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穿你羽绒服下楼,顺手扔了。”
卜奕挺烦地扒拉头发,“用不着,我没烟瘾。”
“我叫律师过来了。”傅朗把烟盒一捏,反手甩进垃圾桶,“刑辩律师,水平还行。”
卜奕看他,愣了。
“你我,加上里面几个,不说是法盲也差不了多少,回头让人坑了都不知道。”
晦暗的光线下,傅朗脸上照旧是天塌了当被盖的淡然。
说不上什么原因,卜奕也跟着镇定下来,从方才起就没着没落的无力感在对方的注视下,一点点消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都十万字了,傅啊,你醒醒,你该领悟了
第33章 猫一样
厉叙风尘仆仆地到了急诊。
他跨进门,径直往手术室走。这人穿一件窄领西装,搭一根墨蓝提暗花的领带,外套着腰线收得恰到好处的羊绒大衣,显得人笔挺、利落,脚下踩着德比鞋,大步而来,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精英劲儿。
他一眼在矮矬矬的人群里找到了目标,却走到跟前才叫了声,“傅朗。”
他和傅朗俩人面对面站着,形象诠释了什么叫鹤立鸡群。
“你迟到了十分钟。”傅朗说。
厉叙扫视一圈,解释得相当简练,“有客户。”旋即又一笑,“我的委托人呢?”
“手术室里,”傅朗向后一指,“也未必是你的委托人,具体要看情况。”
还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厉叙一哂,知道自己过来大概率就是给法盲普法的,“行啊,那是谁碰上了什么倒霉事儿,你找个脑筋清楚的人过来跟我聊。”他朝乐队那几个一抬下巴,声音不高,“他们几位就算了。”
“卜奕。”傅朗冲旁边偷摸听墙角的小瘸子勾手,“来跟我哥聊几句。”
哥?卜奕眨眨眼,心说怪不得,这个傲劲儿就像上帝用同一把刀雕出来的。
但厉叙显然已经修炼成精,傲归傲,却不是让人生厌那种。
怎么讲呢,就是这个人往你面前一站,便自带一种叫人信服的气场。假如他去搞个□□或者传销,那想必赚得盆满钵满。
厉叙视线在卜奕的伤腿上过了过,没说什么,只道:“路对面有家星巴克,天冷,去喝杯热的吧。”
傅朗眉一挑,要说什么,却被厉叙给堵了回去,“这回可是你求我办事啊,傅朗。”
话吞回去,傅朗闭了嘴,只扭头把卜奕羽绒服的帽子兜上了。
他这一个顺手顺得行云流水,卜奕也没甚反应,倒是厉叙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瞬。
卜奕过去跟关健和段重山俩人交代一句,就和傅朗、厉叙出了急诊大门。
“挺多年没进过急诊了。”迎着西北风,厉叙突发感慨,“上次还是你打架打破了头,来缝针。”
一行就仨人,他跟卜奕刚认识,连话都没搭上,这个“你”只能指代傅朗。
卜奕来劲了,“你还有这光辉事迹?”
傅朗嘴角绷着,“嗯。”
“你们年轻人是不是管那种毛病叫中二癌?”厉叙没把表弟的冷脸当回事,“他当时已经扩散到晚期了。”
卜奕扯开嘴角笑,眼睛都乐成了一条缝。
——一整晚,他也就这会儿松了松眉心。
傅朗没跟厉叙计较,进了星巴克,他去点单,让卜奕和厉叙找地方坐着。
厉叙和傅朗在眉眼间隐约有几分相像,但仔细看,又很不同。厉叙是乍一看去很斯文的相貌,可被骨子里那股劲儿一撑,就撑出了隐约的侵略性。
他一双狭长上挑的眼藏在镜片后,在卜奕打量他的同时也审视着卜奕。
“傅朗的母亲是我小姨,”厉叙替卜奕解惑,“表兄弟。”
卜奕“哦”一声,“怪不得,长的有点像。”
傅朗拿着三杯喝的回来,低头看了眼,才递了一杯给卜奕,和厉叙分了两杯一样的。
卜奕伸手一摸,“热的啊。”满脸失望。
傅朗压根不理他,一个小瘸子,大半夜还想喝凉的?
厉叙扫一眼他表弟,挺惊奇,看西洋镜一样。
他也不着急开口,就看着俩小孩。
这俩人争论了一会儿,终于休战。卜奕气哼哼地哧溜哧溜喝红茶,傅朗脸色也不好,揭开一次性纸杯的盖子,干脆晾着他的馥芮白。
“你们打算帮到什么程度?”厉叙开口了,抛出一个问题。
卜奕有点愣,没反应过来,“什么程度?”
