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今年年初例行体检,卜奕检出来结果说他是二十八的年龄,三十八的身体,再这么用力作几年,七八十也指日可待了。
众人一看,这不成,别回头全国版图还没拓展,老大“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于是瞿方泽拍板,在公司对面的拳馆和健身房给中层以上管理人员一人办了一张卡。
其他人去不去都好说,只有卜奕,只要不出差,每周跟瞿方泽打两次卡是必须的。
周五,瞿方泽要出去应酬,让助理盯着卜奕去健身,临走时候,交代助理,发照片,现拍现发。
之前缺乏对敌经验,十次有九次能让卜奕半道溜了,气得瞿方泽中间有几周是亲自陪着去的。
“卜总,说好了,您可不能再跑了。你要再跑,瞿总非给我拍墙上碾成遗像不可。”助理姓张,又瘦又小,娃娃脸,像个没长开的小鸡仔。小张此刻忽闪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在电梯里对老板装可怜。
卜奕睨他一眼,“行啊。”
没等小张喜上眉梢,又听卜奕道:“去拳馆,你陪练。”
小张:“……您是让我提前上墙吗?”
卜奕转头对他笑了下,小张脖子一缩,让他卜总笑得脊梁发凉。
他们到的早,拳馆人还不多。
做完了热身,卜奕让教练边上看着,把小张拎上了场。
教练就在边上乐,说:“张助理,能行吗?”
小张缩着肩膀,“老板让我三更死,哪会留我到五更。来吧,卜总,来!”
卜奕紧着手上拳套,眼轻抬,“别蹦,站稳了。”
“哦……”小张简直要哭了。
“肩打开啊张助理,舒展,身体舒展。核心……腹部收紧,不是让你吸气,不是吸气!双脚打开,打开,诶对,微屈膝,重心放低,做好防……哎,艹。”
教练话还没说完,卜奕已经一拳给过去了。
力量不算大,但又快又准,小张叽哇叫着挨了一拳,蹿出去老远,蹲着不动了。
“老板——”
“过来!”
小张蘑菇了一会儿,挪着小碎步,臊眉耷眼往前蹭,“说好了,不能打脸啊,我明天还相亲呢。”
卜奕冲他一抬下巴,“少废话,过来。”
碍于大老板的淫威,小张不得不端起视死如归的态度,挺起干瘦的胸膛直面惨淡人生。
教练可怜他,和卜奕一块儿教了他几招,起码让他挨揍挨得比较舒服。
挥了几轮拳之后,小张信心暴增,陡然生出一种能把他老板掀翻在地的错觉。
“我行了!来吧,老——”
卜奕调整了下姿势,呼吸一沉,没等小张垃圾话放完,就干净利落的一拳撞了过去。
砰!
本以为要砸上护具的拳套,竟然被小张抬臂挡住了!
卜奕高兴起来,喊了声“漂亮”,更密集的拳头怼了过去。
拳馆里乐声昂扬,伴随着聒噪的鼓点,把人骨头里蛰伏的血性都给激了起来。
小张咬紧牙,边格挡边退,在护住自己的间隙,终于等到了卜奕一个破绽。
哈!
他高兴起来,细胳膊猛地挥了出去——
按照小张计划好的轨迹,这一拳应该砸上护具,把卜奕逼退一步,给他自己挣一个喘息的机会。
可谁知道卜奕的防御动作居然半途夭折,整个人被摄魂了似的一动不动。
出了的拳不可能收回来。小张瞬间撑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拳套偏离了既定路线,狠狠砸上了老板的下巴。
“咚”一声,卜奕没防备地向后一仰,顺着惯性猛退两步,直接倒在了台上。
倒下时,眼睛还一错不错地盯着右侧通道。
“艹!”
“卜总!”
教练和小张一左一右扑过来,把卜奕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下巴上剧烈的痛让他找回了离家出走的神魂,鼻腔里一酸又一热,一管鼻血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日哦!”小张差点让那点血给刺激疯了,当即捧着胸口吆喝起来,“老板——卜、卜卜总你还能喘气么?那谁,你帮我叫个救护车,抓紧的!”
