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奕收笔,线稿粗略,但神韵已备。
段重山看了会儿,点头,“能行。”把旧图撤出去,换上。
“下下礼拜跟他们面谈,”乔清渠说,“版得出来。”
“我找人。”关健放下二郎腿靠过来,“本来这种卖面子的事儿得老卜去,我脸不够大。不过,谁叫他狗腿断了呢。”
打版他们都会,但不够精,也缺乏经验,还得找专业的打版师。
三人聊了一个下午,等把手里两个系列都敲定,已经到了晚饭点儿。
“要不我和傅朗换换班?”关健收拾着桌面上的鸡零狗碎,问卜奕,“你们也不是多熟,老让人给你当老妈子,合适吗?”
“当然不合适了,”段重山在旁边插嘴,“还是我和老关搬过来得了。”
乔清渠正叼着吸管喝北冰洋,一听,冲他俩翻白眼,“你俩什么毛病?”
关健委屈,“我俩怎么了?”
段重山也瞪眼,“就是,又没吃你家大米。”
乔清渠不跟他俩掰扯,一转头问卜奕,“晚饭你怎么吃?”
“外卖。”卜奕头也没抬,“你们留下吃?”
“不了,”乔清渠摆手,“我吃食堂。你们俩,走不走?”
段重山屁股不动,“我想……”
乔清渠一笑,“想吃麻辣香锅了?走,四食堂,走起。”
段重山还是没动,他茫然且疑惑地望着这个讲话嘎嘣脆的姑娘,这是打啥哑谜呢?
乔清渠不解释,把俩人拽起来往门口推。
走到玄关,正要换鞋,门锁响了。
傅朗下课回来了。
几个人挤在玄关打了个照面。
乔清渠赶羊似的,跟傅朗闲话两句就把两头羊赶出去了。
防盗门“咚”一声关上,傅朗纳闷,“他们有事儿?”
“不知道,”卜奕也没弄懂乔清渠这是唱哪出,“乔妹估计要单跟他们俩谈。俩缺心眼的,大概怕他俩回头见甲方掉链子。”
卜奕目光往下一垂,看见傅朗手里超市的塑料袋,高兴了,“买什么了?”
“草莓,沃柑,”都是又新鲜又大个儿的,“爱吃吗?”
卜奕点头,“都爱吃。”
傅朗笑了,进厨房去洗草莓。
卜奕拄着拐跟过去,靠门边上摁手机,他这边摁完,傅朗手机那边就振了下。
“你替我垫的医药费,转微信上了,”他冲傅朗晃手机,“剩下是伙食费,咱俩一人一半。”
卜奕比谁都知道打工赚钱不容易,他不了解傅朗跟父母不和到什么地步,但看这情况,那边八成不会给他多少生活费。都是穷鬼,说不好谁比谁更穷点,但总不能让兄弟在钱上吃亏。
可话又不好说得太明,显得小气。
傅朗把草莓从水里捞出来,沥掉水珠,端着盘出来,“行。一人一半。”
卜奕笑着从盘子里捡草莓吃,“真甜。”
他们在这个将将成年的岁数,初步懂得了什么叫心照不宣。
吃过晚饭,俩人一卧一坐,在沙发上瘫着。
傅朗面前堆着几个大部头,膝头放着电脑,噼里啪啦打字。他那堆宇宙、生命、科学的东西摆卜奕面前他就头疼,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能搞那么起劲儿的。
不过卜奕也有的忙。康芃把新剧本给他发过来了,说他笔头好,帮着修修,反正他也瘸了,歇着也是歇着。
收着剧本,卜奕就问康老板给不给工钱,被康芃呲儿了一顿,然后给他转了一千,让他跪安。
卜奕收了钱就乐,转头又给康芃转回去八百,说,我没那么值钱。
顺手,康芃又给他个任务,让他跟方舞阳沟通,从剧本细节开始,让方舞阳从头参与。
“你小子的天地在外边,跟我这儿留不长,我不榨你榨谁。”
电话里,康芃是这么说的,像个女土匪。
卜奕歇在家里,改剧本教小孩,顺手再看看课件,对着书自学,剩下时间基本都在跟乔清渠他们对设计上的零碎细节。
日升月落,转眼就到了十一月中。
北城终于供暖,卜奕高兴地甩掉了棉睡袍,换上单衣在屋里嘚瑟。
这些天,他有时候憋得烦了躁了,就把《晚安》找出来听,缓缓流淌的音符,像细而蜿蜒的溪流,从心尖上滑过去,抚平那些毛躁。
收到《晚安》以后,卜奕没追着傅朗问,傅朗也没提,就像没这事儿一样。
不过卜奕明白,傅朗是懂他了,才录了这短短一段曲子。
他那点脆弱,没写在脸上,全印在细枝末节里了。
其实就是没安全感,但这几个字说出口丢人,卜奕也不想把陈年旧事翻出来磕碜自己。