傅朗面无表情,“问你打算管闲事管到哪一步。”
这话就不怎么动听了,甚至冷漠无情。
卜奕想了想,“管到底。”又顿了下,没瞒着厉叙,“我朋友是孤儿,我们不管就没人管了。”
厉叙笑了下,呷一口滚热的饮品,说:“成年人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表兄弟俩,倒是个顶个的理智。
在卜奕反驳前,厉叙接下了自己的话茬,“先说你知道的情况吧,我给你个判断。”
卜奕用力搓了把脸,眉又拧上了,“我按时间线说吧。”
厉叙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很绅士。
卜奕把他知道的又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包括崔凯是如何成为孤儿的——这一部分,他是从段重山口中得知的。
“老崔眼睛不是很好,但也没多不好,他爸妈没钱给治病,又怕他回头瞎了,就把他放福利院门口了。”
“他被人领养过,后来那家人生了自己的孩子,又退养了。江桐,是跟他一个福利院长大的。”
“你看他平时吃穿不愁吧,那都是他自己打工赚的。打什么工我不知道,反正不是特正经的。奕哥,灰色地带那些东西,咱都不清楚。”
段重山一般不抽烟,说这几句话时候却猛抽了两根。
“有一次吧,他喝多了,你们都没在,他跟我说的。我从来没见过老崔那个样儿,哭得我心脏跟泡了硫酸似的。”
生活在他们身边,朝夕相处的人,洒脱恣意的外表下却是满目疮痍,卜奕没法想象。
“挺勇敢的。”厉叙听完,给了个评价,“一般这样出身的孩子会倾向于‘奋斗’,去获得一个相对安稳的人生。你朋友倒是个有勇气的人。”
卜奕嘴里发苦,他不知道崔凯这种“勇敢”后面藏了多少辛酸,“厉哥,那他……”
“很难。”厉叙直接给了当头一棒,“第一,要看受害人的伤情,是轻微伤、轻伤还是重伤,以及受害人的态度——谅解或不谅解,这中间有所差别。第二,交通肇事。他醉酒驾驶,事实确凿,一般情况下,会以危险驾驶罪判处拘役。”
卜奕手指抵着下巴,指节摁得一片青白,“那我们能做什么?”
“争取受害人谅解。”厉叙道,“对方一旦提起诉讼,替他找个好律师。当然,假如伤情达轻伤以上,就是公诉案件了。”
一连串的陌生、不陌生的词汇甩过来,卜奕默然消化了片刻,才道:“哥,那你方便给我介绍个律师吗?”
介绍?这倒让厉叙意外了,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卜奕,“怎么,我不够格吗?”
卜奕摇头,“这案子对你来说应该太微不足道了,杀鸡焉用牛刀,道理我懂。”
厉叙就笑了,擅于观察并情商过关的小孩,招人喜欢。
他拿出名片夹,弹出一张递给卜奕,“需要的时候联系我助理,他会帮你们解决。”递完名片,又看傅朗,“怎么样,表弟,还满意吗?”
傅朗嗤了一声,“差强人意。”
那就是满意了。厉叙手指磕着名片夹,从三言两语见他也咂摸出来了,傅朗并不打算让卜奕缠进这场必输的官司里。
只是,他表弟以什么立场去管别人呢?
桌上电话振动,厉叙接起来。
“别等我……嗯,在外面……你先睡,乖。”
厉叙声音不高,话音里却藏着与表面凌厉背道而驰的温柔。
“还有什么问题?”挂断电话,他神色如常地打量对面俩小孩。
卜奕挠挠鼻尖,怪不好意思的,“没别的问题了。耽误你时间了,哥,嫂子等急了吧。”
厉叙又呷一口馥芮白,“不是嫂子。”迎着卜奕惊讶的眼神,“是男朋友。”
艹啊!
