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定局如此,还能如何?即便他知道了这姑娘要入宫,他又能怎么办呢,若说命格不合,姑娘家里不肯放过,真有了差错,还是钦天监的错失。即便知道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贺栖洲提着食盒出了宫,先送将师父那份送到府上,又提着自己那一半回了家。
雨已经停了,春日暖阳刺破乌云,照得人浑身暖融融的。
一推开门,辞年便坐在院内的亭子里,手上还编着绳结,而与他一同编织绳结的,是贺栖洲此刻最不知该怎么面对的徐问之。
一听见门开了,辞年立刻扔下了手里的绳结迎了过来:“道长,你出门的时候,徐大人过来了,他说最近茶轩里有了新茶,怕你太忙没空喝,特地买了送来。”辞年让开视线,指了指亭子中间坐着的人,徐问之面带笑容,冲他招了招手:“你不在……我就让小公子放我进来了,他说要编绳结,我就在一旁看了一会,没等多久。”
贺栖洲冲他微微一点头,将手中的食盒递给辞年,笑道:“皇上赏的,你肯定喜欢。”
“点心!”有了好吃的,辞年心里别提多高兴,他捧起食盒穿过游廊,倒不像狐狸,更像一只穿梭在春风中的轻巧的燕子。贺栖洲微笑着落了座,他刚一坐下,徐问之便道:“对了,上次贺兄你让我带茸鸢去看皮影戏,她很是喜欢呢!果然……我这等不会讨姑娘欢心的木脑袋,还是要你们多帮帮我才行啊。”
辞年把装了点心的碟子拿出食盒,还没放上桌呢就自己先叼走一个,他嘴里咬着糕点,囫囵笑道:“那是,这天下这么多事,就没有道长不会的!”
“对了,这天也一天天暖了,我想着……等天气再暖些,我便试着邀茸鸢一起出去踏青。到时候……你们也一起啊?”徐问之盘算着,“我那日路过驿站,发现栈桥边已经生出茸茸的青草了,十分可爱。等再过段时日,花都开了,鸟语花香,我便邀上你们,一同去踏青赏景。”
“踏青好啊!”辞年附议道,“带上点心一起,边吃边玩,好得不得了!”
贺栖洲笑着点了点头:“好啊,踏青是个不错的活动,咱们一起。”
徐问之道:“怎么了贺兄?你进了一趟宫里,怎么好像闷闷不乐的?难道是近日天象有异动,流年不利?”
贺栖洲摇摇头,却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徐兄,你可曾考虑过与茸鸢姑娘的……婚事?”
徐问之闻言,竟不好意思起来,他挠了挠头,像个被人戳破心事的傻小子:“我……自然是想过的。可我现在毕竟只是个侍郎,她那么好的家世,要是不能给她一个安宁富足的未来,我……”
贺栖洲道:“你想娶她的,是吗?”
徐问之犹豫了一会,点点头:“嗯。我视她为知己。”
“那便去告诉她吧。”贺栖洲道,“礼部侍郎不是高官,却也是个京官,不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也是能给她富足和温饱。你既已将她认作命定之人,那就该告诉她,让她知道,别再让她等下去了。”
“我……”徐问之垂下眼睛,尴尬地笑了笑,“这……”
辞年咽下了嘴里的点心,道:“道长说得对!你要是想娶她,你一定要说,不然她一直等一直等,她会等不下去的。她要是不等你了,可就跟别人走了,你会难过的。”
不是他不愿,而是怕她不愿。若是他的小姑娘点头,他很不能马上三书六聘,风风光光地将她迎娶回家。可他们之间毕竟刚刚和好,他还需要拿出更多的诚意,去告诉茸鸢,他以往的木讷和不安都是因为过于在乎,他想弥补自己过去的沉默,他认为这还需要时间……
徐问之忐忑道:“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愿意……我就这么唐突的……”
“不唐突。”贺栖洲突然起身,扯住徐问之的袖子,将他拉了起来,“茸鸢姑娘住在哪,你可知道?”