从某种角度上,或许傅朗与他“同病相怜”,所以他明白。
而这种不必宣之于口的默契,让卜奕放松,也舒服。
再过两天乔清渠他们就要去见工作室的人,也算是他们的甲方。卜奕觉得他们不能那么随便,拎着一堆零散的东西就去了,不专业。
他蹲家里操刀ppt,要把他们的理念和方向掰开揉碎讲明白,也要给他们的产品抬抬高,弄点逼格出来。
做ppt的时候他嘴也没闲着,拽着傅朗先给他上课,试图给理科生讲明白感性的设计,结果对牛弹琴。
“行吧,你就说,好看吗?”卜奕把电脑怼到傅朗眼前,指着套在人台上的新系列。
“这是女装。”傅朗扫一眼,一笑,带着点促狭,“你比我有发言权。”
卜奕怔了怔,然后大喇喇笑起来,“欺负我现在断腿揍不了你是吧!不行,”他开始不讲理了,伸手把傅朗电脑合上,“不说个所以然来,待会儿酸奶加餐没你份了。”
最近熟了,卜奕的小脾气也开始冒头。以往在别人跟前都是“奕哥”,到傅朗这儿就“哥”不动了。
“好看。”
“得了,你就敷衍吧。”
傅朗难得露出笑模样,卜奕就稀罕他那个意外造成的酒窝,手欠,弯身过去一戳,“祸兮福所倚。一个疤,反而给你添了种不一样的帅。”
艺术生的审美傅朗不懂,但忽然欺近的人却让他乱了方寸。往后猛地一靠,要躲那根找事儿的指头,却不慎推到了摞在茶几上的书。
噼里啪啦,灾难现场。
卜奕愣了,搓一下自己指尖,“干嘛,它咬你了?”
傅朗尴尬地扯动嘴角,弯身去收拾一地狼藉,“别闹了,给你拿酸奶喝。”
卜奕抓了把头发,单腿蹦着倒在沙发上,抱着笔电出了神。
一种莫名的气氛在客厅里蔓延,不完全是尴尬,似乎还有点别的,但卜奕体会不出来,他简单地以为是傅朗不爱开这种玩笑,生气了。
惹人生气不是什么好事,卜奕这一晚上都小心翼翼,老实得不行。
入夜,俩人一个次卧一个书房,睡了。
卜奕睡到半夜,被热醒,抖抖身上的厚棉被,脑子里不着边际地想着得换条薄点的,最好是羽绒那种,又轻又保暖,冬天的暖气房里用着正合适。
既然醒了,就想去个厕所。
卜奕半闭着眼摸灯,啪嗒,摁了下开关,灯没亮。
啪嗒,又摁一下,还是一片黑黢黢的。
他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连墙角的夜灯都不亮了!
一股让人颤栗的熟悉的恐惧感攫住心脏,让它急剧收缩。卜奕攀着床沿,噗通一下翻下来,摸到床边的双拐,慌慌张张地撑着往外走。边走,边回头看了眼窗户,没拉紧的窗帘外,同样是一片浓稠的黑,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卜奕急急忙忙地逃,呼吸跟着急促起来。
椅子和塑料凳被撞倒,他手里的双拐不稳,走到客厅,终于被光滑的地面拉倒,叮呤咣啷地摔在了餐桌旁。
他狼狈地趴在冰凉的地砖上,却松了口气。
——感应夜灯还有电。
门锁轻响,是傅朗。
焦急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当然,远也没有多远,五六米的样子,以傅朗的步幅,三两步就到了。
卜奕的伤腿被挫了下,他爬不起来,只好趴着。
“卜奕!”话音里带着慌,却让卜奕安心。
“没事儿,”抬着下巴,试图伪装成被绊倒的样子,“我没事儿,别慌。”
傅朗整个人都紧绷着,并没因为卜奕的一句话而松弛下来。冷汗后知后觉地从毛孔中洇出来,他却无法告诉对方,方才被惊醒那一刻突如其来的害怕。
第31章 小娇娇
是个活人都会有感到害怕的时候,哪怕傅朗一向认为自己不够细腻敏感,但该有的七情六欲也一样不会少了他的。
只是男孩都要面子,他当然不会说什么。他定定神,过去把卜奕扶起来,问他怎么摔了。
黑暗带来的恐惧在看到傅朗那一瞬间彻底瓦解,卜奕说不出口,蹭蹭鼻尖,说:“我出来上厕所,没留神。”
傅朗看他,不像是没留神的样子。刚才拉他那一把,摸了一手潮气——上个厕所至于出一身汗?
“忘跟你说了,楼下贴出来通知,要停电六小时,零点开始算。”
卜奕低头“哦”了一声,又踌躇片刻,“你能帮我照个亮吗?”