傅朗只看了一眼,就确定那个被一拳干倒的人是卜奕。
——小三十的人了,可真是有出息。
说不上来的滋味在心口争前恐后地聚集,要把他淹没似的没命地挤压,让他一时没了动作,只能傻愣在原地,听着卜奕边上那个小鸡仔鬼吼鬼叫。
傅朗六年前走得头也不回,直到在异国他乡尝够了孤独,才发现自己的怨气早就消磨没了,只剩下如藤蔓缠绕般的思念。
他走了那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人,却再也找到过实实在在的归属感。他像一块随波摇摆的浮木,上下不着,只能漂向未知的远方。
而此刻,他仿佛被命运的手捞了一把,停住了,安稳了。
他忍了六年,没联系卜奕,任由自己架在曾经的感情上被反复炙烤。夜深人静,他躺在自己狭小的宿舍里曾辗转反侧的时候,也不能免俗地设想过无数个相见的场景——光鲜亮丽的,相顾无言的,甚至有抱头痛哭的。唯独是没有眼前这种,鲜血淋漓的,狼狈不堪的。
当然了,这是单方面的。甭管流血的还是狼狈的,都是前面躺着那个。
小张正张牙舞爪地嚷嚷,忽然听见后面一个人说:“找包冰,拿条毛巾,还用不上救护车。”
这人声音好听,清清淡淡,带点疏离的凉,明明是挺找揍的一句话,却让人想冲他发脾气都一时找不到发作点。
小张运口气,一回头,“您哪位?”
傅朗垂目看一眼地上的卜奕,“要救护车吗?”
卜奕简直要疯,一激动,鼻血又喷出来三尺高。
傅朗:“……”
几年没见,敢情他就是这么散德行的。
“不用了。”卜奕好容易倒上来一口气,扶着小张坐起来,“去给我拿个冰袋去。”
“诶。”小张应了声,想把卜奕拉起来,没想到他老板屁股还挺沉,这一坐就不打算起了。
“我歇会儿。”卜奕摆摆手,把小张打发走了。这才偷出空来,佯装镇定地挂着满脸血仰起头,打量傅朗。
“……好久不见。”卜奕从嗓子眼挤出四个字,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像是一种缓慢的煎熬。半晌才接上后半句,“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真巧。”
傅朗点头,“是啊,挺巧的。”
隔着六年时光,不管是曾经拥有过的还是中间未知的空白,都让人轻易不敢触碰。
他们都成熟了,却比当年初识时更拘谨。
小张把冰袋和湿毛巾拿来,卜奕擦了脸,敷上冰,有心要问一句“还好吗”,可又觉得这话没意思。
滔天的浪在心海里拍啊拍,拍得他有种要心律不齐的感觉。
没等卜奕发话,傅朗一指休息区,“去坐会儿吧。”
小张纳闷地扫他一眼,又瞄他老板一眼,惊愕地发现他那从来气焰比人高的老板居然蔫了,跟被拧了发条一样,臊眉耷眼地捂着脸就往休息区去了。
张助理震惊了,火速把老板被一帅哥勾了魂的消息发到小群里,成功捅开了马蜂窝。
卜奕不知道小张背着他干了什么缺德事,他整个人神魂不在,全凭着肌肉记忆指挥着自己走到休息区。
坐下了,卜奕才捞着机会仔细打量傅朗。
样子是没怎么变,气质上成熟稳重了,鹤立鸡群立得更明显了。衬衫、西裤、眼镜,斯文败类的标配。可败得让他心慌意乱,突然就不敢瞎看了。
傅朗站在边上,等来他这么浮光掠影的一瞥,然后某人就心虚似的把头低下了,只给他留了个头发顶。
“什么时候回来的?”头发顶闷着声问。
傅朗差点让他气笑了,“上个月。”
“哦。”卜奕点点头,后面的话又不敢问了。
傅朗让他越长越回去的出息惊着了,有心想问他要身份证看看,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什么,你也来练拳?”卜奕总算舍得仰起脸,挑了个不那么别扭的话题。
傅朗看着他那张花哨的脸,“朋友推荐,过来看看。”
“这地方不错,教练挺负责,人员素质也成,”卜奕总算找回两片魂儿,嘴也张开了,“卡办了吗?要没办我帮你办去,老客有优惠。”
“我去办我去办!”小张跟几步外听见个话音,立刻把话接上了,机灵得不得了,“我去!”
卜奕没吭声,就看着傅朗。
傅朗没拒绝,问道:“实名吗?”