“知……知道。”徐问之不明白贺栖洲怎么这么激动,这不太像以往的他,“贺兄,你不会现在就……就要……”
“你带路,咱们走。”贺栖洲道,“咱们这就去同她说清楚,说你想娶她,想给她幸福,与她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我……”徐问之那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他又惊又慌,最终还是将袖子从贺栖洲手里抽了出来,颓唐地坐回石凳上,“我还不够优秀,我配不上她,我现在根本就不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她若是拒绝我了……我……”
“道长……我觉得徐大人说得也有道理。”辞年看他实在胆怯,给他斟了杯茶,又递了块点心,“徐大人觉得自己还不能给姑娘幸福,要是现在去了,他也没办法好好说话的。”
幸福……
贺栖洲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缓缓绕到徐问之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抱歉……”
“没事没事,贺兄是关心我……是我自己……”徐问之笑着摇摇头,脸色缓和了少许,“我一定会继续加油的。贺兄和小公子帮了我这么多,你们的心意,我一定不会辜负的。”
第六十七章 求真心春燕识踪迹
傍晚已至,徐问之拒绝了留下来吃饭的邀请,说府上还有许多礼部的事没做完,得先回去了。
即使新尚书即位,礼部最忙的也还是这位侍郎。贺栖洲和辞年站在门口,看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待他连拉长的影子都拐过了街角,辞年才轻轻关上门,轻声道:“道长……你怎么突然要带他去找茸鸢姑娘呢?”
贺栖洲叹了口气:“再不去,恐怕没有机会了。”
辞年一听,赶忙关上了门,愣怔道:“什么意思?什么没有机会了……”
贺栖洲摇摇头,又挤出个笑来:“这世间有缘无分的事情太多了,我本不该管的。只是觉得他……实在不该就这么错过了,才一时情急……”
“可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以后都没有机会了。”辞年道,“我会保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因为……”贺栖洲垂下眼,“因为茸鸢姑娘,被一个身份地位都比徐兄高得多的人看中了。”
辞年皱眉:“那又如何呢?他相中了姑娘,姑娘就一定要与他一起吗?”
贺栖洲沉重地点了点头:“一定要。”
“为什么?”辞年脱口而出,“难不成看上她的人是皇……”
没等这句话说完,辞年便如梦初醒地瞪大了眼睛。贺栖洲从宫里回来,一进门就闷闷不乐,徐问之提及春游之事,他就立刻要求胆小自卑的侍郎表明心迹……看中了茸鸢的人,真的是皇上?!辞年犯了难,他摘下斗笠,抓了抓自己的脑袋:“那可怎么办啊……”
贺栖洲摇头:“不知道。”
这是辞年第一次从贺栖洲口中听到“不知道”,如果道长都说不知道,那这事是当真没有解决的办法了……
辞年急道:“可是他正月十六才与姑娘和好,把那镯子送出去呢!”
贺栖洲沉默不语。
辞年又道:“他们才和好一个多月,这两个月都没到……他刚才还说自己想娶她,想给她后半生的幸福呢,这件事……茸鸢姑娘知道吗?徐大人知道吗?”
贺栖洲沉默了一阵,再一次叹气:“不知道。”
这不知道,到底是贺栖洲不知道,还是他们俩不知道呢……辞年不愿看到折子戏里的悲剧,那些痴男怨女为情所困,最终却不得不为现实所困,凄凄惨惨,这是他最讨厌的。小狐狸耷拉着耳朵,连眉眼都一并耷拉了起来,他叹息道:“可如果徐大人真的什么不知道,这件事,我们该告诉他吗?”
“不知道……”
气氛一时降到了谷底。身为朋友,贺栖洲不该对徐问之有所隐瞒。但正因为身为朋友,他不愿看到一个刚从仕途低谷走出来的年轻人,再被一脚揣入痛失所爱的旋涡。可他能怎么办呢……告诉他,他会失落,会痛苦,甚至怨怼。不告诉他……最晚清明前,他的小姑娘就要进宫了。
依仗着覃太傅的势头和地位,还有皇上的青眼,她会在宫墙之中如鱼得水,万千宠爱,连同自己的家族,一并风生水起。
她还会记得曾在在花树下回眸时,遇到的那个腼腆书生么?
“要不……要不……”辞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顶用的法子,他急道,“要不我去施法术,我让茸鸢姑娘看起来没那么好,或者……让皇上不喜欢她了!这样她就不必入宫,也就能和徐大人在一起了!”
“辞年……”贺栖洲安抚着急得手忙脚乱的小狐狸,温声道,“你冷静些……”
“可徐大人是你的朋友啊。他已经很可怜了,不能再失去茸鸢姑娘了……而且,要是姑娘也喜欢他,就这么入了宫,她难道不会伤心吗,宫墙那么高,她可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我们……”
话说到这,贺栖洲的低垂的眼突然抬起,他看着急得毛都快炸起来的小狐狸,轻声道:“你说得对……”
辞年道:“我说的当然对!我比你大了几百岁呢!咱们得把姑娘偷出来……”
贺栖洲摇头:“不,不是这个……”
“啊?”辞年急迫的发言被他没头没尾的两句话打断了,少年抬起墨绿的眸子,定定地看向贺栖洲的眼睛,一阵静默后,他竟明白了贺栖洲话里的意思。辞年皱着眉,试探道:“她难道……不会伤心吗?”