卜奕震惊了。
他周围不是没有同性恋,也不是不接受,就是没看出来厉叙能是个同性恋。
一点儿都不像。
“吓着了?”厉叙冒坏水,往傅朗那边一瞟,“你的小朋友吓着了。”
傅朗沉着脸,垂在腿边的手让他自己捏得嘎嘣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厉叙这一句话,竟然让他有些慌,“别胡说了。”
“没,”卜奕赶紧摇手,“没吓着。我们美院挺常见的,剧社也有。”
一激动,就乱秃噜,恨不得把他知道的谁谁谁都跟厉叙交代一遍,以示他不恐同。
厉叙觉得这小孩有意思,又觉得表弟的未来充满坎坷,带着旁观者的清醒,他伸手在傅朗肩上捏了下,暧昧不清地留下一句“再接再厉”,就跟他们道别离开了。
沉重的玻璃门拉开又合上,冻人的寒风被暖气压下去。
卜奕呼了口气,捧着纸杯咚咚灌下去大半杯,瞅着傅朗,“你表哥可真……”真什么?他遗憾于自己中文词汇量的匮乏,只好选择最直白的,“真帅。”
帅以外,还有那么点闷骚。
“回去?”傅朗问,选择性耳聋,只当没听见卜奕夸厉叙。
“回。”
临走,傅朗又打包了几杯拿铁和红茶拎着。卜奕过意不去,又给傅朗微信上转了五百,非说伙食费不够了。
傅朗没跟他争,由他去了。
回到医院,手术尚未结束。乐队的鼓手和键盘已经被江桐赶回去休息了,他自己窝在墙角,额头顶着小臂,像一朵颓丧的蘑菇。
关健和段重山你挨着我我挤着你,在塑料椅上眯瞪着。
傅朗把纸袋搁下,问卜奕睡不睡,卜奕一摇头,“睡不着。你睡会儿吧,白天上一天课了。”
傅朗没硬扛,点点头,合起眼来,歪在旁边椅子上小憩。
卜奕瞪着一双血丝缠绕的眼,听着那边急诊的动静,觉得生命实在是脆弱,好像生和死只隔了薄薄一层纸,一个不小心,那纸就捅破了。
傅朗呼吸渐沉,似乎是姿势不舒服,眉心一直打着结。
卜奕看一眼,过意不去,悄悄把外衣脱了,给傅朗盖上去,又把他脑袋掰过来,枕在自己肩上。
……真沉。
聪明的脑袋果然密度比较大吧。
傅朗下巴颏在他羽绒服上蹭蹭,猫一样,然后又不动了,睡得挺熟。
卜奕侧着脸光明正大地“偷窥”,感慨他睡相好,不打呼不流哈喇子,也不乱踢,不像自己,睡觉都睡得十分热闹。
看着看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脸热忽然起来,心尖上也像被猫爪不轻不重地挠了那么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厉叙: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第34章 出柜
卜奕和傅朗最后是头搭着头睡着的。
崔凯手术结束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直接被送到了重症监护室。
家属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等。
江桐抢在所有人前面,跟医生进行了面谈。
这个细瘦的男孩站在重症监护室外头,对着两扇紧闭的门,脊梁前所未有地挺直了。
他对卜奕说,不管凯哥变成什么样儿,我都管到底。
崔凯全身多处骨折伴中度脑损伤,面部受损,左脸几乎是毁了。余下大部分是外伤,出血量不小。
手术结束,危险期却尚未度过,一条小命仍悬在半空。
卜奕和关健、段重山商量,大伙排个班,轮流过来看护。江桐却不同意,非要一个人守着,怕给他们添乱。
傅朗没忍住,在旁边刺了一句,“不添乱?你如果累倒了,那正好俩人一病房,陪护直接升级成一对二。”
江桐脸又白了,搓着手指不出声。
话是直不愣登,显得棒槌,但谁也没反驳。
段重山勾着江桐的肩,“我们傅哥说的没错,你就别犟了。”
商量好,卜奕他们先走了。
江桐说什么也不肯回去,就在外面塑料椅上蜷着睡了,和其他等待的家属一样,心焦,却没一点儿办法。
傅朗和卜奕打上车回去,又在车里眯了一小觉。
进门,卜奕扒掉外衣外裤,往沙发上一歪,“不行了兄弟,我就在这儿睡了,有话醒了再说。”
他腿涨得厉害,嘣嘣跳着疼,可不敢叫傅朗看出什么来,怕挨呲儿。
傅朗睨他一眼,没吱声,转身去屋里抱出来三个垫子,弯身给他垫腿下面了。“就你这么作,”给他把垫子码稳当了,伸手在夹板上一弹,“不疼才怪。”
是疼,可有人管着也窝心,卜奕咧着嘴乐,“真不疼,睡吧。”
俩人一人一副耳塞,就着蒙蒙亮的天光,几乎沾着枕头就打起了小呼噜。
期中考就在一周后,赵畅怕卜奕掉链子,帮他去要了课件,让傅朗给他带回来。
晚上,俩人挤在沙发上复习。
卜奕啃着一个苹果,搭着课件看傅朗给他总结的重点。
“你要不去出本书吧,就叫如何在短时间内熟悉三门跨专业课程并完成期中考试。”卜奕砸着酸甜的苹果汁,却仿佛在吸一个柠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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