“实名,”小张道,“别担心,先挂我们公司,您下回来的时候让前台转过去就行。”
说完,小张扭头就跑了,半点没给傅朗拒绝的机会。
视野开阔的角落里只剩下他们俩,一站一坐,不尴不尬的气氛包裹着两人。
卜奕无意识地用手指搓着柔软的运动裤,捻过来捻过去。
他有无数的问题在嘴边排着队,可仿佛近乡情怯,怎么都问不出来。而旁边的傅朗也并没比他好多少——强装出的镇定像洇湿的纸,不用怎么揉搓,只消稍稍一碰,就能烂个大窟窿。
第82章 他回来了
卜奕开会的时候心不在焉,项目经理在面前叨叨了半个多小时,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项目部和市场部已经鸡飞狗跳地吵起来了,他才被段重山一脚踹得醒过神来。
“行,先到这儿吧。”卜奕掐着眉心,喊了声正要出门的褚秀,“老褚你追一下南通的尾款,不行就过去一趟。”
褚秀扭头给他飞了个媚眼,“喳,奴才这就给您办去。”
卜奕让他这滋滋冒油的媚眼恶心了下,没多说,挥挥手让他跪安了。
褚秀这几年一直跟着卜奕干,只要出去谈客户,就少不了他。两片嘴皮子已经溜得仿佛全身上下只剩这一张嘴了。
卜奕疏于锻炼,褚秀比他还疏。只不过卜奕是往精神不振上歪,褚总是日渐圆润,还不到三十岁,肚子就起来了,整个人比六年前蓬松了不止两三圈。
好在褚秀老早结了婚,甚是贤惠的夫人见天给他煲汤,养得这人红光满面,精力过剩。
段重山靠在边上打了个哈欠,“你熬夜开黑了?”
卜奕莫名其妙,“开什么黑?”
“哎,你他娘的跟工作过一辈子算了,真没劲。”段重山这几年在压力作用下,早早把文青的心扔进了护城河,肉眼可见地粗俗起来,“那你顶着黑眼圈跑了一场马拉松的神是为啥呢?艹——你不会恋爱了吧?”
卜奕手里文件夹往桌上一磕,“少操那没用的心。有精神你上版房哔哔去,设计部要再拿出上个月那破玩意儿来,都给老子卷铺盖滚蛋。”
段重山“嘶”了一声,“设计新来那俩的可都是瞿总的人,要碰你去碰。”
“设计部的事儿你说了算,”卜奕隔空点点他,“咱不搞小团体那套。”
段重山脚蹬着地,椅子转了半圈,正对着卜奕,“我跟你说啊卜,我还留这儿,是冲你。瞿方泽已经快把我架空了,你有眼睛能看见。你不忘恩,这我知道,但‘禾木’到底是咱兄弟一拳一脚立起来的,你真要拱手让出去吗?一个品牌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用我提醒你吗?”
“知道,这事儿急不来,你容我想想。”卜奕盯着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被太阳光刺得眼疼,“你找老关组织个活动吧,就这两天。那谁……傅朗回来了。”
“……”段重山感觉自己下巴都一瞬间拉长了,“我日!”
卜奕想跟傅朗再有点交集,可不管他怎么琢磨,都觉得姿势不对。他自己单了六年,连跟五指兄弟相见的次数都有限,清心寡欲得简直能遁入空门了。可傅朗什么情况他压根不知道,万一身边有人了,自己再凑上去讨嫌岂不是很不要脸。
在自我折磨了几个昼夜后,卜奕心一横,打算把触角探出去试试。
这天,卜奕只在办公室呆了小半天就跑了,惊掉了外面一圈人的下巴——变态加班狂魔竟公然翘班!
他神思不属地飘到停车场取车,刚拉开车门,就看见隔壁的隔壁车位上站了俩人。
一个正抹眼泪,另一个不耐烦地皱着眉。
是瞿方泽和设计部一个新来的小孩。
卜奕暗自“啧”了声,飞快把自己缩进了车里,生怕瞿方泽看见他。
可惜瞿方泽不是瞎子,也没近视到五米内不辨人畜的地步。
“卜奕。”瞿方泽也不避讳,喊了他一声。
卜奕只好又从车上下来,“哥。”
瞿方泽正了下领带,对那梨花带雨的男孩道:“你先上去,有话办公室谈。”
“知道了,瞿总,”男孩冲卜奕一点头,“卜总。”
卜奕应了声,“忙去吧。”
这几年,“禾木”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大大小小的坎儿经了不少,濒临倒闭的危机也不是没遇上过。所幸瞿方泽一直都在,能在关键时候给卜奕撑一把。几次大风浪过去,两人关系确实拉近不少,但其中又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微妙。
这也就是段重山在会议室说出那一番话的根源。
他们在公司发展方向上有分歧,相对于卜奕的“拓展”,瞿方泽更偏向于“守成”,或者说是,把手里已有的做大做强。
两厢争执不下时,卜奕在这事儿上做出了妥协,落实在具体事务上,就是把设计部放给了瞿方泽。
六年时间处下来,瞿方泽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卜奕清楚得很,只不过谁也没把纸捅破,就这么抻着。
61/68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