贺栖洲点点头,低声道:“她真的会伤心吗?”
她真的会伤心吗?
无论他们怎么猜测,这一切都只是徐问之的不舍,徐问之的留恋。是徐问之把那个姑娘捧在心尖上,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奉献给她。可似乎没有人问过茸鸢的意思。此次入宫,是家人逼迫,还是她欣然前往?徐问之不敢去,除了胆怯和自卑,恐怕还有对这份感情的不安。
她真的愿意与他一起共度余生,把自己此生的幸福都托付给他么?
辞年支吾道:“可……可徐大人这么喜欢她,徐大人对她这么好……”
“可这世间的感情从来都是不公平的。”贺栖洲道,“有缘无分,或是倾尽了真心也换不到回报的事,不只是戏文里才有。多少痴男怨女求而不得,把青丝熬成白发,都太正常了……”
“那我们……”辞年的眼睛转了一圈又一圈,他终于打定了主意,“我们去问她!”
“可我们不知道……”
“我去问鸟儿们,它们会告诉我的!”辞年道,“如果茸鸢姑娘本就无意,那我们就不必再为解这个局而钻牛角尖了。如果她不是自愿的,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贺栖洲思索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辞年得了允准,退回院子正中,四面墙围出了这方块般的天,夕阳已经落下,天空铺满深紫,零星缀着的星辰不甘示弱,也渐渐闪出微弱的光芒。他一踮脚尖,腾空而上,稳稳立在了主屋的屋脊上。贺栖洲站起院子里,仰起头,看着捻指结印,呼唤鸟雀的辞年,仿佛注视着一位即将浸没在彩霞中的神明。
零星的几块黑点从远方飞来,拍打翅膀的声音像翻动书页,十分轻灵。剪刀似的尾巴将微风划破,是燕子来了。几只春燕飞入院子里,转了几圈后,便稳稳地停在了辞年的手上,一个接一个,排好了队,啾啾地鸣啼着。辞年与它们对话,你“啾”过来,我“啾”过去,倒是十分可爱。
不一会,燕子们散了,辞年也稳稳地落回地面,贺栖洲怕他摔了,特地往前迎了几步,接了个满怀。
辞年道:“我知道她住在哪了,我还知道,张府有个后门。”
“咱们不必走后门的。”贺栖洲道,“钦天监要见谁,走大门就是了。如今天色已经晚了,再去也不方便,等明天下了朝,咱们就走一趟吧。这件事,咱们也只能帮到这了。”
春雨下了一夜,倒是为第二天清晨换来了一个晴空。
一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辞年竟早早起了床,贺栖洲笑他连过年都没这么勤快,两人又斗了一会嘴,这才按计划换上了衣物,准备出门。毕竟茸鸢的父亲张大人没下朝,就是到人家府上找谁也不合适。辞年这次扮作了书童,斗笠是不合适了,贺栖洲特地给他准备了一顶儒生帽,既能藏住耳朵,又符合他扮演的身份。
两人按着昨日燕子的线索,绕过了几条街巷,往张府走去。
“还记得昨日咱们说的么?”贺栖洲提醒道。
辞年点头:“记得,你在前院同张大人说话,说夜观天象,发现张府上空有浊气,所以特意来看看,尽可能往后院绕,等到了后院,我就找机会去接近茸鸢姑娘,同她表明身份,把要说的都说清楚。”
“记性不错。”贺栖洲笑道,“一会别紧张,就说你是侍从。”
“嗯。”
张府并不远,不过绕了几条巷子,眼看着就到跟前了。贺栖洲心生一计,道:“咱们这么空着手去,怕是不太合适。”
辞年道:“要不要……买点什么?我看街边有些点心铺子已经开了,要不就买些点心吧?”
两人一合计,还是决定带些点心过去,毕竟这空手拜访终究不合情理,虽说张大人在朝中地位不低,却也不至于因为看不上点心,而把替他解决屋宅浊气的钦天监拒之门外。两人在路边看了一会,特意挑了些贵价的点心。等店家挑食盒装盛的空档,辞年那藏在帽子下的耳朵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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