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人活着其实就是麻烦。
有时候我想,我们每个人出生的时候其实都攥着一根打满了结的线,每一步的成长都是在解线上的结扣,一个一个解开,有的人解开了全部然后心满意足地死去,有些人尚未完成就已经筋疲力尽离开世界。
说不清究竟谁更幸运些。
我以前是不信命的,但后来,或许是因为我跟晏阳之间的羁绊太深,这种跟血缘有关的羁绊会让我有种很深的宿命感。
命里的给的一些,是逃不掉的。
比如爱,比如恨。
逃不掉,但可以面对。
我跟晏阳的“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搬进新家,伴着他买来的鲜花。
当天晚上晏阳一个人出去了很久,快到午夜才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春夜潮湿,我一直坐在玄关的鞋凳上等他,等到他回来第一时间给他开门。
我知道,每个人都应该是独立的,当一个人过分依赖另一个人的时候,他可能会成为对方的负担,但自从我被晏阳接回来,我就好像真的把自己的一部分趁着他睡觉时粘在了他的筋骨上,他只要不在我眼前,我就开始牵肠挂肚。
是因为失去过所以才格外紧张?
总之我就这么等着他,他进门看到我,还愣了一下:“怎么还没睡?”
“在等你。”我帮他把大衣挂在门边的衣架上,问他,“怎么工作到这么晚?”
晏阳出门前并没有告诉我他去了哪里,其实他并不是每次出门都会对我交待自己的去向,他不说的时候我也不问,就茫然地等,告诉自己,我等得到。
晏阳站在门边看着我挂衣服,我转过来时他说:“我没去工作。”
尽管不想承认,但我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
有时候对晏阳的占有欲确实有些病态,但那的确是因为我性格上的缺陷,而非病理性的。
这种占有欲打从我们第一次做爱就有了,后来愈演愈烈,多少次我都恨不得把他拆吃入腹,而那个除夕的“全线崩盘”也是因为我的那种占有欲在作怪。
后来我有跟医生交流过,我很想摆脱这种情绪,可医生说,我对晏阳那种近乎偏激的独占渴望来源于我没有被爱过的童年,想要改变,就要剥开层层皮肉,重新筑建我这个人。
我是想改变的,但这自我重建在这个晚上还没有开始。
晏阳说他没有去工作。
没去工作,可回来得这么晚。
又是应酬吗?
我脑子里出现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我的晏阳的在外人面前强颜欢笑,他疲惫不堪却不得不去取应付。
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这么辛苦?
还不是因为我。
因为我的没用。
我走过去抱住他,抱得很紧,他在我怀里因为吃痛而呻吟。
我开始莫名其妙道歉,其实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在心疼他。
我尽可能克制,不要说奇怪的话,不要做奇怪的事,不能伤害他,无论是心还是身体。
可几分钟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狭隘,因为晏阳告诉我:“我妈今天终于愿意见我了。”
他不是去应酬,不是去对那些不知所谓的人笑,而是依旧在为了他和他妈妈的关系在努力。
我是破坏他们关系的罪人,我却在这边小人一样心有戚戚,全部的努力都是他一个人在做。
晏阳面前的我开始自惭形秽,翻来覆去的想,我也依旧觉得自己亏欠于他们。
“你……”我们是在变好的,所以有些事情我也该做出努力了。
逃避了这么久还不够吗?再继续这样下去我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个人了。
“你经常去看她吗?”
“每个星期都会去,但她不一定会见我。”晏阳一边往卧室的方向走一边解自己衬衫的扣子,“不过今天她和我见面了,而且没有发脾气。”
晏阳的妈妈以前是从来不会发脾气的人,她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我跟在晏阳身后,想起她还是会抬不起头来。
她一定恨我,恨我毁了她的家庭,还带走了她的儿子。
“对不起。”
晏阳站在床边已经脱掉了衬衫,他听见我的这句话,诧异地转过来看我。
“为什么又道歉。”
我该道歉的理由不胜枚举,此刻我在为他们的关系道歉。
“我对不起阿姨。”
“对不起她的是我。”晏阳说,“是我做的选择。”
他又脱掉了裤子,把换下来的衣裤放在一边,拿了睡衣转身往浴室走。
“晏阳,”我从后面抱住他问,“你当初……”
“我当初是因为太贪心。”晏阳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他说,“我总觉得一旦放弃了你,我们就真的完了,我如果选择了你,我跟我妈的关系也依旧有回旋的余地,对不起她的是我,我利用她对我的爱在欺负她。”
晏阳轻轻推开我:“我去洗澡,你要一起吗?”
