始回忆小时候。
在父母还没离婚那几年,一生病就有他们陪着,嘘寒问暖。可惜当时年纪实在太小,现在回忆起来已经是几个模糊不清的画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大脑后期加工的。
等后来大一点儿,他们离婚了,卜奕就彻底成了散养小雀,自己扑棱着翅膀到处飞。
不过他身子骨也争气,鲜少生病,以往班里动辄要躺倒半个班的流感,他十有八|九能躲过去。
也因此,这次右腿意外骨折让他感受到了如同钱塘江大潮般拍过来的孤独。
傅朗回学校拿琴包,顺手收拾了几件衣服,折腾完,他给李方和打了个电话。
李方和朋友有个录音室,前几年李方和死拉活拽带着他去参观过,把满屋的进口设备吹得天花乱坠,恨不得是一个五音不全的进去,出来就是天籁之音。
“哟,用录音室干嘛?你要出道了?”李方和在那边揶揄道。
傅朗懒得搭理他,“联系好了告诉我。”
“不是,你到底打什么算盘呢,用这么着急,我也不知道人家那边有别的安排没。”
“我用不了多长时间,中间插个空子就行,”傅朗眉尖轻蹙着,“价格可以两倍算。”
那边沉默了会儿,随即,带着惊讶的话音冲过来,“艹!你小子是不恋爱了?”
“没有。”傅朗声音依旧冷淡,好似不近人情。
“呿,我还不知道你,”李方和笑了,“行吧,你等我电话,地址我发你手机上。”
电话挂断,傅朗又把手机上刚下载的“下厨房”打开了。
卜奕睡了一小觉,没睡实,被自己腿一抽,给抽醒了。
正午的阳光洒进来,他一面口渴一面又想上厕所。
傅朗给他留了水杯和保温壶,就在茶几上,伸伸手便能够着。旁边还摆着几样零食和早上没吃完的饭团,饿是饿不死了,但能被一泡尿憋死。
他把靠在沙发边的拐拿过来,试着撑了下,挺稳当的,有谱。
靠着一把拐,卜奕算是行动自由了,一百多平的房子,哪都能去了。
他忍着腿上的疼,上完厕所逛了一大圈。来回几趟,把欠剧社的三条裙子翻出来,端着针线出来,坐沙发上缝装饰扣。
缝了大半天,吃过药,他又困了。拍拍身后的靠垫,卜奕拢着裙子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之前,他想,等醒了得叫个外卖,傅朗教完琴估计会饿,他醒了也一样饿,俩人晚上吃一顿小龙虾,再配一碗宽面。
傅朗从录音室走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他背着琴包,带着刻录好的盘,顺道去了一趟超市,鸡鸭鱼肉调味料,按照“下厨房”上的指示备齐了。
回到小区,开门关门,动静不小,屋里却没人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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