当然能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傅朗回去拿手机,站卫生间门口给卜奕当灯柱,不由地想,是啊,他怎么没拿手机照一下呢?没电了吗?
关于摔这一跤,卜奕自行消化了,没解释为什么明明腿上带着夹板却急得要逃命似的,连腿都顾不上了。
不过他虽然没说,傅朗也差不多猜到了。
傅朗不傻,不但不傻,悟性可能比寻常人还能高那么一截。
出于某种原因,卜奕怕黑。
这种怕大概是心因性的,但逐渐上升到会有生理上的应激反应。
于是,那些贴在踢脚线上,密集的感应灯,也有了相应的答案。
傅朗开始留神观察,观察总结几天后,得出结论,卜奕确实怕黑。
有了这个认知以后,傅朗去买了一捆手电,背着卜奕,装好了电池放在客厅和餐厅的抽屉里,顺手把那些感应灯的电池也都换新了。
干完这些有的没的,这事儿就彻底翻篇了。
临近期中,卜奕身残志坚,要回学校上课,结果没折腾两趟,腿又不行了,疼得厉害。到医院一看,大夫说他这虽然没手术,但也要静养,来回地瞎搞,回头肿得厉害了还得打开手术,相当于多受几趟罪。
这么一句医嘱下来,原本还要跟着乔清渠去签合同的计划彻底被几个人替他废止了。
一周前,他们已经跟工作室谈好,要开启合作。不过要合作就得有点正经样子,工作室那边去拟合同,要跟他们正式签约。
挺好一个事儿,但卜奕总不放心,非要亲自去过目。
乔清渠、关健和段重山仨人齐上阵,一口要准了他如果去就是看不起他们三颗考上重本的大脑,鄙视他们的智商。
卜奕缓了口气,说,你们摸着良心再回忆回忆,高考文化课几分?
随即,惨遭爆锤。
就这么,由乔清渠三人全权代表,跟工作室签订了一年的合作协议。
于是,赚外快的事儿就算暂告一段落,卜奕也不瞎琢磨了。真正刀悬头顶的是期中考,这玩意儿眼见要来,有几门课不去不行,卜奕一盘算,打算让关健给他上课开直播了。
贱贱:直播不用开了。
一:你想看我跟奖学金告别?
贱贱:等大神回家你就知道了,我不跟你剧透。
一:……
一:你他妈这和剧透了有区别?
贱贱:说多了他可能会打死我。你也许没听说,大神以前练过散打。
一:傻逼,我亲眼见过。
过了一小会儿,关健才回过来。
贱贱:是哦。
贱贱:嘿嘿。
嘿个屁,卜奕心说。
放下手机,他去冰箱里扒拉菜。
彭朗对外卖兴趣不大,一般叫也是叫之前那家私房菜。卜奕看着菜式,十分肉疼,干脆让傅朗去买菜,俩人在家做饭。
他拿出来豆腐和前一天炒的肉沫,青蒜还有西红柿鸡蛋,打算煮个面,炒两个菜。
打鸡蛋时候,他一边瞎琢磨一边偷着乐。
换到开学时候,他是怎么都想不到会和傅朗挤到一个屋檐下,和平共处,并且越处越舒心。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的确神奇,有的人哪怕认识了十年二十年,也白首如新,有的人也许只认识了一个月两个月,却倾盖如故。
倾盖如故,这个词儿好。卜奕在围裙上抹了把手,给傅朗发消息:咱们算倾盖如故吗?
鸡蛋打完,傅朗也没回,他手欠,又发一条:反正不是一见钟情。
傅朗正在超市里挑菜,盘算着冰箱里还剩什么,还得采购什么,够几天吃的量,怎么才能确保每天都新鲜又不用老来超市浪费时间。
他那个让师兄们戏称是全系宝藏的金贵大脑围绕着油盐酱醋和灶台转了又转,计算出最优解,临走时候又从冷柜里拿了酸奶、冰淇淋,回去投喂馋猫。
卜奕的喜好偏儿童,儿童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零食柜里甚至码着一排动物饼干。
结账时候,傅朗看见了卜奕发来的倾盖如故和一见钟情,没理他,当他吃饱撑着了。
卜奕没等来傅朗的回复,就给他发表情包。
发完一套,再发一套,特别欠。
等傅朗进门,手机震得他腿都麻了。
门一响,卜奕就拄着拐过来了。
他现在用拐用得相当熟练,能用拐代替腿,走出虎虎生风的效果。
“怎么不回我消息?”卜奕要从他手里接塑料袋,傅朗躲了下没让。一个伤员,不知道逞什么能。
“没手。”傅朗换上拖鞋,拎着东西往厨房走,边看手机,让上百个表情包给惊着了,“你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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