他先进了浴室,之后我跟了进去。
我们躺在浴缸里,晏阳给我讲着这些日子以来他跟他妈妈的事,原来那些他没有告诉我去向的时刻,他都是去见他妈妈了。
一开始她很坚决,只要他不放弃我,就连面都别见。
可时间一久,她的态度渐渐开始缓和了。
晏阳说:“你总说你是坏人,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我知道她放不下我,所以才敢这样。”
他沉入水里,闭着眼,秉着气,再浮出水面的时候,他说:“我跟她说你现在恢复得很好,她虽然表现出不想听的样子,但我临走前她还是问了我们现在住在哪里。”
晏阳笑得眼睛通红:“我给她写了这里的地址,希望有一天她能来做客。”
第77章
亲情这回事我从前理解不了,但晏阳的妈妈给我上了这重要的一课,也是她让我明白,“亲情”并不是一个空洞的词汇,它是有感情在里面的,所以我始终对她愧疚,愧疚到不敢奢望她能原谅甚至接受我对晏阳做过的这些事。
但当我听到晏阳的这些话,竟然有些期待,可能最近我跟晏阳的生活开始逐渐变好,所以我也开始贪心了。
我贪心地期待着,期待有一天她能看看我们,或者,至少和晏阳重归于好。
我不重要,但我希望他们好,否则等我死的那天也依然闭不上眼。
我很想也去看看他妈妈,但不敢提出这个要求,我的出现怕是只会加剧他们的矛盾。
顺其自然吧,懦弱的我只能这么想。
搬到新家的第一晚我很虚伪地表示房间很多,我们可以一人一个卧室,晏阳只是盯着我看了看,并没有说什么。
等到洗完澡,我们互道了晚安,我回到空荡荡的卧室里毫无睡意,最后抱着被子走向了晏阳的房间。
他卧室的门没有关,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我小心翼翼地把被子铺在地板上,然后躺好,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有了睡意。
就这样,这个晚上我们像从前在老屋里时那样,他睡在床上,我睡在床边的地上,睡床睡不踏实的我躺在这里竟然睡得格外好。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的时候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毛毯,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晏阳盖在我身上的。
他已经出了门,我很意外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床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晏阳给我做了早饭,很简单的三明治,但精致又好吃。
三明治旁边放着一张便签纸,他说他今天有工作安排,会晚一点回来。
晏阳去工作了,我吃完早饭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了阳台,晒着太阳开始思考自己未来的路。
我该怎么走?往哪里走?
过去一塌糊涂的人生把我送到了这里,可是接下来我真的不能继续糊涂下去了。
波士顿大概一时半会回不去了,这两年多来的经历让我几乎忘记了该如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去工作,而且当务之急,似乎并不是找工作,而是重建人生,先以一个常人的姿态回归到这个并不美好但我们谁都逃不脱的社会中去。
我依旧是病人,但我现在可以自控,也在进行药物治疗。
我需要走出去,走出去才能越来越好。
当我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了主动破茧的计划时,我自己都很惊讶,要知道,之前的一切行动要不是因为晏阳,我真的连房门都不想出,除了晏阳,我也不想见任何人。
所以说,换了一个新的环境真的会对人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我开始想要伸出手指触碰生活了。
这应该是好事吧?
当天下午我出了门,原本只是打算在小区里转转,可我这人,竟然开始丢三落四,出门时忘了带钥匙。
我在楼下转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我从白天等到黑夜,等到后来坐在小区的花坛边不停地打喷嚏。
虽然到了春天,但晚上还是很冷,我穿着一件毛衣外套,风一吹就透了。
摸了摸口袋,手机也没带。
我坐在那里笑自己脑子退化了,现在竟然像个老年痴呆患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起身准备回去,到家楼下去等晏阳,结果刚走到楼门口就看见晏阳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他看着我,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然后突然冲过来推了我一下:“你去哪儿了?”
他吼我的时候声音在抖,他被我吓到了。
我抱住他,轻抚着他的头发。
“我就是下楼走走,结果忘了带钥匙,手机也落在家里了。”我说,“还没老呢,先傻了。”
晏阳贴着我喘息,过了好半天他拉住我的手,死死地攥着,带着我回家了。
我吓到了晏阳,所以那一整个晚上我都在道歉。
晏阳不说话,可我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睡前,他对我说:“我以为你偷偷走了。”
他躺下,背对着我:“要是你什么时候想走直接告诉我,我真的不想再被蒙在鼓里了。”
我原本躺在床边的地上,他说完之后,厚着脸皮上了床。
我从后面抱着他,见他没挣扎,就轻吻了一下他的耳朵。
“我不走。”我说,“我们谁都别走,行吗?”
第78章
以前是我一个人没有安全感,但后来是我们一起觉得不安。
我跟晏阳都怕对方一声不吭地走了,虽然我自觉不配,可也必须承认,事到如今我对于晏阳来说依旧非常重要。
我给他的承诺不知道他能相信多少,但我会尽量做到。
为了让晏阳安心,那天之后我不管做什么都会第一时间跟晏阳“汇报”。
我去了一趟小区对面的超市,买了一棵白菜一斤牛肉。
我去了一趟附近的公园,陪着一个小孩儿放了会儿风筝。
我去了一趟商场,给自己买了一身像样的衣服。
我去了一趟人才招聘会,拿了一叠招聘广告回来。
尽管依旧抗拒,但我真的开始逼着自己回归社会,我走出去见陌生人,尽可能开口和除了晏阳之外的人也多说几句话。
我自己去找医生复诊,因为恢复得好,再一次调整了用药。
我很努力地撕开自己跟这个世界的隔阂,我侧着身子挤进去,虽然周围吵闹,但总有一天会重新适应。
不仅如此,我还偷偷去看了两场晏阳的演奏会。
以前真的想不到,晏阳竟然这么受欢迎,我去的时候,一票难求,最后我是从黄牛手里花了三倍的价格才买到位置最不好的一张票。
我走进去的时候捧着一束花,但其实并不知道怎么才能送到他的手里。
我想起他的毕业演出,当时的我还妄想着逃避能拯救一切,只敢偷偷去看他,没有胆量坐到他预留给我的家属席。
我坐下的时候望着前排的位置,不知道能不能有一天还可以坐在晏阳留给我的专属位置上。
我真的不是个称职的听众,不懂音乐就罢了,在演奏会全程都把精力全部放在了演奏者而不是音乐本身上。
晏阳抬手的瞬间,低头的瞬间,他闭着眼睛陶醉在曲子中的瞬间,我离他好远却依旧看得清楚。
他比以前更耀眼了。
演奏会结束的时候,我绕去后台,找了个工作人员希望对方能帮忙把花转交给晏阳。
那个工作人员是个很好心的姑娘,笑盈盈地接过来然后向我道谢。
该道谢的是我。
把花交给她,我转身就走,但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叫住了。
晏阳从里面走出来,惊讶地看着我:“哥,你怎么来了?”
那个瞬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因为当时的我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本来只是出来转转,无意间发现晏阳的演奏会竟然在这里,所以才进来。
我穿着很简单的衬衫牛仔裤,在身穿高定西装的晏阳面前相形见绌。
刚刚要帮我转送花束的工作人员也惊讶了一下,她可能没想到我跟晏阳其实是认识的,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把花交给晏阳还是还给我让我直接送给他。
晏阳问我:“你怎么没打招呼就来了?”
我刚要解释,就听见他说:“我的意思是,你想过来可以找我拿票。”
这时候程储文也从后面走了过来,他似乎很急,招呼着晏阳过去拍照。
程储文看见我皱了皱眉,像之前一样没给我好脸色。
晏阳问我:“你待会儿还有安排?”
“没。”
“那你等我。”他被程储文催着去拍照,回头对我说,“站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找你。”
晏阳走了,那个工作人员小声问我:“这个花……”
“麻烦你了,我等会儿自己给他吧。”我从她手里接过花,再次道谢,她对我友善地笑了笑,问我说:“您是薛老师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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